一辆警车顺着鄂湘高速公路由北向南急驶。这辆侦查分局主任的专用车从外观上看不出什么名堂,但里面装备着先进的资讯系统。它在“全球星”上租用了一个专门线路,即使车开到南极的冰壳上,依然能够与世界各地通话。它的电子地图也能直接连入公安部自己的数据库,比普通网站上公开下载的电子地图精确了一个到几个数量级。杨真只要打开车载电脑,在对话框中键入目的地,电子地图系统就会把所有可能的路径,以及通行代价统计结果显示出来。如果杨真在繁华市区里驾车,这个电子地图系统还可以随时显示路况信息,帮助她选定最好的行车方向。
刘文祥在前座上驾车,杨真坐在后座上,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膝上,通过秘密信道了解局内各科室的工作进展。这段时间她把主要精力放在阿辉的案件上,也就是放在信息犯罪实验室的工作内容上。但作为一局之长,其它科室的工作情况也必须过问。
用了四个小时,他们来到位于长沙市郊高科技开发区内的HAI公司中国总部。隔着很远,两个人就从公司总部大楼冲着大街的墙壁上看到阿辉那招牌式的笑容。
“老看这种程序化的东西,人们的精神世界会变得很肤浅。”刘文祥一边驾车,一边不以为然地说。在形成人生观的青少年时代,刘文祥不光没接触互联网,甚至没接触过电脑。所以他一直能以应用的态度来看待这些被赋予传奇色彩的东西。杨真是刘文祥的同代人,对这个问题也有同样的感受。虽然时代在飞速发展,但新鲜事物看多了,就会发现其实很多东西都是在重复。
若干年前,当网络经济刚开始在中国孕育时,绝大部分重要网站都建在北京,即使有些大型网络企业在外地创业,为了寻找更好的机会也纷纷迁入京城。致使国内网络上的信息流通状况严重崎形。经过中央政府的引导和各地政府的政策吸引,网络公司开始出现地区分流的情形。拥有国防科大这样重要院所的长沙市遂成为国内一个主要的网络公司基地。而HAI公司落户之后,也成为这里首屈一指的网络企业。
事先,杨真收集了关于HAI公司和阿辉网站的一些情况。HAI公司是一家世界知名的巨型网络企业,颇有出处,主攻生活应用市场。由于主要与公众打交道,企业知名度极高。“HAI”本是英语里向别人打招呼时用的一个词。据说公司创办人当初选择这个词作为企业名称,就是为了让用户来到他们的网站,仿佛是见到了一位老朋友。
但阿辉网站就来得蹊巧了。这是HAI公司中国分部创制的一个网站。其实,整个中国分部的业务基本上也就是经营阿辉网站。作为一个数字虚拟人,阿辉是根据中国人口统计资料得出的“华人体质模型”设计的,最为重要的面孔部分则采自十几个最有知名度的华人影视明星的脸型特征。这种设计,完成是为了吸引中华文化圈网民的“眼球”。
由于用户与阿辉交流是免费的,阿辉网站的收入仅有极少的广告费,基本靠HAI公司总部输血度日。如今这个时代与网络经济刚刚萌芽时有本质不同,人们已经不再欣赏那种靠大作广告搞所谓“注意力经济”的作法,要求网络公司有实实在在的赢利。而阿辉网站仍然重复这种赔本赚哟喝的方式,自有其内在动机。
原来,随着网络的发展,用户信息成为一种独特资源。用户信息包括用户的年龄、性别、职业、收入情况、消费习惯等资料。每一家网络公司在与用户打交道时大多要收集用户信息。最初,除了供网络公司本身使用外,并没有多少人看到它的商业价值。后来,大量积累起来的用户信息开始暗地里在不同网络公司之间进行交易,一些后起的网络公司为了尽快赶上先行者,没有时间自行积累用户信息,就开始大撒金钱去购买。更有一些网络企业破产之时,把用户信息作为资产的一部分出售,甚至卖出了高价,不赔反赚。
