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韩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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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外储说左上

“解题”

《外储说》分为左上、左下、右上、右下四篇。其中每篇又分为《经》与《说》两大部分。《经》在前面,分为若干段,用简要的文字,其中多用典故阐明几个基本理论。后部分的《说》也相应地分为若干段,逐一解释《经》里所涉及的典故。因此,在阅读《外储说》各篇时,通常是在阅读了该篇的《说》之后,再阅读前面的《经》,这样对照阅读,才能对《经》有全面而深刻的理解。

“原文”

经一

明主之道,如有若之应密子也。明主(陶鸿庆曰“明主”当作“人主”)之听言也,美其辩;其观行也,贤其远。故群臣士民之道言者,迂弘;其行身也,离世。其说在田鸠对荆王也。故墨子为木鸢,讴癸筑武宫。夫药酒用(陶鸿庆曰“用”乃“中”字之误,‘中’、‘忠’古通用)言,明君圣主之以独知也。

经二

人主之听言也,不以功用为的,则说者多棘刺白马之说;不以仪的为关,则射者皆如羿也。人主于说也,皆如燕王学道也;而长说者,皆如郑人争年也。是以言有纤察微难而非务也,故李、惠、宋、墨(顾广圻曰“李”当作“季”,季梁也)皆画策也①;论有迂深闳大,非用也,故畏(顾广圻曰或当作“魏”,魏牟也)、震(陈奇猷曰“震”疑“长”形近误。长,长卢子)、瞻、车(顾广圻曰或当作“陈”,陈骈也)、状(陈奇猷曰“状”当为“庄”,即庄周)皆鬼魅也②;言而拂难坚确,非功也,故务、卞、鲍、介、墨翟(王先慎曰“墨翟”即“田仲”之讹)皆坚瓠也③。且虞庆诎匠也而屋坏,范且穷工而弓折。是故求其诚者,非归饷也不可。

“注释”

①李:当作“季”,即季良。惠:惠施。宋:宋研。黑:墨翟。这四人都是战国时著名的理论家。 ②畏:当作“魏”,即魏牟。震:即“慎”,慎到。瞻:瞻何。车:应作“陈”,陈骈。这四人也是战国著名的理论家。 ③务:务光。卞:卞随。鲍:鲍焦。介:介之推。这四人都是有名的高洁之士。一说“墨翟”二字是衍文。

“译文”

经一

贤明君王的治国之道,就像有若回答宓子所说的那样。可是,现在的君主却不这样。在听人说话的时候,只赞赏说话人的口才;在观察一个人行为的时候,却以迂阔不切实际为贤能。所以群臣、文士和老百姓谈古论今,也崇尚夸夸其谈,他们为人处世,也崇尚不切实际。这个道理的说明在田鸠与楚王的对话中。同时还有墨子制造木鹰巧丽无用,讴癸用歌声鼓舞修筑武宫的故事,它们把这个道理说得更透彻。因此,忠言往往像药酒一样难喝,只有明君圣主才知道良药苦口利于病的道理。

经二

君主听取言论,如果不以实际功用为目的,那么听到的就大多是些“在棘刺尖上刻猴子”“白马不是马”那样的话;如果不把箭靶作目标,那么射箭的人就都成为后羿一样的神箭手了。君主对于游说,都像燕王学习不死之术那样;而擅长辩说的人,都像郑国人争辩年龄的大小那样无聊。因此言论中固然有细微精妙的思辨,常人难以做到,可是却并非当务之急。所以季良、惠施、宋钘、墨翟都和替周君画竹简的那个人是一类的;有些言论听起来固然曲折、深远宏大但没有用处,所以魏牟、慎到、瞻何、陈骈、庄周都和讲鬼怪容易画的那个人是一样的;行为有违反常理、难以做到但很固执却没有功效的,所以务光、卞随、鲍焦、介子推、田仲,都是石头一样的硬葫芦。况且虞庆驳倒了工匠,房屋却倒塌了,范雎难倒工匠,但做出来的弓却折断了。所以实事求是的人,懂得小孩游戏用泥土当饭玩,晚上肚子饿了还是只好回家吃饭。

“原文”

经三

挟夫相为则责望,自为则事行。故父子或怨谋(顾广圻曰“XC操。TIF;”当依说作“谯”),取庸作者进美羹。说在文公之先宣言,与勾践之称如皇也。故桓公藏蔡怒而攻楚,吴起怀瘳实而吮伤①。且先王之赋颂,钟鼎之铭,皆播吾之迹、华山之博也。然先王所期者利也,所用者力也。筑社之谚,目(陈奇猷曰“目”疑为古文“以”之讹)辞说也。请许学者而行宛曼于先王,或者不宜今乎?如是,不能更也。郑县人得车厄也,卫人佐戈也,卜子妻象弊裤也,而其少者(王先谦曰“者”下夺“侍长者饮”四字)也。先王之言,有其所为小而世意之大者,有其所为大而世意之小者,未可必知也。说在宋人之解书,与梁人之读记也。故先王有郢书,而后世多燕说。夫不适国事而谋先王,皆归取度者也。

经四

利之所在民归之,名之所彰士死之。是以功外于法而赏加焉,则上不信得所利于下;名外于法而誉加焉,则士劝名而下(“下”赵用贤本作“不”)畜之于君。故中章、胥己仕,而中牟之民弃田圃而随文学者邑之半;平公腓痛足痹而不敢坏坐,晋国之辞仕托者国之锤②。此三士者,言袭法则官府之籍也,行中事则如令之民也,二君之礼太甚;若言离法而行远功,则绳外民也,二君又何礼之?礼之当亡。且居学之士,国无事不用力,有难不被甲。礼之,则惰修耕战之功;不礼,则周(卢文绍曰“周”当是“害”之讹)主上之法。国安则尊显,危则为屈公之威,人主奚得于居学之士哉?故明王论李疵视中山也。

“注释”

①瘳(chōu):痊愈。 ②锤:即“垂”,与“半”近义。

“译文”

经三

怀着依靠别人的想法办事就会责怪埋怨;抱着靠自己办事的态度,那么事情就能办成。因此父子之间有的也会埋怨责骂,争取雇工多做事却供给他丰美的饭食。这个道理具体的说明体现在文公攻打宋国先造舆论,与勾践攻打吴国先宣布吴王修筑如皇台罪状的故事中。所以齐桓公隐藏对蔡国的愤怒,以替天子伐楚为借口;吴起怀着使士兵伤好后拼命作战的实际想法,替他们吸伤口上的脓血。况且先王颂扬功德的赋文,铸造在钟鼎上的铭文,都是和赵主父在播吾山刻的脚印、秦昭王在华山制作的大棋盘一样的假象。由此看来,先王期求的是得利,使用的是力气。晋文公引用修筑土地神坛的谚语,是用以自我辩解的言辞。相信学究们在先王面前推行渺茫广远之说,恐怕不适用于今天吧?像这样,仍然不能改变。这就像郑县人得到车轭以为是别人骗他,卫国人管射鸟的小官射不到鸟,卜子的妻子依照旧裤子弄破新裤子,以及年轻人模仿年长的人喝酒一样。先王的言论,有只是用来办小事而世人认为是大道理的,有用来办大事而世人认为是小意思的,未必能真正了解清楚,这个道理具体的说明体现在宋国人误解书中的意思和魏国人读古书变呆的故事中。因此先王有像郢都人不经意把话写进信里那样,后人多像燕国的相国那样牵强附会解释的。那些不根据国家的实际,却谋求先王之道的人,都像买鞋子不相信自己的脚,还要回家去取尺码的人。

