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廖铮已经在丛林中跋涉了两公里远。为了加快速度,她只带了最必需的装备。雨林中的两公里不是平原上的两公里,这已经是难以追及的距离了。廖铮唯一要担心的,是对方熟悉地形,可能会绕到她前面去兜截。
越往前走,廖铮看到的人为痕迹越明显。在没有路的丛林中步行,需要随时用刀劈荆斩棘,砍掉的植物枝条都有齐齐的刀口。而在这条隐隐约约的路上,既有刀斧砍开的枝条,也有被重物拖拽时硬生生撞断的痕迹。不过,所有植物都不是齐根断去,说明那些重物不是直接被放在地上拖拽移动,而是被抬在担子上,在离地很近的地方擦过。
当然,时间久远,又经历过雨季,要从小路上找到脚印已经不可能。
就这样,廖铮走走寻寻。越往前走,心里的图景越是清楚:一群人抬着重物从这里经过。前面有一两个人用砍刀开路。除了采药、打猎,人类在这种地方再没有正常的经济活动。什么东西被抬过此地,被送到遗址里,再明显不过了。廖铮现在需要找的,就是这条“路”的尽头。
大约中午,一个村落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人地两生,廖铮没有露面,隐在远处观察着村子。只见两条真正的小路从村子里通出去。这里就是伪造文物的地方?不会!因为这附近显然没有巨大的石材。
廖铮正猜测着,两个土著人从村中出来,朝她这里走来,并且向她隐身的地方指指点点。廖铮知道,尽管自己悉心隐藏,但仍然瞒不过这些当地人的眼睛,于是便现了身。这几天,她随着大队沿途经过了几个村落,知道这些部落民自成一体。外部世界的人来了,他们都友好相待。如果有生意便作生意,但一般不会投靠在任何外部势力门下。
廖铮走出树林,用刚刚学会的几句土语和他们打着招呼。不料,这两个光着上身,下穿化纤短裤的土人听不懂她的话。原来,巴布亚方言甚多。全国范围内只有皮金语比较流行。两个土人听不明白,便友好地比划着“吃”的动作。廖铮虽然有些饿,但背包里还有压缩饼干。她想问的是这里有没有石匠,但这个问题却复杂到不能用手势来表现的程度。
直到现在,廖铮才感受到施蒂纳的重要性。那个小伙子虽然形影不离,但感觉没有其他神圣后裔党员那么狂热和偏执。
仿佛老天爷知道她的想法,施蒂纳竟然从她背后的密林里蹿了出来。这反而吓了她一跳。
“你……”
“快,跟我走!”施蒂纳急急火火地对廖铮说道,然后又用方言向两个土人说了些什么。土人们摆摆手就离开了。
廖铮不解。这不象他平时的举止呀。“怎么,有什么事?”
“塞克瓦蒂要伤害你!快跟我走!”
廖铮大吃一惊。不仅因为施蒂纳带来的信息,而且因为施蒂纳此时的态度。他不是塞克瓦蒂的部下吗?但看到他急促促的样子,一时不好发问,只好跟着他从村外跑过,沿着其中一条小路走下去。看着走出了部落民的视野,施蒂纳突然转弯,带廖铮离开小路,进入密林。施蒂纳左绕右绕,最后才在一个土坡后面停了下来。
“你说塞克瓦蒂会……”
“张百卿先生安排我暗中保护你的!”
施蒂纳一句话便解开了廖铮的迷惑。“并且,我也是来调查霍瓦特遗址的真相。博阿伊把周围变成私人产业,不允许其他私人进入。而现在的政府机关里他的信徒也不少,阻挠我国官方机构对这里的正式发掘。张百卿先生只好秘密安排我执行这个任务。你如果能打卫星电话,现在便可以向他查询我的情况。”
“谢谢。”廖铮长出了一口气。“你说他们要伤害我,为什么?他们会怎么做?难道公开杀人吗?”
“波尔蒂略本想骗过你,结果你不但没有轻易上当,反而接近了真相。塞克瓦蒂计划抓到你,让你死于鳄鱼咬伤!然后对外宣布,你因私自外出,没有和考察队商量,导致事故遇难。”
“波尔蒂略呢?”廖铮惊讶道:“他毕竟是外国人,难道他也会参与这种阴谋?”
“波尔蒂略当然不愿意卷进来。而且,似乎也不是博阿伊本人的想法。是塞克瓦蒂狂热致极,越权独断。他们这两天因此发生过争吵。不过现在,你的安全最要紧。在雨林地区不要指望着找到司法机关。我要把你带离这里,回到首都,再与有关部门联系。不过,不能走原来的路。塞克瓦蒂对遗址周围地区很熟悉。神圣后裔党在各地影响有多大,我们都摸不清楚。只有回到首都才保险。”
“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他们在霍瓦特遗址里混入伪造文物,这早晚会被揭开的。不是由我揭开,也会由专业考古学家揭开。他们难道能够把这里向外界封锁一辈子吗?”