在公众压力之下,世界主要网络大国制定了法律,以违反隐私权为由,禁止在不同企业之间交易这种用户信息。但在网络企业的游说下,企业转让后将用户信息一并移交给新的企业的行为并尚不在禁止之列,理由是,购并老企业的新企业同样接下了原来的业务,也需要根据原始的用户信息为原来的顾客服务。但实际上,许多用户信息都被接收企业在缺乏监督的情况下移作它用。
于是,便出现了阿辉网站这样的崎形网络企业。业内人士都推测,HAI公司创办阿辉网站,就是为了在它积累的用户信息达到一个惊人数字后将网站整体出售,卖一个天价。所以,HAI公司才花费精力和资金,把阿辉制造成一个大众朋友,以生活咨询为借口,贪婪地从人们那里打听个人隐私,并且在过滤后加以贮存。在这方面,HAI公司甚至算得上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因为以前并没有谁专门为搜集用户信息建立网站。当然,HAI公司任何正式文件里都没有一星半点的文字提到这种企图。一年来,HAI公司的有关人士也一次次出来进行辩解,声称建立阿辉网站的目的,就是为了向用户个人提供全面的“生活问题解决方案”。
正因为了解阿辉在HAI公司经营计划中的重要价值,杨真才预见到寻求合作的困难性。她决定先礼后兵,这第一次就是属于“礼”的行动。事先,他们已经和HAI中国公司总载高玉文作了预约,把阿辉网站可能造成的危害作了说明,希望双方面谈,妥善处理此事。此外,杨真肯费去一天的时间亲自到HAI公司中国分部处理这件事,也是想到现场了解一下情况。这是杨真的工作习惯,多跑几步路能了解到第一手资料,要比根据间接资料作错误决策更少浪费一些。
对于杨真这样级别的警方官员的到来,HAI公司自然也十分重视,高玉文表示立刻安排出时间与杨真会谈。两个人来到分部大楼门口,总裁助理已经接到门卫的通知,亲自出来迎接他们。一进分部大厅,迎面一块巨大的标语牌就把两个人吓了一跳。标语牌上有他们很熟悉的五个大字:
“为人民服务!”
“这是……”杨真指着标语牌问总裁助理。
“这是HAI公司的企业宗旨。为了本土化的需要,我们在翻译企业宗旨时,借用了贵国的口号。”黑头发黄皮肤的华裔总裁助理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说起中文带有浓重的卷舌音。
总部大楼是中空结构。阳光射进深深的天井,在一楼大厅地板上留下朦胧的光晕。杨真和刘文祥随总裁助理登上天井一旁子弹型的透明电梯,向位于十层楼的总裁办公室升去。电梯刚升到二层楼,一个杨真从未见过的壮观景象出现在她面前:环绕二层天井的是一个巨大的圆形超净空间,几乎有两个篮球场大小。隔着超净空间的玻璃,杨真头一次看到成百台衣柜大小的服务器象全副武装的战士一样排列在一起。身穿白大褂的调试员穿行在它们中间,时隐时现。杨真了解自己的家当,这种类型的服务器侦查局华中分部里也有两台,承担着分局各研究室的工作任务。作为主任,杨真有一个重要工作,就是根据工作的迫切程度,在各科室之间分配那两台宝贝的使用时间。
“这是机房?”
