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五月桑葚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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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米粒儿

米粒儿曾是舅未过门的媳妇。舅和米粒儿定的是娃娃亲。舅的伯嗜酒,米粒儿的伯也是个酒鬼,两人凑在一起除了喝酒还是喝酒,有一天喝着喝着就把舅和米粒儿的终身大事给决定了。那时舅七岁,米粒儿五岁。

定了娃娃亲后,舅的伯和米粒儿的伯就是儿女亲家。两家开始亲戚一般来来往往,舅的伯和米粒儿的伯人凑在一起喝酒也就有了正当的名分。去舅家串门时,米粒儿的伯总要捎上米粒儿;去米粒儿家走亲戚时,舅的伯就理直气壮地扯上舅。舅的伯和米粒儿的伯到了一起除了喝酒还是喝酒,两人的酒量都不小,又是半斤八两,谁也喝不倒对方。一喝起酒两人就把万事都抛到了脑后,包括舅和米粒儿。

懵懂的舅和米粒儿虽两小无猜,还是懵懵懂懂地知晓了媳妇是咋回事。舅和米粒儿一起玩耍时,两人闹起了别扭,舅就急急地来上一句:米粒,你是我的媳妇,你得听我的。米粒儿撅起了小嘴,瞪大了眼睛说,毛头,米粒不听你的,米粒儿不是你的媳妇。舅向前跨了一大步,说,米粒,你就是我的媳妇儿,长大了你得跟我睡一个被窝子。米粒儿突然哭开了,边哭边说,毛头,米粒儿才不跟你睡一个被窝子,米粒儿这一辈子不做毛头的媳妇……。还有一次,舅、米粒儿和几个伙伴在一起过家家,米粒儿就做起了铁蛋的媳妇,米粒儿趴在铁蛋的背上,天真烂漫得像朵野花。舅突然不干了,冲上去掀翻了铁蛋和米粒儿,气咻咻地警告:铁蛋,米粒是我的媳妇,以后不许你背她……米粒儿怔了一下说,毛头,谁是你的媳妇,米粒儿是铁蛋的媳妇……铁蛋一声不响地爬起来,一声不响地上前将毛头猛地拱翻在地……

不用说,我就是那个铁蛋,毛头就是铁蛋的亲舅,我妈的亲弟弟。其实毛头只比我大了六、七岁。

到了害羞的年龄,米粒儿来毛头家越来越少了,我和米粒儿在毛头家碰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女大十八变,十八变的米粒儿越变越美。米粒儿的美是那种从里溢到外的美,能一下子把人的心提起来,让人屏住呼吸的美,是那种让人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美……。每次和米粒儿碰面时,我都忍不住偷偷摸摸像做贼似的不时地瞄上几眼,旁边无人时,我大胆地盯着米粒儿的身影。米粒儿大概知道我在偷看她,有时缓缓地转过身,冲我静静地笑一笑,那张如花的笑脸里也潜藏着几分少女的羞涩。

米粒儿打开了我心中对女性一种美好的向住,勾起了我心底青春的意识与想象,米粒儿还打开了我心中对生活的一种美好的憧憬……

米粒儿虽是毛头未过门的媳妇,我未来的舅妈。因为米粒儿,我甚至有些恨毛头,谁让米粒儿是他未过门的媳妇。我从不叫他舅,跟大人一样叫他毛头。毛头好像并不介意我喊他什么,但对米粒儿,毛头一再让我叫她舅妈。米粒儿悄悄地让我叫她姐,或叫她米粒儿。米粒儿喜欢我喊她姐。毛头反对我叫米粒儿姐,说这是乱了辈分。

我可不管什么辈分,依然米粒姐米粒姐地叫着。米粒高兴地应着。有米粒在背后撑腰,毛头拿我一点没辙。

不用说,我也喜欢米粒儿。

米粒儿最终没有成为毛头的媳妇,米粒儿嫁进了城里。

常到米粒村里鱼塘钓鱼的一位城里的局长无意中看见了米粒,局长不愧是城里来的局长,他很快从旁人那里一五一十地打探到米粒和她家的情况。又一个周末,一大早,常来村里鱼塘钓鱼的局长身边突然多了一位年轻人,两人有说有笑地在鱼塘边钓起了鱼。局长沉着冷静胸有成竹,而他身边的年轻人一点儿也沉不住气,一双贼眼滴溜溜地在村道上乱逛着。