经四

能得利的地方,百姓都归向那里;能扬名的事情,士人都为它牺牲生命。因此对不合法度的功劳却给予赏赐,那么君主就不能从臣下那里得利;对不合法度的名声却加以称赞,士人就会相互勉励去追求名声,名利便不能保存在君主手中。因此中章、胥己做了官,中牟县的百姓抛弃田地追随学习文学典籍的人就占了全县的一半;晋平公接待叔向尽管腿痛脚麻却不敢改变端坐的姿势,晋国辞去官职不再依托贵族而效法叔向的人就占了全国的一半。这三个士人:中章、胥己、叔向,要说他们说话依照的法度,不过是符合国家的法典,说他们行为符合事理,他们也不过是同遵守法令的百姓一样。这二位君王对他们的礼遇太过分了。如果这三位读书人的言论背离了法典,而行为脱离实际功效,那么他们就是不守法律的人,两位国君又凭什么要礼遇他们呢?礼遇这种人,国家一定会灭亡。而且,那些隐居的从事文学的人,国家太平时,他们不出力做事,国家发生战乱时,他们又不披甲参战。对他们客气,人们就不再努力耕战了,如果不礼遇他们,又危害君主的法度。这些读书人,国家安定时,他们的地位就尊贵显赫,国家危乱时,他们就像郑县屈公那样吓得昏死过去。君主从这些不任官职而从事文学的人那里究竟能得到什么呢?所以贤明的君主断定李疵必然给中山国带来危乱。

“原文”

经五

《诗》曰:“不躬不亲,庶民不信。”傅说之以“无衣紫”,缓之以郑简、宋襄,责之以尊厚耕战。夫不明分,不责诚,而以躬亲位下,且为下走睡卧,与去(“去”赵用贤本作“夫”)掩弊微服。孔丘不知,故称犹盂;皱君不知,故先自僇。明主之道,如叔向赋猎与昭侯之奚听也。

经六

小信成,则大信立,故明主积于信。赏罚不信,则禁令不行。说在文公之攻原,与箕郑救饿也。是以吴起须故人而食,文侯会虞人而猎。故明主信,如曾子杀彘也。患在尊厉王击警鼓,与李悝谩两和也。

右经

“注释”

①须:等待。 ②和:军营的大门。两和:营门左右的卫队。

“译文”

经五

《诗经》说:“君王不以身作则,百姓就不会相信。”齐王的师父用劝说齐桓公自己不穿紫衣服来使别人也不穿紫衣服,可是郑简公任用贤臣而国家安定,宋襄公亲临战场却兵败身亡,可以引为得失的先例。君王只需要臣子尊重从事耕战的人,就会国富兵强。因此,如果君臣的职责不明确,不用务实要求臣子,却偏要亲临臣子的事务,就会犯齐景公下车奔走的错误,就会像魏昭王读简昏睡,与那官吏抽刀削券,君主微服察访一样的错误。孔子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说:“君王像盆盂,百姓像水”;邹国的国君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先自己侮辱自己。英明的君王的做法,就像叔向分配猎物一样严格照章办事,或者像韩昭侯那样按法办事,不徇私情。

经六

有了小信用才可以建立大信用,所以英明的君王靠守信用积累声望。赏罚不守信用,禁令就不能推行。这个道理的说明在晋文公攻打原城和箕郑靠信用拯救百姓饥荒的事例里。因此吴起一定要等到预约的老朋友来了才肯吃饭,魏文侯一定要按照与山林之官的预约才谈起打猎的事。所以,英明的君王表明自己守信用,就要像曾子不欺哄小孩子而履行杀猪的诺言那样一丝不苟。不守信用的祸害见于楚厉王随意击警鼓和李悝欺骗两翼的军队那样的事例。

以上是经文。

“原文”

说一

宓子贱治单父。有若见之曰:“子何罐也?”XC言。TIF;子曰:“君不知不齐不肖①,使治单父,官事急,心忧之,故XC言。TIF;也。”有若曰:“昔者舜鼓五弦、歌《南风》之诗而天下治。今以单父之细也,治之而忧,治天下将奈何乎?故有术而御之,身坐于庙堂之上,有处女子之色,无害于治;无术而御之,身虽瘁XC言。TIF;,犹未有益。”

楚王谓田鸠曰:“墨子者,显学也。其身体则可,其言多不辩,何也?”曰:“昔秦伯嫁其女于晋公子,令晋为之饰装,从文衣之媵七十人。至晋,晋人爱其妾而贱公女。此可谓善嫁妾,而未可谓善嫁女也。楚人有卖其珠于郑者,为木兰之柜,薰以桂椒,缀以珠玉,饰以玫瑰,辑以羽(羽”道藏本作“翡”)翠。郑人买其椟而还其珠。此可谓善卖椟矣,未可谓善鬻珠也。今世之谈也,皆道辩说文辞之言,人主览其文而忘有用。墨子之说,传先王之道,论圣人之言,以宣告人。若辩其辞,则恐人怀其文、忘其直,以文害用也。此与楚人鬻珠、秦伯嫁女同类,故其言多不辩。

墨子为木鸢,三年而成,蜚一日而败。弟子曰:“先生之巧,至能使木鸢飞。”墨子曰:“不如为车XC车。TIF;者巧也②。用咫尺之木,不费一朝之事,而引三十石之任,致远力多,久于岁数。今我为鸢,三年成,蜚一日而败。”惠子闻之曰:“墨子大巧,巧为XC车。TIF;,拙为鸢。”

宋王与齐仇也,筑武宫,讴癸偈,行者止观,筑者不倦。王闻,召而赐之。对曰:“臣师射稽之讴,又贤于癸。”王召射稽使之讴,行者不止,筑者知倦。王曰:“行者不止,筑者知倦,其讴不胜如癸美,何也?”对曰:“王试度其功。”癸四板,射稽八板;擿其坚,癸五寸,射稽二寸。

夫良药苦于口,而智者劝而饮之,知其入而已己疾也。忠言拂于耳,而明主听之,知其可以致功也。

“注释”

①不齐:宓子贱的字。 ②XC车。TIF;(ní):马车车杠前端的一个小部件。

“译文”

说一

宓子贱担任单父这个地方的长官。一个名叫有若的人见到他说:“你为什么这样瘦啊?”宓子贱说:“君主不知道我没有才能,派我治理单父,政务紧急,心里担忧这些事,所以消瘦了。”有若说:“过去虞舜弹奏五弦琴、歌唱《南风》诗,天下就治理好了。现在单父这样小,治理它还担忧,治理天下将怎么办呢?所以,有方法来治理,本人坐在朝廷上,安闲保养得即使有少女那样的美色,也不妨碍治理;若没有方法来治理,本人即使劳苦瘦弱,还是对治理国家没有益处。”

楚王对田鸠说:“墨子,是一个声名显赫的学者。他身体力行还可以,但他的话多不善辩,为什么呢?”田鸠说:“过去秦王把他女儿嫁给晋公子,要晋国为她修饰服装,让七十个穿着华丽衣服的女子跟着陪嫁。到了晋国,晋国人喜爱陪嫁的妾却看不起秦王的女儿。这可说是善于嫁妾,却不能说是善于嫁女。楚国有一个到郑国卖宝珠的人,做了木兰匣子,用肉桂、花椒等香料薰过,用珠玉点缀起来,用玫瑰装饰好,用翡翠编聚起来。郑国人买了他的匣子而把宝珠退还给他。这可算是善于卖匣子,却不能说是善于卖宝珠。现今世上的言论,都说一些巧辩漂亮的话,君主只看到它的华美文辞,却忘记它是否有用。墨子的言论,传达先王的道理,论述圣人的学说,来向人们宣扬。如果要修饰他的文辞巧辩,我恐怕人们只记得他的漂亮话却忘记了它的实际价值,反而用华丽的文辞损害它的实际用途。这和楚国人卖宝珠、秦王嫁女儿是同样的,所以他的话多不善辩。”

墨子制造木鹰,三年才完成,飞一天就坏了。他的弟子说:“先生的技巧,到了能使木鹰会飞的程度。”墨子说:“我的手艺不如制造车插销的人巧妙。他们只用尺把长的木头,不费一天的功夫,就能牵引几千斤的重量,使车子跑远路,力量大,可以用好几年。现在我造木鹰,三年才完成,飞一天就坏了。”惠施听到这件事说:“墨子最懂得什么叫做巧,认为制造车插销是真正的技巧,而做木鹰却是笨拙的。”

宋王与齐国有怨仇,所以修筑练武厅。一个叫癸的歌手唱起歌来,走路的人便停下来观看,修筑武厅的人也不感到疲倦。宋王听说了,召见癸并赏赐他。癸说:“我的老师射稽的歌唱得比我还好。”宋王把射稽召来并叫他唱歌,可是走路的人不停步,建筑武厅的人感到疲倦。宋王说:“走路的人不止步,做工的人感到疲劳,这样看来,射稽歌唱得不如癸好听,为什么?”癸说:“请君王检查各人的功效。”检查下来的情况:癸唱歌时做工的人筑了四板墙,射稽唱歌时,做工的人却筑了八板墙;测试墙的坚实程度,癸唱歌时筑的墙能戳进去五寸深,而射稽唱歌时筑的墙只能戳进二寸深。

