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天早晨,在一农家屋子里,黑虎正和战士们坐在炕上正在吃早饭,一挎枪的战士进屋,来到黑虎跟前,神色紧张地说:“班长,外边有一个日本女人要见你!”
黑虎一愣,立刻撂下筷子:“日本女人?”
战士战士眨着眼睛,压低声音:“门卫不让她进来,她哭着嚎着非要见你!”
黑虎立刻皱起眉头,迟疑着说:“这……”
在另一铺炕上吃饭的张春草也停住吃饭,冷冷的说:“还这啥?快请进来让大伙看看长得啥模样儿!没有闭月羞花之貌,也得有沉鱼落雁之容,要不咱中国有那么多美貌女子不爱,咋能爱上一个日本女人?孙黑虎同志,你可真是个风流少年哪,到哪都有女人缘儿!在俄国有俄国女人陪你,现在日本女人又来找你……”
黑虎急了,把手中的饭碗重重的往桌上一放:“你胡说什么!我又不认识她!”
张春草更来气,啪的把手里的碗筷往桌上一扔,跳下地边往里间屋走边说:“哼!不认识?骗鬼呢?不认识她能来找你?她咋不找别人?”
张春草当中揭短,让黑虎在众人面前丢面子,弄得他面红耳赤,肚子气的鼓鼓的,却无处可发,手指张春草只说出一个字:“你……”便跳下炕,没好气的对进来报告的战士一挥手:“去,把那个日本女人叫来!”
战士回答一声“是”,转身出门,再返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泥土的日本女人。那日本女人一进屋,战士刚用手指着黑虎想向她介绍,却想不到那女人就像发疯一样扑到黑虎身上连捶带打,又哭又叫:“孙黑虎,你打死了我的男人!你还我的男人,你还我的男人……”
黑虎被这突然举动闹蒙了,赶紧站起身,两手挡着日本女人的拳头,步步往后躲。日本女人却不依不饶,仍跟着捶打。屋里的吃饭战士都撂下碗筷,急得干搓手,不敢上前阻拦,更有一些战士都背过脸去憋不住偷偷笑。
黑虎退到墙角,无路可退,突然两手用力一推,将日本女人推倒在地,大声吼着:“你想干什么?哪儿来的女人,跑这儿来撒泼?”
日本女人又跳起来,猛扑到黑虎身边,两手不管鼻子脸连抓带挠,脚下还乱踢。黑虎无奈,两手捂着脸围着屋子边跑边冲着吓得愣在那里的战士喊:“快,快把她拖出去!快,快呀!”
几个战士像从梦中惊醒,赶紧上前架起日本女人,不顾女人拼命挣扎,硬拖着往外走,已进里屋的张春草却返回来,冲着拖女人的战士大喊了一声:“都住手,把她放开!”
战士们把日本女人松开,日本女人坐在地上拍手打掌,嚎啕大哭:“岗村君,你不听我的话,非要参军到中国来打仗,现在死在异国他乡,连尸体都找不到!岗村君,你可知道我从咱们日本到中国来找你吃了多少苦哇!”
张春草蹲下身,两手往起拉着日本女人:“大姐,你先别哭,我是这里的妇女会长,专管咱女人的事,有啥话跟我说说,我帮你解决。”
日本女人两手一用力把张春草推到一边,从地上站起,手指着黑虎:“他杀了我的男人,他杀了我的男人!”
日本女人说着,又冲着黑虎扑过去:“我,我,我要和你拼命!”
黑虎手脸都被抓破,衣服也被扯坏,耷拉着脑袋靠在墙上,卷纸烟的手都直抖,看见女人又朝他扑过来,吓得赶紧扔掉纸烟,开门往外跑,正和一个进门的战士撞在一起。张春草却上前拦住了日本女人,边往一边推着边说:“大姐,大姐,别急,别急!有话慢慢说,咱们虽然不是一国人,可咱们都是女人,女人的事,只有咱们女人才能说到一起!走,大姐,咱们找个地方坐在一起好好谈谈,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大姐,你放心,我们共产党纪律严明,不许欺负百姓,不许虐待俘虏,连群众的一针一线都不让拿!如果他孙黑虎违反纪律,确实欺负了你,我会替你做主!”
张春草把日本女人拉到自己住的屋里,让日本女人坐在炕沿上,那女人仍抽泣不止。张春草却进厨房从锅里舀出一盆温热的水,端进屋里放在炕沿上,走过去扶起日本女人:“大姐,来,先洗把脸,你还没吃饭吧?我马上就给你做饭!”