“是的,全世界的华人网民就是通过这些服务器登录我们的网站。”总裁助理颇为自豪地回答,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华人血统。
随着电梯的上升,几秒钟后服务器的巨阵便在杨真面前消失了。那里没有阿辉的笑脸和甜言蜜语,只有冷酷的金属板和电子束。杨真轻轻地摇了摇头,像是要挥去什么念头。平时杨真从未逛过HAI公司下属的各个网站,不知道它们是否真的如媒体所言,给网民们留下了温馨友爱的印象。即使有,那种印象和这里的成百台冷冰冰的服务器之间,也很难令人产生联想。
他们走进了总裁办公室。见到他们进来,汉名叫高玉文的美国总裁立刻站了起来,热情地和杨真握了握手。高玉文是个黑发红眼的白人,祖上可能有东欧方面的血统。不过,更吸引杨真的还不是高玉文的长相,而是他身后的那面墙壁。那里挂满了锦旗和奖状,红底黄字,样式老旧。什么“优秀企业”、“十佳企业”之类的字样跳入眼帘,令杨真暗自发笑,他们似乎来到了一家传统国企的办公室。
“杨真女士,欢迎您的到来。也希望我们能对贵局的调查提供帮助。”高玉文说着标准的普通话。总裁助理守在一边。
“不,不是提供帮助。我们的调查与贵公司直接相关。我这次来是希望你们提供合作。”
杨真听出了高玉文兜的圈子,给了一句不软不硬的回答。
高玉文笑了笑,招呼大家入座。高玉文的普通话相当流利,不亚于中央电视台的播音员,这是学习过中文专业的结果。他先是为难地皱了皱眉,然后说道:
“说实话,公安部门调查我们的企业,我感到很吃惊。您要知道,像我们这样一家在多个国家上市的大型公众公司,是一定要在各国法律许可的范围内行事的。我们在设计阿辉软件时,就特别要求它不能向用户提供诸如卖淫、毒品、武器销售等方面的信息,所有的禁令都是根据贵国法律作出的。”
高玉文的表情显得很无辜。接着他又指了指身后的奖状大军,说道:“您看,贵国的各级政府对我们的经营方式都是肯定的。诺,”高玉文特别地指了指墙上一张崭新的奖状,那上面印着“优秀纳税企业”的字样。
“贵国政府制定了电子商务的税收政策后,我们是第一批全面执行的网络企业,不打折扣地执行。”
为了鼓励网络经济的发展,世界主要的网络大国都曾经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不对电子商务收税。直到网络经济发展到相当的规模,在国民生产总值中占了一定比例为止。中国的网络经济和电子商务税收办法还是前年刚刚初步确定的。
听着高玉文的表白,一股怒气从杨真的腹中升起,但在它升到喉头之前,杨真已经熟练地把它分解到四肢百骸中去了。这家伙,侦查分局提供的资料已经把事情原委讲得很清楚,高玉文却要把话题扯到旁不相干的事情上。但毕竟是初次打交道,杨真还是礼貌地由着对方把话题岔开十万八千里。一直到高玉文的表白告一段落才开口,把话头立刻收了回来。
“贵公司的经营合法性我们作了必要的了解,记录确实不错。不过,我来到这里的目的,并不是说你们在什么地方故意违反了我国的法律制度,而是说,你们有可能在软件技术和网络技术的具体操作中出现了失误,这个失误会带来不良的社会后果。这一点我在提供给贵公司的函件中已经说明了。”
高玉文摊了摊手。
“您的来函我们已经认真研究过了。不过……唔……您在来函中提到的两个要求,我都很为难。我们是一家规范的上市股份公司,我个人作为总裁,处理事务也要在公司规章的范围之内才行。比如来函中的一条:向警方披露阿辉网站个人用户数据库,以备调查使用。这一点我们很难满足。我想任何一家网络公司都不会公开用户数据库的。还有这一条,暂时关闭阿辉的自主生成功能,这都涉及本公司至关重要的利益,已经不在我的职权范围内了。”
杨真欠了欠身子,继续说道:
“高玉文先生,我了解贵公司的创业史。HAI公司虽然规模巨大,但从成立到现在不过十年光景,还不会出现恐龙化的迹象,决策程序肯定有相当的灵活性。我要提醒您的是,您面对的可能是一次危机公关问题,处理不及时,有可能极大的损害贵公司的社会形象,对于一家经营大众服务的企业,社会形象的价值是什么,您一定很清楚。”
高玉文心中感叹,中国警方有如此高水准的人物,知识全面,观察透彻,他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注意力加以应付。