良药往往是苦口的,而聪明的人知道尽力去喝它,因为他知道喝下去了能把自己的病治好。忠恳的言语往往不顺耳,可是英明的君王却能尽量听取,他知道这样做就可以成就他的功业。

“原文”

说二

宋人有请为燕王以棘刺之端为母猴者①,必三月斋,然后能观之。燕王因以三乘养之②。右御冶工言王曰:“臣闻人主无十日不燕之斋。今知王不能久斋以观无用之器也,故以三月为期。凡刻削者,以其所以削必小。今臣冶人也,无以为之削,此不然物也,王必察之。”王因囚而问之,果妄,乃杀之。冶又谓王曰:“计无度量,言谈乏士多棘刺之说也。”

一曰:燕王征巧术人,卫人请以棘刺之端为母猴。燕王说之,养之以五乘之奉。王曰:“吾试观客为棘刺之母猴。”客曰:“人主欲观之,必半岁不入宫,不饮酒食肉。雨霁日出,视之晏阴之间,而棘刺之母猴乃可见也。”燕王因养卫人,不能观其母猴。郑有台下之冶者谓燕王曰:“臣,为削者也。诸微物必以削削之,而所削必大于削。今棘刺之端不容削锋,难以治棘刺之端。王试观客之削,能与不能可知也。”王曰:“善。”谓卫人曰:“客为棘,削之?”曰:“以削。”王曰:“吾欲观见之。”客曰:“臣请之舍取之。”因逃。

儿说,宋人,善辩者也,持“白马非马也”服齐稷下之辩者。乘白马而过关,则顾白马之赋。故籍之虚辞,则能胜一国;考实按形,不能谩于一人。

夫新砥砺杀矢,彀弩而射,虽冥而妄发,其端未尝不中秋毫也,然而莫能复其处,不可谓善射,无常仪的也。设五寸之的,引十步之远,非羿、逢蒙不能必全者,有常仪的也。有度难而无度易也。有常仪的,则羿、逢蒙以五寸为巧;无常仪的,则以妄发而中秋毫为拙。故无度而应之,则辩士繁说;设度而持之,虽知者犹畏失也不敢妄言。今人主听说,不应之以度而说其辩;不度以功,誉其行而不入关。此入主所以长欺、而说者所以长养也。

“注释”

①母猴:又叫沐猴,猴子的一种。 ②三乘:古代方圆六里为一乘。三乘养之:以方圆十八里作俸禄之地。

“译文”

说二

有一个宋国人,请求为燕王在棘树刺的尖端上雕刻一个猕猴,但有个条件:燕王必须斋戒三个月之后才能观看他的作品。于是燕王就用方圆十八里地的收入作俸禄供养他。给燕王驾车的人是一个铁匠,他对燕王说:“我听说君王没有连续斋戒十天而不举行宴会的。现在这个宋国人明知道大王不会斋戒这么长的时间来观看那无用的玩意儿,所以故意以三个月为期限。一般从事刻削工艺的人,雕刻的工具必须比雕刻的器物小,作为一个铁匠,我没有办法打出这样小的刻刀。看来这是没有结果的东西,君王必须明察它。”听了这话,燕王于是把这个宋国人拘禁起审问,果然是假的,就把他杀了。铁匠对燕王说:“从无法度量因而多虚假这个角度来推论,世上那些进说巧言,多数都是能在棘树刺尖上刻猴之类的话。”

另一种说法是:燕王征召有高超技术的人,卫国有一个人请求用棘刺尖刻成一个猕猴。燕王感到高兴,便用五乘土地的俸禄供养他。燕王说:“我想观看你用棘刺尖刻的猕猴。”那个人说:“君主想观看,定要半年不进内宫,不喝酒吃肉。在雨停日出、晴阴交错的时候观看,用棘刺尖刻的猕猴才能看见。”燕王于是供养卫国人,但不能看到他刻的猕猴。郑国台下这地方有一个铁匠对燕王说:“我是做刻刀的。各种微小的东西一定要用刻刀雕刻,雕刻的东西一定要比刻刀大。现在棘刺尖容纳不下刻刀的刀锋,所以难得有刻刀来雕刻棘刺尖。大王只要试着看看卫国人的刻刀,他能不能刻出来就可以知道了。”燕王说:“对。”就对卫国人说:“你刻棘刺尖,用什么刻它呢?”卫国人说:“用刻刀。”燕王说:“我想看看刻刀。”卫国人说:“请让我到住处取来。”于是就逃走了。

儿说是一个宋国人,很是善辩,拿“自马不是马”的论点说服了齐国稷下地方善辩的人。他乘坐白马过关口,收税人看到白马却要按马一类的标准纳税。因此凭借虚浮的言辞,就能辩赢全国的人;若考察实际、根据情况,却连一个关口守门的吏卒也欺瞒不过去。

新磨出来的利箭,张开弓弩射出去,即使闭着眼睛乱射,箭头没有不射中细微东西的,但是不能再射到原来的地方,还不能算是会射箭,因为没有固定的箭靶作目标。设置直径为五寸大的箭靶,后退十步远,不是后羿、逢蒙那样的神箭手,不一定能完全射中,因为有固定的靶子。有标准就难办,没有标准就容易做。有固定的靶子,后羿、逢蒙认为射中五寸大的靶子是手艺高超;没有固定的靶子,就会认为乱射,虽射中微小的东西也是笨拙。因此没有标准来衡量言论,善辩的人就会长篇大论;设立了标准来衡量言论,即使是聪明的人也怕失误而不敢乱说。现今的君主听取言论,不用标准衡量,却喜欢他们的巧辩;不用实际功效去衡量,赞扬他们的行为却不按标准。这就是君主长期受言谈者所欺骗、而游说的人长期被供养的原因。

“原文”

客有教燕王为不死之道者,王使人学之,所使学者未及学而客死。王大怒,诛之。王不知客之欺己,而诛学者之晚也。夫信不然之物而诛无罪之臣,不察之患也。且人所急无如其身,不能自使其无死,安能使王长生哉?

郑人有相与争年者。一人曰:“吾与尧同年。”其一人曰:“我与黄帝之兄同年。”讼此而不决,以后息者为胜耳。

客有为周君画策者,三年而成。君观之,与髹策者同状①。周君大怒。画策者曰:“筑十版之墙,凿八尺之牖,而以日始出时加之其上而观。”周君为之,望见其状尽成龙蛇禽兽车马,万物之状备具。周君大悦。此策之功非不微难也,然其用与素髹策同。

客有为齐王画者,齐王问曰:“画,孰最难者?”曰:“犬马最难。”“孰易者?”曰:“鬼魅最易。”夫犬马,人所知也,旦暮罄于前,不可类之,故难。鬼魅,无形者,不罄于前,故易之也。

齐有居士田仲者,宋人屈谷见之,曰:“谷闻先生之义,不恃人而食。今谷有树瓠之道,坚如石,厚而无窃,献之。”仲曰:“夫瓠所贵者,谓其可以盛也。今厚而无窍,则不可剖以盛物;而任重如坚石,则不可以剖而以斟。吾无以瓠为也。”曰:“然,谷将弃之。”今田仲不恃人而食,亦无益人之国,亦坚瓠之类也。

虞庆为屋,谓匠人曰:“屋太尊。”匠人对曰:“此新屋也,涂濡而椽生。夫濡涂重而生椽挠,以挠椽任重涂,此宜卑。”(乾道本“夫濡涂……此宜卑”十七字在下面“虞庆曰不然”之后,是虞庆之言,《集解》未细察赵用贤本而根据顾广圻校记将此改为匠人之言,大误)虞庆曰:“不然。更日久,则涂干而椽燥。涂干则轻,椽燥则直,以直椽任轻涂,此益尊。”匠人诎,为之而屋坏。

“注释”

①髹(xiū):指红黑色的漆。 ②涂:指屋上涂的泥。

“译文”

有一个客人要教燕王长生不死的法术,燕王就派人去向他学习。受燕王使命前去学习的人还没有把长生不死的法术学到手,这个客人就死了。燕王为此大怒,把那个前往学习的人也杀了。燕王不知道责怪那位外来客人是欺骗自己,却责怪那位使者学习法术行动太慢,而把他杀掉了。这样相信不可能的事情,而杀掉没有罪过的臣民,这是不明察的危害。试想,人们最关切看重的是他自己的生命,那个外来客人都不能使自己不死,又怎么能使燕王长生不死呢?