“这也是我要调查的,我知道的不及你多。”
尽管小伙子讲话很诚恳,但廖铮还是打通电话,向张百卿证明了施蒂纳的身份。然后把电话递给施蒂纳,让他直接和张百卿通话,说明现在的险境。这个幕后支持者闻讯后,沉思片刻,告诉廖铮和施蒂纳,不要回茫特哈根。最好往普拉格山走。那里有中方投资的矿业公司,驻扎着不少中方人员。他自己马上通过在巴新政府里的人脉,寻求援助,请廖铮放心。但现在因为没有塞克瓦蒂意图杀人的证据,他无法请当地军警介入,只有让两人万分小心了。
正在这时,雨水稀稀沥沥地落下来,雨量很快就加大了。两个人马上上路。雨水既妨碍他们穿越雨林,但又能掩饰他们的踪迹。廖铮的GPS从不离身。根据信号指示,他们已经钻入从无人迹的雨林,高一脚浅一脚地往深山里走去。
他们离开这里半小时左右,塞克瓦蒂便带着几个人走进村子。其中一人正是守护遗址的大汉,手里还拎着猎枪。原来,那两个人是博阿伊同族的亲属,所以才被交付如此重要的任务。塞克瓦蒂向村民们打听廖铮的下落。一个中国女人出现在这里,太少见太显眼了。村民们纷纷指点。于是,这群追兵便朝着那条小路向错误方向追去了。
廖铮手里多了一把应急折刀。那是丛林探险专用匕首,用碳化钨合金打造,可称削铁如泥。即使手腕粗的树枝,将匕首贴在上面用力一带,就会断掉。与野兽搏斗,只要使用者心里不慌,就是山豹之类也不在话下。现在,廖铮握着它,心里多了一份沉重。难道,真要用它刺进一个人的身体吗?
一边走,廖铮一边向施蒂纳介绍自己的发现。“根据拖痕判断,那个造假地点一定离此不远。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波尔蒂略选择了用新石器时代极端原始的石材加工技术。我不相信他自己也掌握这种技术。”
“你是说,此地也有他的合谋者?”
“这比伪造石刀石斧要难得多,除非波尔蒂略是这方面的天才。”
正在这时,一个他们意料不到的人出现在面前。那人幽灵一般悄无声息。以廖铮的定力,仍然吓得“啊”了一声。
竟然是朗戈依!
朗戈依仍然是那身半裸打扮,嚼着槟榔。看到他出现在面前,两个人本能地朝他身后望去,没有塞克瓦蒂那些人的身影。
“你在跟踪我们!”施蒂纳也吃不住劲,喝道。朗戈依笑眯眯地摆了摆手。然后向他作了个手势,请他到一旁谈话。施蒂纳望了望廖铮,和他走到丛林深处。
好一会儿,施蒂纳才走回来,并且带给廖铮惊人的信息。“他说,他知道波尔蒂略他们在什么地方伪造的文物,也知道我们正准备找这个地方。”就是在向廖铮转达这话时,族蒂纳还不时用难以置信的神情转过去,望望远处的朗戈依。
看来,所有这些人,无论是他们,还是波尔蒂略、塞克瓦蒂,都被这个人寒酸的衣服,猥琐的外表,懦懦的憨笑,以及沉默寡言所蒙蔽。朗戈依受过初等教育,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也知道如何与外面的人打交道。
“那么,他是不会白白带咱们去的吧?”廖铮试探着问。
“是的。他开价一万元人民币!”
和巴新货币基那相比,人民币是真正的硬通货。用这笔钱,朗戈依甚至能够在莫尔兹比港租到房子,过起半定居的生活。
当然,对廖铮来说,这只是一笔小钱。不过,她犹豫道:“我现在哪里有现金呀?”
“他说,他相信你的信誉,知道你是外国来的大人物,不会赖债。他要你给他打一个欠条,在你离开巴新时付清就行。”
廖铮同意了。好半天才从身上找出一张纸片,打了欠条。朗戈依倒也爽快。或者说,他是希望快些把握这次发财的机会。这两年,波尔蒂略等人以为他蒙懂无知,每次仅仅付给他极少的带路费。当然,正因为小看他,做什么事也不背着他。朗戈依从旁观察,居然悟到了他们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似乎也只有眼前这个女人可以花钱购买。于是,朗戈依马上讲出了自己的所知所闻。
原来,在这附近,有一个阿莫金部落,以加工石材为传统。不仅行销周围村镇,就是首都一些建筑物上的神像就出自这个部落之手。他们也使用现代化机器设备。但他们最为传统的技术从不外露,据说,那种技术传承自部落先祖,神圣致极,只能用来打造本部落的神像。
“阿莫金部落在什么地方?”
“就在前往普拉格山的路上。”
“你能带我们去吗?”
朗戈依犹豫了一下。廖铮以为他欲壑难填,想在一万元之外再加码。很快她就知道错怪了这个人。朗戈依只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全。今天早上,施蒂纳偷偷离开遗址后,朗戈依就秘密地跟着他。但塞克瓦蒂等人并不知道他的打算。即使发现他消失掉,只会猜他有事先会了霍瓦特村。如果撞见他和廖铮等人在一起,肯定会给自己带来危险。
不过,思来想去,还是一万元人民币的诱惑力更大一些。而且,廖铮如果真被塞克瓦蒂等人撞到,死在这里,这一万元也就无从谈起。于是朗戈依下了决心,告诉他们,自己只带他们到阿莫金部落外面,然后双方就分手。
在逃亡和寻访伪造真相之间,施蒂纳表示了犹豫,建议先以安全为重,回到首都再说。但廖铮坚持要马上去。她担心事情败露,博阿伊等人会抹掉某些证据,反而不便。最后,施蒂纳还是同意了廖铮的作法。他们在朗戈依的带领下,沿着山坡往上走去。
足足往前走了几公里,一条小溪出现在他们面前。在那里,他们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而那个人也几乎同时看到了他们。
波尔蒂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