“唔,收到您的电子函件后,我个人也确实作了认真的调查了解。不过我觉得,如果真出现了您信中所说的那类事故,恐怕更多的还是因为当事人人格方面的缺陷所至。您知道,迷恋科学技术很大程度上也是一种上瘾行为,范围也很广。比如我认识的一个美国国内的朋友,对福特汽车的着迷就达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他把大量家资花费在购买和收藏福特车上面,以致于父母和妻子都与他断绝经济上的来往。但我们总不能因为这类个别事件,要求福特公司关闭他们那些有一百年历史的生产线吧。”
“您说的这类情况我完全了解。在刚才那个例子里,福特汽车公司确实不应承担责任,因为他们并不直接促成这种成瘾行为。但如果顾客的成瘾行为是由企业本身诱发的,则应另当别论。种种证据表明,互联网具有高成瘾性,可以说是介乎良药与毒品之间的事物。一个网络企业有义务使它成为良药而不是毒品。”
高玉文眼睛转了转,决定还是不发生直接冲突。
“杨主任,我本人主要从事公司管理,不是技术专家。这样,我想请您与本公司首席技术执行官林朝中先生交换一下看法。因为您提到的要求涉及技术上的细节问题,还有一些实行的可能性问题。这些细节我没有发言权。”
杨真等高玉文摊开的双手又收回去,加重语气说道:
“好吧,但贵公司涉及的问题很严重,您需要立刻安排这种会见。”
“应该的,应该的,乔尼,请林朝中先生亲自来一下。”
听到这个英文名字,一旁的华人总裁助理点头出去。过了一会称,高玉文接到了乔尼打开的电话。他听完电话,点点头,向杨真摊了摊手。
“林先生很忙,我们一同到他的研究室去。”
杨真诧异地瞪大眼睛。从有关资料中她知道,在全世界程序员的心目中,林朝中是解决自主生成软件应用难题的大腕级专家,但她还是没想到,在HAI公司里,他的谱居然有这样大,总裁也要带着客人到他那里去见面。身边的刘文祥则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稍等了几分钟,总裁助理乔尼又回到屋里,向高玉文讲了几句英语。杨真和刘文祥全听到懂。大意是林朝中那边答应见见来人,但态度不是很满意,说是干扰了他的工作。高玉文则一边听,一边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仿佛他正在受夹板气。
一行五人沿着转盘式的走廊走向另一侧。在他们身边,巨大的天井里,子弹型电梯上来下去,一片繁忙。他们来到一间用中英文标有“技术总部”字样的房间,高玉文推开门,带大家走了进去。
一个矮胖的男人看到他们进行,摘下眼镜,慢慢地擦了擦,又戴上,竟然没向任何人打招呼。还是高玉文招呼大家坐下来,并向杨真和刘文祥介绍说,这位就是林朝中。
杨真见过林朝中的免冠照片,刘文祥则在平时收集技术资料时,看到过他的几张全身相,但真见到本人,以前留下的印象全都失去了参考价值。
如果仔细看看林朝中的面相和皮肤,会发现他不过才三十多岁。但一般人没有条件那么近和那么长时间地观察他,所以,远远地看到他那谢顶的头发,普遍会把他的年纪高估十几岁。林朝中从年轻时就习惯于人们听到他的实际年龄之后发出惊讶之声。除此之外,他的眼睛太小,鼻梁塌陷,后背早驼。走起路来还有点罗圈腿。所以,林朝中自己对这个糟糕的外表都有些破罐破摔了。在HAI公司这样的大型跨国企业中,高层人员需要与外界打交道时,一般都西装革履,服饰考究。但林朝中却是怎么舒服怎么穿,此时,一身瘦小的T恤更显得他肚囊凸出。脚上登着的拖鞋更是能把人的鼻子气歪。
不过,这里没有人挑剔他的穿着和外形。作为世界上顶尖的程序大师,林朝中也不需要用外形赢得别人。至少在公司内部,人们都会用尊敬的目光看他。因为他是“阿辉之父”。开发出世界上最好的自主生成程序的团队领袖。
“林先生,这位就是侦查局的杨主任。她发来的资料您看过了吧。”高玉文象对待贵宾一样,客客气气地问自己的下级。
“哦,”林朝中翻了翻白眼:“看过了,但那不是软件工程师拟定的技术分析资料,估计出自一个三流的心理医生之手。您要知道,我们的阿辉是那些心理医生的眼中钉。它抢了他们很多饭碗。喏,把他们寄来的所谓分析成果翻译成大家听得懂的话就是,阿辉活了,在网络里呆得不耐烦了,想跑到外面的世界看看,甚至活动活动,杀个人,惹个祸什么的。这不是技术分析,是瞎扯!”