有两个郑国人,为比年龄的大小而争吵。一个人说:“我和尧是同年。”另一个人说:“我与黄帝的哥哥是同年。”两人为此争辩不休无法决断,只好以最后停止争辩的人为胜利者。

有一位客人为周王画竹简,用了三年的时间才画成。周王一看,与油漆的竹简没有什么两样。周王大怒。画竹简的人说:“请大王修筑十版高的一道墙,在墙上开一个八尺见方的窗户,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把竹简放在窗户上对着日光看。”周王按照他说的做了,只见竹简上展现出龙蛇禽兽车马,形状万千,周王非常高兴。画家在这个竹简上花的功夫,并不是不精细不艰难,可是它的用处,却与没有画过,只用黑漆涂过的竹简一样。

有一个人为齐王作画,齐王问:“画什么东西最难?”他回答:“狗和马最难画。”齐王又问:“那画什么最容易呢?”他回答:“画鬼怪最容易。”狗和马,是人人都熟悉知道的,从早到晚都出现在人们面前,一定要很像,所以难画,鬼怪是无形的东西,不现露在人们面前,所以最容易画。

齐国有一位叫田仲的隐士,宋国一位叫屈谷的人去拜见他,对他说:“我听说先生很义气,不依靠别人生活。现在,我有种葫芦的技艺,我种的葫芦坚实如石,中间厚实而不空。我把它献给您。”田仲说:“葫芦之所以有价值,是因为可以装东西。现在你的葫芦厚实而无空隙,就不能剖开装东西。同时它又坚硬如石,也就不能掏空了来装酒。我拿这葫芦没有用处。”屈谷说:“是这样,我把它扔掉。”现在田仲不依靠别人而生活,也就是对他人的国家没有什么用处,他也是和坚硬的实心葫芦同属一类。

虞庆修建房屋,他对盖房子的工匠说:“修得太高了。”工匠对他说:“这是新盖的房屋。泥是潮湿的,屋椽是新的,潮湿的泥份量重而新椽木易弯曲,用易弯曲的椽木承担湿重的泥,会适当地低一些的。”虞庆说:“不对。天长日久,泥干了,椽木也干燥了。泥土干了份量就变轻,椽木干燥就变直,用直的椽木担当轻的涂料,这屋顶就显得更高了。”工匠无话可说,只好照虞庆的话去做,结果房屋很快就倒塌了。

“原文”

一曰:虞庆将为屋,匠人曰:“材生而涂濡。夫材生则挠,涂濡则重,以挠任重,今虽成,久必坏。”虞庆曰:“材干则直,涂干则轻。今诚得干,日以轻直,虽久,必不坏。”匠人诎,作之,成,有间,屋果坏。

范且曰:“弓之折,必于其尽也,不于其始也。夫工人张弓也,伏檠三旬而蹈弦①,一日犯机,是节之其始而暴之其尽也,焉得无折?且张弓不然。伏檠一日而蹈弦,三旬而犯机,是暴之其始而节之其尽也。”工人穷也,为之,弓折。

范且、虞庆之言,皆文辩辞胜而反事之情。人主说而不禁,此所以败也。夫不谋治强之功,而艳乎辩说文丽之声,是却有术之士而任坏屋折弓也。故人主之于国事也,皆不达乎工匠之构屋张弓也。然而士穷乎范且、虞庆者:为虚辞,其无用而胜;实事,其无易而穷也。人主多无用之辩,而少无易之言,此所以乱也。今世之为范且、虞庆者不辍,而人主说之不止,是贵败折之类而以知术之人为工匠也。不得施其技巧,故屋坏弓折;知治之人不得行其方术,故国乱而主危。

夫婴儿相与戏也,以尘为饭,以涂为羹,以木为胾,然至日晚必归饷者,尘饭涂羹可以戏而不可食也。夫称上古之传颂,辩而不悫,道先王仁义而不能正国者,此亦可以戏而不可以为治也。夫慕仁义而弱乱者,三晋也②;不慕而治强者,秦也;然而未帝者,治未毕也。

“注释”

①檠(jìng):辅正弓弩的器具。蹈弦:用脚踩着弓把弦绷上去。 ②三晋:晋国被瓜分为韩、赵、魏。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虞庆将要造房子,匠人说:“木材没干透,泥巴是湿的。木材没干透就会翘,泥巴湿就重,用翘的木材承受重的泥巴,现在即使建成了,时间久了一定会倒塌。”虞庆说:“木材干透了就会伸直,泥巴干了就会变轻。如果确实能变干,木材一天天变干伸直,泥土一天天变轻,即使时间久了,一定不会倒塌。”匠人辩不赢,给他把房子建成了,过了一段时间,房子果然倒塌了。

范且说:“弓之所以被折断,一定是在快做完的时候,而不是在开始制作的时候。工匠张开,安置在校正器上三十天以后才装上弦,一天后触动扳机射箭,这是在开始时缓慢有节,在完成时太急促了,怎能不折断呢?我范且张弓就不是这样,安置在校正器上一天就装上弦,三十天以后才触动扳机射箭,这是在开始时急促一点,在完成时却缓慢有节。”工匠没话可说,按他说的造弓,弓被折断了。

范且、虞庆说的话,都文辞善辩、能压倒别人,却违反事物的实情。君主喜欢听这种话而不加以禁止,这就是办事失败的原因。不谋求治国强兵的实际功效,而非常羡慕巧辩华美的言辞,这就是拒绝有才能的人而听凭倒屋折弓的人。因此君主对于国事,都没有做到工匠造房子、制弓那样的程度。可是有才能的人被范且、虞庆那样的人困扰,其原因是:说空话,无用却能取胜;干实事,坚持不变的实话却被人困扰。君主看重无用的巧辩,轻视不变的实话,这就是国家政治混乱的原因。当今效法范且、虞庆的人层出不穷,而君主不断喜欢这些人,这就是看重导致倒屋、折弓之类的诡辩,而把有才能的人当作工匠。工匠不能施展他们的技巧,所以房子倒塌、弓被折断;懂得治国的人不能推行他们的方法,所以国家混乱、君主危险。

小孩子们相互在一起做游戏,用尘土作饭,泥巴作肉羹,木片作大块肉,但是到天晚了一定要回家吃饭,这是因为尘土饭、泥巴羹可以玩耍却不能吃。称道上古传颂的东西,善辩但不真实,讲述先王的仁义却不能治理国家,这也是因为上述言行可供玩耍但不能用来治国。因羡慕仁义而使国家弱小、政治混乱的,是韩、赵、魏三国;不追求仁义而国家治理、强大的有秦国。但是现在秦国之所以还没能称帝统一天下,只是因为秦国的治理尚未完善的缘故。

“原文”

说三

人为婴儿也,父母养之简,子长而怨;子盛壮成人,其供养薄,父母怒而诮之。子、父,至亲也,而或谯或怨者,皆挟相为而不周于为己也。夫卖庸而播耕者,主人费家而美食、调布而求易钱者①,非爱庸客也,曰:如是,耕者且深、耨者熟耘也。庸客致力而疾耘耕者,尽巧而正畦陌畦畸者,非爱主人也,曰:如是,羹且美、钱布且易云也。此其养功力,有父子之泽矣,而心调于用者,皆挟自为心也。故人行事施予,以利之为心,则越人易和;以害之为心,则父子离且怨。

文化伐宋,乃先宣言曰:“吾闻宋君无道,蔑侮长老,分财不中,教令不信,余来为民诛之。”

越伐吴,乃先宣言曰:“我闻吴王筑如皇之台,掘渊泉之池,罢苦百姓,煎糜则货,以尽民力,余来为民诛之。”