村子里炊烟渐起时,局长和年轻人提着鱼和一大袋子罐头食品还有几瓶好酒有说有笑地走进了米粒家,他们想在米粒家搭个伙。

米粒儿的伯受宠若惊,忙把局长和年轻人迎进堂屋,让米粒娘准备饭菜。米粒家像过年过节似的热闹起来。酒的芬芳在村子里弥漫开来,米粒儿的伯破天荒第一次醉酒了。

又是一个周末,一大早,局长和年轻人又来村里鱼塘钓鱼,中午,他们又上米粒家搭伙。

一连几个周末,局长和年轻人都要来钓鱼,村子里炊烟四起时,这一老一少就提着鱼和一大袋子罐头食品还有几瓶好酒有说有笑地走进了米粒家,在米粒家搭伙。

村里有人看出了端倪,说老冒儿生了个漂亮女,这下要发达了,城里的局长一心要和他攀亲家了……

不久,局长没再露面,只剩下年轻人独自来村里钓鱼,年轻人往鱼塘里甩了几下鱼竿,激起了一池的波纹,一双眼睛却不时地瞄着柳荫深处的村庄。

不等村子里炊烟升起,年轻人就拎着一大袋子罐头食品还有好酒走进了米粒家搭伙。

后来,年轻人就来得更勤快了。

再后来,年轻人一来就轻车熟路地奔着米粒家去了。不久,村子里就弥漫着酒的芬芳。

村里传出的话越来越多,米粒儿和年轻人一个灶上一个灶下生火做饭,米粒儿跟着年轻人一起进城去了,米粒儿要嫁给城里的年轻人……

这期间,米粒儿再也没去过毛头家,米粒儿的伯和毛头的伯也不再互相串门喝酒,两家一下断了往来。

一次,我放学回家,刚走出镇中学校门,我就看见米粒走在前面的街道上,背影里盛满了黄昏的夕阳。我赶上前,轻轻叫了声米粒姐。

米粒儿转过身,有些惊喜地叫了声山子,是你啊。

米粒儿美得让人屏住呼吸。

我看着米粒儿,仿佛有很多话要对米粒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米粒儿也在注视着我,看得我低下了头。

姐,你要嫁到城里去?我有些结巴地问。

米粒儿点了点头。米粒儿眼里飘着几缕忧郁。

姐,祝你一生幸福。新嫁娘是最幸福的,我感到米粒儿一点儿不幸福。我说完突然跑开了。我怕自己会抑制不住泪水,会哭出声来。我感到身后的米粒儿一直在看着我。

米粒儿嫁进城里后,毛头蔫巴了很长一段时间。在村里走到那,毛头遇到的都是同情的目光。毛头在村里再也呆不下去了。毛头跑到城里的一家建筑工地做工去了。

也许只有毛头自己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座城里有着米粒儿的缘故。

后来在镇上,我还看见一次米粒儿,那时的米粒儿腆着个大肚子,恬静的脸上飘着几缕惆怅与忧愁。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米粒儿。后来我上了外地的大学,在那读了四年书后又回到了这座城市,过着朝九暮五的上班生活。

这个世界很大,但有时又很小,这么多年,我再也没见过像米粒儿这样从里美到外的女孩子,我一直在努力地寻找着记忆中的这种美、这份朴素的情感,可我再也没找见……

我和米粒儿同在这座城市里。还有毛头。我一直珍藏着美与这份情感,并让它沉淀在心底……偶尔,我心中会有一个念头闪过:米粒儿现在过得好吗?

毛头现在已是这个城市有名的房地产商之一,毛头先是在工地做小工,后来做包工头,再后来就搞起了房地产开发。一次喝酒时,毛头曾对我说现在他身边从来不缺女人,但缺的是感情。

这不是酒话,我知道毛头心中一直有米粒儿。

没过多久,我和米粒儿竟不期而遇了。

那天夜已经很深了,街头上寒风肆虐,一辆公交车刚过去,还有一辆末班车,我蜷着身子在离站台不远商店的廊檐下避风。这时,一个年轻的女人和一个小男孩向站台走了过来,那个女人衣着时髦而得体,风姿绰约,她的身影令人眼熟得很,那个小男孩大级十一、二岁,背着一个大书包,他们走到站台边停下来,那个女人四下望了一眼,见左右无人时,那个小男孩飞快地弯下腰,将站台边的几个矿泉水瓶捡起来,塞进了女人的手提袋里。尔后他们静静地伫立在站台上,等待着最后一辆车。

我心中一震,这对曾富贵过的母子不知在生活中遭遇了咋样的变故,如今竟偷偷地捡起了一毛钱一个的矿泉水瓶?可贵得是他们在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时还未丢失的尊严。

这是一对多么了不起的母子。

末班车快过来时,我走到了站台边。女人微微看了我一眼。

我一下子呆住了,那张纯美的面孔一下子撞进了我心底,是米粒儿,我几乎喊出了声。米粒儿一点也没变。无情的岁月似乎不忍心在她身上烙下一丝痕迹。

米粒儿和她儿子上了末班车,我没有跟着上车,更没有上前相认,让我和米粒儿都保持着生活中的这份尊严和美。我静静地站在站台上,一直目送着这辆载着米粒儿母子的末班车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没将遇见米粒儿的事告诉给毛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