刘文祥有些愤怒了。一旁的高玉文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连忙向林朝中摆着手,但并没有止住林朝中的话头。
“阿辉是世界上最伟大最精巧的程序,虽然成千上万的人在享受它的服务,但只有真正的专家才能弄懂它本身。”林朝中象是发表宣言一样结束了他的话。
刘文祥强压着愤怒,说道:“林先生,从技术角度来说,自主生成程序的最大问题,是使用者无法全部监测它每时每刻生成的那些程序。每天、每小时它都会结合实际情况生成大量的分支程序,这些程序不同于单纯的数据、文本,它们是能动的。以前也有一些软件公司开发过自主生成程序,正是因为担心事后无法监控,产生不良后果,才最终放弃,改用虽然耗费更多时间,但结果可控的人工编程方式。当初你们宣布开发出自主生成程序以后,软件业人士都对你们能否进行这种控制表示怀疑。你们的公开资料用模棱两可的措辞回避了这个问题。现在事实表明,你们有可能也没有解决这个问题,你们并不清楚阿辉在自主运行的一年间究竟产生了什么分支程序,因为那是个天文数字!”
作为技术骨干,刘文祥此次前来,就是要准备在技术层面上和对方激辨。虽然他不善言辞,但临来时他也作了充分准备。哪料,林朝中听了他的话后,就象是没看到他一样,仍然撇了撇嘴,不容置疑地说。
“第一,我们完全可以实时检查所有的生成程序,但此类技术涉及商业秘密,我们无法奉告。第二,阿辉是为服务目的设计出来的,无论它生成什么程序,都对社会有益无害。至于个别计算机程序设计的初学者有点技术上的疑问,我没有时间一一解释。”
和高玉文一口流利的汉语完全相反,林朝中说不上几句话,就会夹带着一个英语单词,似乎觉得汉语中缺乏必要的词汇表达他的深奥含意。刘文祥气得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被杨真按住了。
十几分钟后,谈话象高玉文预先计划的那样,在毫无结果中结束了。他压抑着内心的兴奋,带着遗憾的表情,亲自将杨真送到大院内的警车旁。
“抱歉,没有给您提供什么帮助。”
杨真打开车门,听到这句话,又回过头去:
“不,并不是给我们什么帮助,是帮助你们自己。听您刚才的自我介绍,你应该不是技术人才出身吧。”
其实杨真来之前就全面了解过HAI公司上层管理人员的情况。但她还是要表现得柔和一些。高玉文习惯性地摊了摊手。
“我学习工商管理和企业运营,是空降部队。您知道,这类高技术企业一旦成规模,就要在管理体制上下功夫。”
“好,那么我希望你能驾驭你的技术人才,而不要被他们所驾驭。对于你们这样的高科技企业,能否作到这一点,应该是很关键的吧。”
没等高玉文有所表示,杨真已经钻进了警车,把愣神的高玉文甩在大院里。几分钟后,警车在刘文祥的驾驶下,已经上了高速公路。后座上的杨真一直沉默着,这时开了口:
“现在我们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自己进入阿辉的数据库,找到它对受害人进行洗脑的记录、发出行动指令的记录,还有阿辉与象许萍这样的网民的交流记录。把这三类记录收集到一起,分析其中的联系。哪怕只要有一起阿辉遥控进行违法行动的案件,就能以危害公共安全为理由,要求HAI公司关闭阿辉网站。”这次杨真没客气,直接提到了关闭阿辉网站的问题,虽然她知道,这等于是让HAI公司的中国分部彻底关门。
“据我估计,这种记录不会很多,虽然阿辉的应用者数以千万计,但世上与阿辉相似的男性毕竟很少,它没有可能培养出很多替身。所以阿辉一定建立了筛选功能。只是根据替身数量和位置,对极个别的人提供过极个别的过分服务。这样找起来并不难。”