蔡女为桓公妻,桓公与之乘舟,夫人荡舟,桓公大惧,禁之不止,怒而出之②。乃且复召之,因复更嫁之。桓公大怒,将伐蔡。仲父谏曰:“夫以寝席之戏,不足以伐人之国,功业不可冀也,请无以此为稽也。”桓公不听。仲父曰:“必不得已,楚之菁茅不贡于天子三年矣,君不如举兵为天子伐楚。楚服,因还袭蔡,曰:‘余为天子伐楚而蔡不以兵听从。’因遂灭之。此义于名而利于实,故必有为天子诛之名,而有报雠之实。”

吴起为魏将而攻中山。军人有病疽者,吴起跪而自吮其脓。伤者母立而泣,人问曰:“将军于若子如是,尚何为而泣?”对曰:“吴起吮其父之创而父死,今是子又将死也,今吾是以泣。”

赵主父令工施钩梯而缘播吾,刻疏人迹其上,广三尺,长五尺,而勒之曰:“主父常游于此。”

秦昭王令工施钩梯而上华山,以松柏之心为博,箭长八尺,棋长八寸,而勒之曰:“昭王尝与天神博于此矣。”

文公反国,至河,令笾豆捐之,席蓐捐之,手足胼胝、面目黧黑者后之。咎犯闻之而夜哭。公曰:“寡人出亡二十年,乃今得反国,咎犯闻之不喜而哭,意不欲寡人反国邪?”犯对曰:“笾豆,所以食也,而君捐之;席蓐,所以卧也,而君弃之;手足胼胝、面目黧黑,劳有功者也,而君后之。今臣与在后,中不胜其哀,故哭。且臣为君行诈伪以反国者众矣,臣尚自恶也,而况于君?”再拜而辞。文公止之曰:“谚曰:‘筑社者,XC骞。TIF;撅而置之③,端冕而祀之。’今子与我取之,而不与我治之;与我置之,而不与我祀之焉。”乃解左骖而盟于河。

“注释”

①布:此指钱币。 ②出:休妻。 ③XC赛。tif;(qiān)撅(jué):这里是绾起衣袖的意思。

“译文”

说三

人在婴儿的时候,父母对他不尽心抚养,子女长大后就怨恨父母。孩子长大成人,对父母的供养不丰厚,父母就会愤怒而责备子女。子女与父母是最亲的直系亲人,但有时也会责备,也会怨恨,是因为他们都抱有相互依赖的心理而又认为对方对自己照顾不周全。地主雇工耕种庄稼,他花钱准备好的饭菜,选择好的钱币好给雇工报酬,这样做并不是地主喜欢雇工,而是想使雇工种田耕地深耘细作。雇工努力耕种,用技巧精心整理田地,这不是雇工喜欢地主,而是这样做,饭菜就丰盛,钱币就容易得到。在地主和雇工之间互相都是在为自己培养功效。双方之间存在着父子那样的互相施予的关系,可是他们双方在想从对方那里获得好处时,都抱着一种自已帮助自己的基本思想。所以,人们在施予受惠问题上,如果以有利于他人为指导思想,就连地处蛮荒的越国人也容易和睦相处;如果以损人利己为指导思想,就连父子之间也会离心离德,互相怨恨。

文公讨伐宋国的时候便公开宣言:“我听说宋国的君王昏庸无道,欺侮长老,财物分配不公平,发布的政令都是在欺骗民众。我来为你们百姓除掉这昏君。”

越王讨伐吴国,便首先公开宣告:“我听说吴王修筑一座叫‘如皇’的高台,挖掘一个叫‘渊泉’的大湖,使百姓劳累辛苦,花费财物,耗尽民力,我来为你们百姓除掉这个暴君。”

蔡侯的女儿做了齐桓公的夫人,桓公与她一起乘船游玩。她摇晃船身。桓公非常害怕,叫她别摇,但夫人不听,桓公一气之下就把她休回了蔡国。随后桓公又要召她回来。但蔡侯已经将她另嫁了别人。桓公大怒,准备攻打蔡国。管仲劝谏说:“因夫妻间开玩笑的小事,不足以攻打别国,也不能指望建立什么功业,请您不要考虑这事。”桓公不听。管仲说:“如果一定不能停下这事,楚国不向天子进贡菁茅已有三年了,您不如起兵为周天子攻打楚国。楚国降服了,返回来袭击蔡国,说:‘我替周天子攻打楚国,而蔡国不听从命令起兵。’于是就灭掉它。这样在名义上是正义的,在实际上也有利,所以一定要有替周天子讨伐的名义,才有报私仇的实效。”

吴起担当魏国的将军,率兵攻打中山国。军人中有长毒疮的人,吴起跪着亲自为他吸脓。长毒疮军士的母亲看见立刻哭起来,别人问道:“将军对你的儿子这样好,还为什么要哭呢?”她回答说:“吴起给他父亲的伤口吸脓,他的父亲就战死了,现在这个儿子又将要战死,我因此而哭泣。”

赵主父命令工匠设置带钩的梯子攀登播吾山,在古代残存的石刻上面刻上稀疏的放大的脚迹,脚迹宽三尺,长五尺,并且刻上字说:“主父曾在此游玩。”

秦昭王命令工匠设置带钩的梯子登上华山,用松柏树芯做了一副棋,棋签子长八尺,棋子长八寸,并且刻上字说:“秦昭王曾经与天神在这里下过棋。”

晋文公返回晋国,到了黄河边,命令把食具笾、豆丢掉,把席子、褥子丢掉,手脚长了老茧、脸面黑色的人,走在后面。咎犯听到这话后在夜里哭起来。文公说:“我出外流亡二十年,今天才能回国。咎犯听到了不欢喜反而哭起来,您的意思是不想我回国吗?”咎犯回答说:“笾、豆,是用来吃饭的,您却丢掉它们;席子被褥,是用来睡觉的,您却丢掉它们;手脚长了老茧、脸面黑色的人,是劳苦功高的人,您却要他们走在后面。现在我和他们走在后面,心中有说不尽的哀痛,因此哭起来。而且我为您回国行的欺诈太多了,我本人尚且厌恶自己,何况您是高贵的国君呢?”说完连拜两次告辞。文公阻止他说:“谚语说:‘修筑土地神坛的人,提起衣服来设置神坛,穿好礼服、戴上礼帽去祭祀它。’现在你帮助我取得了国家,却不帮助我治理国家,好比帮我建立了土地神坛,却不和我一起祭祀它一样,怎么可以呢?”于是解下马车左边的马,在黄河边上与咎犯杀马向河神献血宣誓。

“原文”

郑县人卜子使其妻为裤,其妻问曰:“今裤何如?”夫曰:“象吾故裤。”妻因毁新,令如故裤。

郑县人有得车轭者,而不知其名,问人曰:“此何种也?”对曰:“此车轭也。”俄又复得一,问人曰:“此是何种也?”对曰:“此车轭也。”问者大怒曰:“曩者曰车轭,今又曰车轭,是何众也?此女欺我也!”遂与之斗。

卫人有佐弋者,鸟至,因先以其裷麾之①,鸟惊而不射也。

郑县人卜子妻之市,买鳖以归。过颍水。以为渴也,因纵而饮之,遂亡其鳖。

夫少者侍长者饮,长者饮,亦自饮也。

一曰:鲁人有自喜者,见长年饮酒不能酹则唾之,亦效唾之。

一曰:宋人有少者亦欲效善,见长者饮无馀,非斟酒饮也而欲尽之。

书曰:“绅之束之。”宋人有治者,因重带自绅束也。人曰:“是何也?”对曰:“书言之,固然。”

书曰:“既雕既琢,还归其朴。”梁人有治者,动作言学,举事于文,曰:“难之。”顾失其实。人曰:“是何也?”对曰:“书言之,固然。”

郢人有遗燕相国书者,夜书,火不明,因谓持烛者曰:“举烛。”而误书“举烛”。举烛,非书意也。燕相国受书而说之,曰:“举烛者,尚明也;尚明也者,举贤而任之。”燕相白王,王大悦,国以治。治则治矣,非书意也。今世学者多似此类。

郑人有欲买履者,先自度其足而置之其坐,至之市而忘操之。已得履,乃曰:“吾忘持度。”反归取之。及反,市罢,遂不得履。人曰:“何不试之以足?”曰:“宁信度,无自信也。”

