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罗斯金
天刚破晓,当夜雾首先从平原上冉冉升起之际,站在孤零零的一座山峰上,你可以观看大片大片白茫茫如湖面的云雾飘浮在笔直的小海湾和婉蜒的大海湾上,环绕在下面群山的孤岛似的山峰周围,这些山峰不过刚染了一点黎明,却比半夜里月光普照下无风的大海更阴冷,更宁静;你可以观看第一道霞光照射在银色的海峡上,观赏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那些白花花的泡沫怎样分开,又怎样离去;在海峡深处,那个闪光的城市和碧绿的牧场就像亚特兰蒂斯一样,位于那些蜿蜒河流的白色通道之间;一片片白光降落在那些繁星般明亮的教堂尖顶中间,每一分钟落得更快更宽,而在尖顶上面,圆圈似的巨浪不断扩散和消失;黑糊糊群山上混淆不清的山顶和山脊,逐渐把投射在平原上的灰蒙蒙影子缩短了……稍多等一会儿,你还会望见那些五零四散的云雾在深谷中又重新聚集,而且沿着蜿蜒的山谷,直向你飘上来,直到沐浴着朝阳而呈彩虹色的这些云雾大团大团静悄悄地躺在更高的群山的宽阔胸口上休憩,那儿若干里长的崎岖山坡即将重新逐渐融化在晨光的真实有形的大袍里,然后云雾随着灿烂阳光而渐渐消散,可是它又在上面晴朗的太空中重新出现,宛如一个狂乱的、清晰的、不可能的梦境,既没有根据,又难以接近,因为它们的基础已在下面那个虚幻而骗人的蓝色深湖中消失了……再稍多等一会儿,你还会望见那些云雾聚集一起,变成许多白色塔楼,沿着海角耸立着,如同要塞一般,又高又大,一动不动,只是每时每刻愈堆愈高,直达太空,把更长的阴影横斜地投射到岩石上;
你将望见淡蓝的地乎线上出现一群狭窄、黑暗、角的水蒸气,它们一边形成,一边前进,一点一点地以其灰蒙蒙的大小罗网布满天空,像日蚀那样把四周景物的光线全部遮盖——那种日蚀是会叫雀鸟停止歌唱,树叶也停上摆动的;不久,你会看见许多水平的横杠般的黑影在它们下面逐渐形成,并且沿着山肩,不知怎样又冒出许多五彩缤纷的花圈;你根本没见到它们的形成,可是你回头望那刚才还是一片晴空的地方,这时却出现了一团云,它悬挂在悬崖峭壁上,活像一只鹰停留在猎物上面……不久,你将听见大梦初醒的风突然奔驰而来,你还将看见那些水蒸气的观察塔楼连同它的基础一扫而光,那些颤巍巍的看不透的雨水帘子垂落下来,直抵下面山谷,而黑色的卷曲花边就悬挂在不堪重负的云层上,或者像苍白的纵队沿着湖面行进,经过时把水擦伤,形成了泡沫。后来不久,太阳西沉,这时你将看见暴风雨一下子从群山那里奔袭而至,留下宽广的山坡在冒烟,但那里仍背负着任性的水蒸气留下的白花花、云雾般的破烂残片,而水蒸气一会儿消失,一会儿重又聚集。
这时,满腔怒火的太阳,似乎就在不远的地方,它像炽热的火球在你身旁燃烧,仿佛你一伸手就能摸到;它还一头栽进了奔驰的狂风和翻滚的云层中去了,好像有意不再重新升起,并把周围的空气染成一片血红……不久,你将听见有气无力的暴风雨在夜的洞穴中逝去,你还将看见绿色光环在东边群山的峰顶上闪闪发光,而且愈来愈亮,直到那又大又白的圆圈似的月亮慢腾腾地在条纹般的云层中一步一步、一列一列地抬起头来;它用明亮的光把星星逐个熄灭,而代之在天空中安置了一大群苍白的、透明的、羊毛般的花圈,以便把光赋予大地,这些花圈手牵着手,一伙接一伙,一队又一队,齐步前进着,它们的动作如此整齐划一,以使整个天空似乎都在随之而旋转,而大地也随之在下面运转……接着再等一个小时,东方又重新变成了紫红,靠在那儿正在喘息的群山,本来在黑暗中运转,好似怒海狂涛一般,这时一山接一山都依次淹没在东方烈火的辉煌中了;看那些白晃晃的冰川在山间蜿蜒的小道上闪闪发光,好像巨蟒身上带着火一样的鳞片;再看那些白雪皑皑、孤零零的圆柱式山峰,那上面的裂口一个个依次往下照亮,而每个裂口处都是一个新的黎明;那儿有很长的雪崩汇成一股激流奔泻直下,发出比闪电还要亮的光,把作为牺牲的、被追赶的积雪,像祭坛上的香烟一样,都送上了高空;山峰上沉默的穹顶射出玫瑰色的红光,使周围上下的天空都泛出红晕,那些较纯的光则把消散的云形成的紫色线条一一透过;光在经过之际还在每个花圈上投上一层新的光辉,直到整个天空——整个猩红色的华盖——跟金屋顶的摇曳不停的火光相互交织一起,那些火光仿佛借用漂来的若干群天使的翅膀在上下翻飞,越过一个又一个天穹;
这时,你不能希望再有快乐了,你对这番景象的制造者和表演者怀着恐惧和爱戴的心情顶礼膜拜,那么请告诉我,谁把造物主的这个信息最好地传达到了人间!
(沙铭瑶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