“为什么我们不要求强制调查他们的数据库呢?”刘文祥问道。
“我担心那样他们会转移数据。既然他们处心积虑地准备靠用户资料来赚钱,必然作过充分的防范。到时候我们拿不到真正的资料,他们只要提供一些虚假备份就行。如果我们公开进入HAI公司,到时我们看到的是虚假信息。网络大国的警方都有进入民间机构进行信息安全调查的先例,所以他们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可是,如果我们要自行闯入他们的数据库,等于是在作黑客!”
“是必要的信息安全调查。”杨真坚定地说:“凭我们手里的证据,我可以审请启动此类检查程序。回去后我就写报告。但不知你们有没有能力渗入它的数据库。”
刘文祥好一阵没说话,默默地驾着车。
“你们小组有没有这个能力?”杨真显得少有的焦急。
“试试吧。”刘文祥犹豫地回答说:“守门员毕竟不是射门好手。”
“试试?”杨真把语气提高了几分。刘文祥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主任的脸,发觉了杨真的不满。
“你让我考虑一下。”
杨真不再打扰他,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接上局内专线处理其它公务。两个小时以后,他们驶入了湖北境内,刘文祥又开了口:
“据我估计,阿辉网站肯定有双重数据库配置。一层是原始数据库,记载阿辉和网民之间进行交流的原始资料,比如交谈记录什么的。一层是应用数据库,它和原始数据库之间有过滤程序,把原始数据库中的冗余资料删除存挡。林朝中他们主要检查应用数据库的情况。因为那是他们关心的部分。至于原始数据库,它的规模可能是应用数据库的百倍,甚至千倍,但这些资料无论对HAI公司,还是对任何一家针对个人开展网络业务的公司来说都没有用处。所以,只要贮存空间足够,他们会任由原始数据库积累下去。”
“但是对于阿辉来讲完全相反,它的使命就是吸引用户长时间上网,通过获得用户信任,使其透露更多的个人信息。因此原始数据库对它更有价值。因为它要根据这个数据库的资料与个别用户打交道。应用数据库则相反,阿辉按照程序把筛选后的数据交给应用数据库后,完全可以不再理会它们。所以,阿辉更可能致力于保留原始数据库的内容。我们要进入的就是这个原始数据库。我们可以选择黑客们的常用方法,从多个虚拟主机试探密码。”
“如果多次试探不成,会不会触发阿辉网站的防御功能。”
“很有可能,不过,只能寄希望于他们对这个原始数据库保守不严。毕竟他们更关心的是应用数据库。另外,进行密码试探不是通过手工方式乱试,可以用我们的服务器进行虚拟测试。研究组的人员主要提供测试思路,也就是对方数码密钥可能的编码方式。”
进入企业的数据库进行侦查是相当敏感的事情,即使是属于公安系统的侦查局也不好随意行事,决定权在总部最高领导手里。杨真又进一步听了刘文祥的设想,把具体思路弄清楚了,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拟定了一份计划书。仔细斟酌,反复修改,最后落上加急符号,打上个人电子签名,向公安部高科技犯罪侦查局总部发了出去。这时,车子刚过咸宁县城。