“注释”

①裷(yuān):弓上的细绳。麾:挥。

“译文”

郑县有个人叫卜子,他让妻子给他缝条裤子,妻子问他说:“裤子做成什么样子?”丈夫说:“就像我的旧裤子一样。”妻子于是就把新裤子弄坏,使它与旧裤子一样。

郑县有个人,拾到一个车轭,不知道它的名称,他问旁人:“这是什么东西?”旁人回答说:“这是车轭。”不久他又拾到一个车轭,他又去问那个人:“这是什么东西?”那人回答说:“这是车轭。”这个郑县人大怒,说:“刚才问你,说是车轭,现在问你,又说是车轭,怎么车轭这样多呢?你这是在欺骗我!”说完就和那个人打了起来。

卫国有一个协助别人射鸟的人,鸟来了,他用弓上的细绳索先挥动想招引鸟,结果鸟受惊而飞走,射鸟的人就始终没法射到。

郑县人卜子的妻子赶集,买了一只甲鱼,回家经过颍水时,以为甲鱼渴了,就把甲鱼放到河里喝水,于是甲鱼逃跑了。

年轻人服侍长辈人喝酒,长辈人喝,年轻人自己也喝。另一种说法是:“有个鲁国人常常自得其乐。他看见老年人喝酒干杯时不能把酒喝完就吐掉,他也学着把酒吐掉。”还有一种说法是:“宋国有个年轻人想摹仿高明的样子,看见年长的人喝酒一饮而尽,自己不会喝酒,他也想要一饮而尽。”

古书上说:“反复约束自己。”宋国有个钻研古书的人,不理解这话的含义,就照字面的意思,用两条衣带来束腰。别人问他:“这样做是为什么呀?”那人回答说:“古书上是这样教导的,当然我就这样做啦。”

古书上说:“雕刻琢磨,还回到它本来的样子。”魏国有个研究这本书的人,动作言行,都学这句话尽量修饰雕琢,说:“真难啊。”结果反而失掉了他原来的样子。别人问他说:“这是为什么?”他回答说:“古书上讲的,所以我就这样做啦。”

楚国郢都有一个人给燕国的宰相写信,夜里写信,灯火不明亮,于是对拿烛的人说:“举烛。”口里说就错写上“举烛”二字。举烛,不是信中要写的意思。燕国的宰相收到信后,很高兴,说:“举烛,就是崇尚高明;崇尚高明,就是推举贤能并任用他们。”燕国的宰相把这事告诉燕王,燕王非常高兴,国家因此治理好了。治理是治理好了,但不是信中要写的意思。当今社会上被提拔的学者们有很多像这一类的人。

郑国有—个想买鞋子的人,首先自己量好他的脚的大小,却把量脚的尺码放在座位上了,到了市场上才发现忘记带尺码。已经挑好了鞋子拿到手上,他却说:“我忘记带量好的尺码了。”便又返回家去取,等返回到市场上,市场上已停止卖东西了,于是没有买到鞋子。有人说:“为什么不用脚试一试呢?”他说:“我宁可相信量好的尺码,也不相信自己的脚。”

“原文”

说四

王登为中牟令,上言于襄主曰:“中牟有士曰中章、胥己者,其身甚修,其学甚博,君何不举之?”主曰:“子见之,我将为中大夫。”相室谏曰①:“中大夫,晋重列也,今无功而受,非晋臣之意。君其耳而未之目邪!”襄主曰:“我取登,既耳而目之矣;登之所取,又耳而目之;是耳目人绝无已也。”王登一日而见二中大夫,予之田宅。中牟之人弃其田耘、卖宅圃而随文学者,邑之半。

叔向御坐,平公请事,公腓痛足痹转筋而不敢坏坐。晋国闻之,皆曰:“叔向贤者,平公礼之,转筋而不敢坏坐。”晋国之辞仕托、慕叔向者,国之锤矣。

郑县人有屈公者,闻敌,恐,因死;恐已,因生。

赵主父使李疵视中山可攻不也。还报曰:“中山可伐也。君不亟伐,将后齐、燕。”主父曰:“何故可攻?”李疵对曰:“其君见好岩穴之士,所倾盖与车以见穷闾隘巷之士以十数,伉礼下布衣之士以百数矣。”君曰:“以子言论,是贤君也,安可攻?”疵曰:“不然。夫好显岩穴之士而朝之,则战士怠于行陈②;上尊学者,下士居朝,则农夫惰于田。战士怠于行陈者,则兵弱也;农夫惰于田者,则国贫也。兵弱于敌,国贫于内,而不亡者,未之有也。伐之不亦可乎?”主父曰:“善。”举兵而伐中山,遂灭也。

“注释”

①相室:相国。 ②陈:阵。

“译文”

说四

王登做中牟县的县令时,向赵襄子进言说:“中牟县有叫中章、胥已的两位读书人,他们的品德很好,他们的学问很渊博,您为什么不举用他们?”赵襄子说:“你让他们来见我,我将任用他们为中大夫。”他的家臣头目相室劝谏说:“中大夫是晋国的重要官位,如果没有功劳就授给这么高的职位,这不合晋国选拔大臣的惯例。您恐怕只用耳朵听了他们的名声,而没有用眼睛亲自看一看他们的实情。”赵襄子说:“我挑选王登,既听又看;王登挑选人,又听又看;这样用耳朵眼睛考察人就没有停止的时候。”王登一天之内就让两个中大夫去见赵襄子,授给他们土地住宅。因而中牟县的人放弃耕田种地,卖掉住宅菜园去追随文学之士的人,占了全县的一半。

叔向陪晋平公坐,向晋平公请示国事,平公的小腿因风湿觉得疼痛,他只是不断地揉着小腿而不敢随意改变端坐姿势。晋国的人听到这件事情,都说:“叔向是个贤人,晋平公对他那么有礼,即使腿疼痛都不敢改变端坐的姿势。”于是晋国辞去请求高官厚禄仿效叔向的人,占全国的一半。

郑县有个叫屈公的人,一听说敌人来了,就非常害怕,以至死了过去;等恐惧一过,他又苏醒活了过来。

赵国主父派李疵察看是不是可以攻打中山国。李疵回来报告说:“可以攻打中山国。您不赶快攻打,就要落在齐国和燕国的后面了。”主父问:“凭什么可以攻打呢?”李疵回答说:“中山国的君王喜欢接近那些山林隐居的人,他的车驾前往拜访穷村陋巷的隐士有几十位,他用平等的礼节来结交的不当官的士人有几百位。”主父说:“据你所说,中山的国君应是位贤明的国君,怎么好去攻打呢?”李疵说:“不对。如果君王喜欢隐士而亲近他们,那么打仗的官兵就会在阵地上懈怠,君王尊崇学者,文士居于朝廷,那么农夫就会怠惰耕种。将士懒得打仗,那么兵力就衰弱,农夫懒得种田,那么国家就贫乏。兵力比敌人弱,国内贫乏,从来没有像这样的国家而不灭亡的。那么攻打它不是合适的吗?”主父说:“好!”于是就举兵攻打中山国,把它灭掉了。

“原文”

说五

齐桓公好服紫,一国尽服紫。当是时也,五素不得一紫。桓公患之,谓管仲曰:“寡人好服紫,紫贵甚,一国百姓好服紫不已,寡人奈何?”管仲曰:“君欲止之,何不试勿衣紫也?谓左右曰:‘吾甚恶紫之臭。’于是左右适有衣紫而进者,公必曰:‘少却!吾恶紫臭。’”公曰:“诺。”于是日,郎中莫衣紫;其明日,国中莫衣紫;三日,境内莫衣紫也。

一曰:齐王好衣紫,齐人皆好也。齐国五素不得一紫,齐王患紫贵。傅说王曰:“《诗》云:‘不躬不亲,庶民不信。’今王欲民无衣紫者,王请自解紫衣而朝。群臣有紫衣进者,曰:‘益远!寡人恶臭。’”是日也,郎中莫衣紫;是月也,国中莫衣紫;是岁也,境内莫衣紫。

郑简公谓子产曰:“国小,迫于荆、晋之间。今城郭不完,兵甲不备,不可以待不虞。”子产曰:“臣闭其外也已远矣,而守其内也已固矣,虽国小,犹不危之也。君其勿忧!”是以没简公身无患。

子产相郑,简公谓子产曰:“饮酒不乐也。俎豆不大,钟鼓竽瑟不鸣,寡人之事不一,国家不定,百姓不治,耕战不辑睦,亦子之罪。子有职,寡人亦有职,各守其职。”子产退而为政五年,国无盗贼,道不拾遗,桃枣之荫于街者莫援也,锥刀遗道三日可反。三年不变,民无饥也。

“译文”

说五

齐桓公喜欢穿紫色的衣服,全国上下都流行穿紫色衣服。在那个时候,五匹素白的绸换不到一匹紫色的绸。齐桓公对此感到忧虑,就对管仲说:“我喜欢穿紫色的衣服,紫色的绸特别昂贵,全国百姓都喜欢穿紫色的衣服没个够,我该怎么办呢?”管仲说:“您想制止人们穿紫色的衣服,为什么不试一下您自己不穿紫色的衣服呢?您可以对左右侍从说:‘我很讨厌紫色衣服的气味。’在这个时候如果正好有穿紫衣服的人进来,您一定要说:‘稍稍退后一点,我讨厌紫衣服的气味。’”齐桓公说:“好吧。”于是当天,君王的侍从中就没有人穿紫衣服了;第二天,国都中没有人穿紫衣服了;第三天,全国人都不穿紫衣服了。

另一种说法是:齐王喜欢穿紫衣服,齐国的人也就都喜欢穿紫衣服。齐国五匹素白的绸换不到一匹紫色的绸。齐王担忧紫色绸的价钱越来越昂贵。太傅劝说齐王说:“《诗经》上说:‘不亲自带头,老百姓是不会相信的。’现在您想要民众中没有穿紫衣服的人,请君王自己不穿紫衣服上朝。臣子中有穿紫衣服进朝的,就说:‘离得更远一点!我讨厌紫染料的气味。’”这一天,侍从官郎中就没人穿紫衣服;这个月,国都中没有人穿紫衣服;这一年,全国范围内没有人穿紫衣服了。

郑简公对子产说:“郑国太小,又夹在楚国和晋国两个大国之间。现在城廓不完整,兵甲不齐备,恐怕不能应付意料不到的事。”子产说:“我封锁国境已经很久了,国内防守已经很牢固了,虽然国家很小,但还是没有什么危险。您不要担忧!”因此直到简公去世,国家也没有灾祸。

另一种说法是:子产做郑国的宰相,郑简公对子产说:“我饮酒不感到快乐。俎豆等祭器不大,钟鼓竽瑟等乐器不响亮,我的政事繁多,这是我的责任。国家不安定,百姓没治理好,耕战之士不和睦团结,这也是你的过失。你有职责,我也有职责,我们要各人坚守职责。”子产退回来后执政五年,国内没有盗贼,路上丢的东西没有人捡,大路上桃树、枣树成荫结满果子,即使树枝垂在大街上也没有人伸手摘取。锥刀遗失在路上三天还能找回来。他执政多年,这样的局势不变,民众就没有人挨饿了。

“原文”

宋襄公与楚人战于涿谷上。宋人既成列矣,楚人未及济。右司马购强趋而谏曰:“楚人众而宋人寡。请使楚人半涉未成列而击之,必败。”襄公曰:“寡人闻君子曰:‘不重伤,不擒二毛,不推人于险,不迫人于阨,不鼓不成列。’今楚未济而击之,害义。请使楚人毕涉成陈而后鼓士进之。”右司马曰:“君不爱宋民,腹心不完,特为义耳。”公曰:“不反列,且行法。”右司马反列,楚人已成列撰陈矣,公乃鼓之。宋人大败,公伤股,三日而死,此乃慕自亲仁义之祸。夫必恃人主之自躬亲而后民听从,是则将令人主耕以为上(王先慎曰“上”当作“食”),服战雁行也,民乃肯耕战,则人主不泰危乎?而人臣不泰安乎?

齐景公游少海,传骑从中来谒曰:“婴疾甚,且死,恐公后之。”景公遽起,传骑又至。景公曰:“趋驾烦且之乘,使驺子韩枢御之①。”行数百步,以驺为不疾,夺辔代之;御可数百步,以马为不进,尽释车而走。以烦且之良而驺子韩枢之巧,而以为不如下走也。

魏昭王欲与官事,谓孟尝君曰:“寡人欲与官事。”君曰:“王欲与官事,则何不试习读法?”昭王读法十余简而睡卧矣。王曰:“寡人不能读此法。”夫不躬亲其势柄,而欲为人臣所宜为者也,睡不亦宜乎?

孔子曰:“为人君者,犹盂也;民,犹水也。盂方水方。盂圜水圜。”

邹君好服长缨,左右皆服长缨,缨甚贵。邹君患之,问左右,左右曰:“君好服,百姓亦多服,是以贵。”君因先自断其缨而出,国中皆不服长缨。君不能下令为百姓服度以禁之,乃断缨出以示民,是先戮以莅民也。

叔向赋猎,功多者受多,功少者受少。

韩昭侯谓申子曰:“法度甚不易行也。”申子曰:“法者,见功而与赏,因能而受官。今君设法度而听左右之请,此所以难行也。”昭侯曰:“吾自今以来知行法矣,寡人奚听矣。”一日,申子请仕其从兄官。昭侯曰:“非所学于子也。听子之谒,败子之道乎?亡其用子之谒?”申子辟舍请罪。

“注释”

①驺:主管喂马的官职。

“译文”

宋襄公在涿谷之地与楚国人作战。宋国人已经摆好了阵势,楚国人还没来得及过河。宋国的右司马购强快步上前劝谏说:“楚国人多,宋国人少,请下令在楚人过河只过了一半还没有摆成阵势时就发起攻击,这样一定能打败他们。”宋襄公说:“我听君子说:‘不要再伤害已受伤的人,不俘虏苍白头发的老人,不在地势不平的地方推别人,不在困苦的地方逼迫别人,不击鼓进攻没有摆好阵势的敌人。’现在楚人没过河就攻击他们。危害了义理。请让楚人完全过了河摆好了阵势,再击鼓进攻他们。”右司马争辩说:“您不爱护宋国的民众,自己的心腹都受到损伤了,还一个劲地讲什么仁义!”宋襄公说:“你如果不返回到队列中去,将按军法处治。”右司马返回到队列中时,楚人已经摆好队列、构成阵式,宋襄公这才击响进攻的战鼓。结果宋军大败,襄公大腿受伤,三天之后死了。这就是实行仁义造成的杀身之祸。如果凡事一定依靠君王亲自实行,然后民众才能听从,那么就要君王自己种田吃饭,亲自打仗;如果只有君王排在行伍里百姓才肯打仗种田,那么君王不就太危险了吗?而臣子不是太安逸了吗?

齐景公在渤海游玩,信使从首都飞驰来报告说:“宰相晏婴病情严重,快要死了,请主公赶快回去,否则恐怕您赶不上见他一面了。”景公立刻起身返回首都,只见信使又一次前来催促。景公说:“快驾那匹叫烦且的良种快马,让马官韩枢驾车。”才走了几百步,齐景公觉得马官驾得不快,夺过缰绳亲自赶车。又走了大约几百步,景公还觉得马跑得不快,他便从车上跳下来用脚向前奔跑。凭烦且这样的良马和马官韩枢这样的驾车能手,齐景公却居然还以为不如自己下车用两条腿跑得快。

魏昭王想参与国家事务的管理,对孟尝君说:“我想参与百官的事务。”孟尝君说:“君王想参与百官的事务,那么为什么不试着读些法律条文呢?”结果昭王只读了十几片竹简,就趴在案上瞌睡起来。他对孟尝君说:“我实在是不能读这样的条文。”可见,不亲自掌握好他自己的权柄,而想做臣子所应该做的事情,瞌睡不也是很自然的吗?