即便杨真十分关注阿辉的案件,她仍然只能把百分之五十的精力放在这上面。总部李汉云局长更是要协调六个分局的工作,还有其它事务,多长时间能有回音,杨真一点没把握。车子回到华中调查分局,杨真要刘文祥按他的设想带领组员先作技术准备,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处理其它事务。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批示就转发下来:同意作秘密调查;同意对成瘾高危人群进行秘密监控。然后,李汉云还给杨真发了一个私人电子邮件:
“小杨,此案全无先例,值得彻底查清。但其它五局的信息研究室都有重案任务,无余力协同,只能作支援工作。望你组织好本局力量,多作努力,早出结果。”
杨真长舒一口气。此时,刘文祥和几个组员已经准备好了全套装备。杨真来到信息犯罪研究室。
“计划已经批复。刘组长,你和李晓健主持网络调查。平利群,你去收集林朝中的资料,主要是他在技术方面的研究成果。既然他是主持开发阿辉网站的负责人,阿辉程序一定有他的技术烙印,可以从中寻找到破译方法。余下的时间里你配合刘组长一起搞破译工作。牟爱兰,你仍然进行相似度筛选,这次面积扩大到全国。把筛选的结果通知各地调查分局,请他们对目标人进行调查。关键特征:有无IDA症状,是否独居或近似独居,近期性格是否有明显变异。阿辉每时每刻都对高危人群产生危害。即使没有弄清它的运作程序,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
接下来的两天里,刘文祥等人进行着枯燥的破译和入侵工作。大功率服务器一遍遍地根据刘文祥他们设计出的解析方案,作上亿次的海量试错。杨真则大部分时间出现在其它各部门里,除了了解工作进度,处理突发问题外,就是向各室组长解释,为什么她要把侦查局里仅有的两台服务器暂时全部交给信息研究小组用。
“杨主任,这个案子的影响是否很大?”基因技术研究室的岳组长语气中透出不满。
“确实很大,可能影响到成千上万的人,而且案件侦破后,网络方面的一些立法将会有很大改变。比如,以前人们长期争论的限时提示问题可能会因此产生结论。”
限时提示,就是要求网站在网页上设置一个程序,每隔一定时间,如一分钟或者半分钟等,就向用户提示他们在该页面上已经呆了多长时间,类似于过去香烟厂家被要求在包装上标明“吸烟有害健康”一样。是否强制网站作限时提示已经在法律界争论了很长时间。阿辉案件的真相如果确实如杨真他们推测的那样,支持限时提示的人肯定会获得很大鼓舞。不过,岳组长对这个与己无关的法律问题并不太感兴趣。
“杨主任,既然他们这个案子如此重要,那么这次他们破案后,你最好打报告,要求上级拨一台专用服务器给他们小组作为鼓励。省得我们和他们抢机器用。”
杨真笑了,她的下级经常和她开玩笑。不过,个人魅力出众的杨真在这里有足够的权威,关键时刻他们都不会“造次”。
“你们也解决一个大案件,我打报告给你们一个专用服务器,不是一样没人和你们抢机器用了吗。”
不过,显然应了刘文祥在警车上说的谶语,守门员毕竟不是好射手。两天以后,他们仍然无法攻克阿辉网站的防火墙。
“怎么回事,你的技术一向出色。黑客入侵的案件你侦破过不止一次。”杨真的话音里有几分焦急,几分不满。
“可我从未作过黑客,思路上或许不一样。”刘文祥很老实地回答。
“看来除非有一个真正的黑客来搞才行。”一旁的李晓健不知经过多少次失败,灰心丧气地说。
“真正的黑客!”杨真叫了一声,眼睛里放出光彩。周围几个人很少见过主任这样豁然开朗的表情,面面相觑。
刘文祥第一个听出了她的话外音,惊呼了一声:
“主任,怎么,你想让她也来参加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