孔子说:“当君王的就像是装水的盆,百姓就像是盆里的水。盆方,水就方;盆圆,水就圆。”

邹国的君王喜爱佩长带,左右大臣也都佩长带。因此长带越来越贵。邹目的君王为此感到忧虑,就问左右近臣,有什么办法。近臣回答说:“因为您喜爱佩长带,百姓也就多佩长带,所以长带昂贵。”为此,邹君便首先割断自己的长带出宫外,都城里的人就都不佩长带了。君王不能通过下命令为百姓规定百姓该穿什么服饰的办法来禁止他们模仿君王佩长带,而要用自断佩带出宫来表明自己做在百姓的前面,这是用首先让自己受惩罚的方法来统治百姓。

叔向分配猎物,功劳大的就多得,功劳小的就少得。

韩昭侯对申不害说:“法度很不容易实行啊!”申不害说:“法度的特征,就是建立功劳就给予奖赏,根据才能授予官职。现在君王虽然设立了法度,却又听从左右亲信的私下请求,这就是法度难以推行的原因。”韩昭侯说:“我从今以后知道怎样推行法度,我该听取什么意见了。”一天,申子请求给他的堂兄一个官职。昭侯说:“这样做,就不是学习你的方法办事了。是听从你的请求破坏你的原则呢,还是不接受你的请求呢?”申子连忙退避请罪。

“原文”

说六

晋文公攻原,裹十日粮,遂与大夫期十日。至原十日而原不下,击金而退,罢兵而去。士有从原中出者,曰:“原三日即下矣。”群臣左右谏曰:“夫原之食竭力尽矣,君姑待之。”公曰:“吾与士期十日,不去,是亡吾信也。得原失信,吾不为也。”遂罢兵而去。原人闻曰:“有君如彼其信也,可无归乎?”乃降公。卫人闻曰:“有君如彼其信也,可无从乎?”乃降公。孔子闻而记之曰:“攻原得卫者,信也。”

文公问箕郑曰:“救饿奈何?”对曰:“信。”公曰:“安信?”曰:“信名。信名,则群臣守职,善恶不逾①,百事不怠;信事,则不失天时,百姓不逾;信义,则近亲劝勉而远者归之矣。”

吴起出,遇故人而止之食。故人曰:“诺,期返而食。”吴子曰:“待公而食。”故人至暮不来,吴起至暮不食而待之。明日早,令人求故人。故人来,方与之食。

魏文侯与虞人期猎。明日,会天疾风,左右止文侯,不听,曰:“不可。以风疾之故而失信,吾不为也。”遂自驱车往,犯风而罢虞人。

曾子之妻之市,其子随之而泣。其母曰:“女还,顾反为女杀彘。”妻适市来,曾子欲捕彘杀之。妻止之曰:“特与婴儿戏耳。”曾子曰:“婴儿非与戏也。婴儿非有知也,待父母而学者也,听父母之教。今子欺之,是教子欺也。母欺子,子而不信其母,非以成教也。”遂烹彘也。

楚厉王有警鼓,与百姓为戒。饮酒醉,过而击,民大惊。使人止之,曰:“吾醉而与左右戏而击之也。”民皆罢。居数月,有警,击鼓而民不赴。乃更令明号而民信之。

李悝警其两和,曰:“谨警敌人,旦暮且至击汝。”如是者再三而敌不至,两和懈怠,不信李悝。居数月,春人来袭之,至,几夺其军。此不信患也。

一曰:李悝与秦人战,谓左和曰:“速上!右和已上矣。”又驰而至右和曰:“左和已上矣。”左右和曰:“上矣。”于是皆争上。其明年,与秦人战。秦人袭之,至,几夺其军。此不信之患。

有相与讼者,子产离之,而毋得(《集解》脱“得”字,据乾道本补)使通辞,到至(道藏本无“至”字)其言以告而知也②。

惠(王先慎曰“惠”当作“卫”)嗣公使人伪关市,关市呵难之。因事关市以金,关市乃舍之。嗣公谓关市曰:“某时有客过而予汝金,因谴之。”关市大恐,以嗣公为明察。

“注释”

①逾:在此句中是相互混淆的意思。 ②到:倒,颠倒。

“译文”

说六

晋文公攻打原国,携带了十天的干粮,于是与大夫约定以十天为期。到原国十天了,却攻不下原国,敲钟退军,撤兵而去。有一个从原国出来的人说:“原国再有三天就攻下了。”大臣和左右侍从劝谏说:“原国已粮食吃光、力量用完了,您姑且等待一下吧!”晋文公说:“我与军士们约定以十天为期,如果不离开,这就失去了我的信用。夺得原国而失去信用,我不干。”于是撤兵。原国人听到后说:“有像那样守信用的国君,能够不归顺他吗?”于是向晋文公投降。卫国人听到后说:“有像那样守信用的国君,能够不跟随他吗?”于是也向晋文公投降。孔子听到后记载这件事说:“攻打原国而又得到卫国,是因为守信用。”

晋文公问晋国大夫箕郑说:“怎样救济饥荒?”箕郑回答说:“守信用。”文公说:“怎样守信用?”箕郑说:“在名位、政事、道义上讲信用。在名位上守信用,群臣就会尽职尽责,善恶就不会互相逾越,各种事情就不会懈怠;在政事上讲信用,就不会错过季节,百姓就不会逾越本分;在义理上讲信用,亲近的人就会互相勉励,远方的人就会归顺。”

吴起出门,遇到一个老朋友便留他吃饭。老朋友说:“好。如今去,返回时再来吃饭。”吴起说:“我等您回来吃饭。”但老朋友一直到天黑还不回来,吴起便等到天黑仍不吃饭,一直等着他。第二天早上,派人去找这个朋友。朋友来了,才和他一起吃饭。

魏文侯与主管山林的官员约定了打猎的时间。第二天,恰遇上天刮大风,文侯的左右叫他不要去了,文侯不听,说:“不能因为风大的缘故而失去信用,我不能不去。”于是他亲自赶车前往,冒着狂风前去会见山林官员,告诉他打猎的事暂不进行。

曾子的妻子去赶集,她的儿子哭着要跟她去。她哄儿子说:“你回家去,等我回来给你杀猪吃肉。”妻子从集市上刚回来,曾子就要捉住猪准备杀。妻子制止他说:“只是给小孩说着玩玩罢了。”曾子说:“小孩绝不是开玩笑的对象。小孩子没有知识,他只是从父母那里找到学习的榜样,小孩对是非的认识总是听从父母的教诲。现在你欺哄孩子,这是教他欺骗。做母亲的欺骗儿子,儿子就不相信他的母亲,这不是教育儿子的方法。”于是就杀猪,烧肉给儿子吃。

楚厉王遇到紧急的情况,就击鼓通知百姓一起防守。一次,楚厉王喝醉了酒,错误地击了鼓,百姓大吃一惊,于是派人去制止他们,说:“我喝醉了酒,跟左右的人开个玩笑,错误地打了鼓。”百姓就都回去了。过了几个月,警报真的来了,厉王击鼓而百姓不来。只好重新申明号令,然后百姓才相信他。

李悝训诫军营左右的守卫队时说:“你们要严谨地警戒敌人,敌人很快就会来攻击你们了。”他这样说了两三次而敌军还没有出现过,左右卫队因此懈怠下来,他们不再相信李悝的话。过了几个月,秦国军队果然前来袭击,魏国军队几乎全军覆没。这就是不讲信用造成的恶果。

还有一种说法是:李悝与泰国打仗,对左边壁垒里的军队说:“快上去,右边壁垒里的人已经攻上去了。”又奔跑到右壁垒说:“左边壁垒的人已经攻上去了。”左右两边的部队听了李悝的话,都说:“快上啊!”于是都争抢着上去,攻上了城楼。第二年,又与秦国打仗。秦国人袭击魏国李悝所率的部队,几乎使他全军覆灭,这就是不守信用造成的恶果。

有两个人争吵,请子产为他们评理。子产把他们隔离在两处,使他们互相不能交谈。然后把他们两人的话都颠倒其词告诉对方,这样,是非曲直很快就知道了。

卫嗣公派人伪装成经过关卡的人,这个人在经过关卡时受到了主管官吏的呵斥责难,他便用金钱贿赂这个官吏,官吏便把他放过了关。后来,卫嗣公对那个官吏说:“某月某日,有一个人过关卡时给了你金钱,你因而放他过去了。”关卡上的管理官吏特别害怕,认为卫嗣公明察下情之秋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