张春草说着,先帮着日本女人洗脸,同时打开她的发髻,一边用手往头发上撩着水一边说:“大姐,瞧你这头发里全是泥土,看样子好长时间没洗了吧?我可听人说你们日本女人最注重梳洗打扮,特别是头发,挽发髻都有许多讲究……”
许是张春草的话感动了日本女人,或是触动了她的伤心之处,两手突然抱住张春草大哭起来:“妹子……”
二
在日本东京的一家礼堂里,无数来宾们集中在中央大厅,新郎穿着身白色燕尾服在伴郎的陪同下,站在最前面的大管风琴旁,毕恭毕敬地等待新娘。《婚礼进行曲》响起,新娘穿着白色婚纱长裙挽着父亲的手臂走进礼堂,后面跟着伴娘、新娘的姐妹、还有一群天真活泼的孩子。人们把鲜花抛空中,美丽的花瓣如雨而下,幸福的新人依偎在一起……
日本女人名叫山口惠子,是一名刚从学校毕业的大学生,他正和相恋三年的大学同学冈村举行婚礼。婚礼过后,坐车回到冈村父母给买的豪华别墅的新房里,新娘新郎依偎在一起,多次拥抱狂吻后,仰倒在新郎怀里的新娘突然问:“岗村君,你一定要参军去中国打仗吗?”
新郎点点头,又吻了新娘一下:“一定要去!我们天皇发动的大东亚圣战,已经取得了辉煌战果,东南亚的许多小国家都屈膝投降,只有中国还在负偶顽抗。为支援大东亚圣战,天皇下诏所有适龄青年都要应征入伍,我适合征兵年龄,不去行吗?惠子,咱们今天才结婚,明天我就要离开你,我也舍不得!可君命难违呀!”
新娘两手搂住新郎,眼泪禁不住流了出来,只说了句:“岗村君……”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晨,山口惠子亲自到东京火车站送冈村。一到东京火车站,就见警戒森严,万头簇动。无数列军车正在连续鸣笛,数不清的日本新兵排队上车。
列车旁,身穿军服,身背行李的冈村和山口惠子匆匆拥抱接吻,列车启动,冈村赶紧松开山口惠子,登上列车车梯,回首向山口惠子频频招手:“惠子,保重啊!等着我……”
山口惠子跟着越开越快的火车跑,眼含热泪冲着趴在车窗上的冈村招手:“岗村君,到了中国别忘了天天给我写信啊!”
送走冈田,惠子回到自己的新房里,就伏在桌子上给冈村写了第一封信,自此之后,惠子每天都给冈村写一封信,可转眼一年过去了,她却没有收到冈村的一份回信。到了两个人结婚一周年这天,惠子整整哭了一天,到了晚上,又趴在桌前给冈村写信,此时她的心里真比刀搅还难受,一边写一边落泪,泪水打湿了信纸,边写边小声念:“岗村君,时光过得真快呀,转眼你走整整一啦啦,我想你早已到了中国,那里的战争一定打得很激烈,否则咱们约好的每天都写一封信,可自你走到现在我没接到你一封信。我相信你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或许是战争阻隔了交通,让我们失去联络?或许是军队有纪律,不允许你们和家人通信?岗村君,你知道吗?我每天都要按时到大门口去等邮差,邮差路过大门总是要问有我的信吗?当邮差摇头时我的心象被针扎一样难受……”
惠子哭着,写着,许是心情不好,写几个字就把信纸撕碎,撕碎后再写,写后再撕,写了撕,撕了写,折腾了整整一个晚上,到了天亮才把信写好,装进信封,正想去邮局寄信,一抬眼又看见挂在正面墙上的两个人结婚照,无可奈何的长叹了一口气,拿过凳子,站在上面,把结婚照摘下来,捧在怀里,紧贴胸口,不知为啥,突然来气,两手把结婚照举起,用力摔在地上,身子往床上一躺,放声大哭。不知过了多久,惠子哭够了,哭累了,又下了床,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捧起摔碎的结婚照,一手搂着贴在胸口,一手捡着地上的碎玻璃,滴滴泪水透过碎玻璃浸湿了相片。惠子把破碎的相片放在床头上,便重重的收拾衣物,母亲推门进来,试探的问:“惠子,你真的一定要去中国寻找岗村君吗?”
惠子点点头,只嗯了一声。
母亲眼里立刻流出热泪,抓住惠子的手:“惠子,妈了解你的心情,可你一个女孩子,从东京到中国相隔万里,中国又那么大,还在打仗,找一个人比大海捞针还要难哪!”
惠子眼泪又像断线的珍珠,吧嗒吧嗒往下掉:“我知道,可我已下定决心,我要到中国寻遍每一寸被皇军占领的土地,打听每一个活着的人!”
母亲抱住惠子,哭得说不出话:“孩子!”
母女抱头痛哭。
在中国大连码头,一艘日本客轮刚刚靠岸,惠子夹杂在挤着下船的人群中,被日军挨个检查后走下跳板,从此,她便走上了万里寻夫之路。
在城市里,酒楼舞厅,惠子窜这人空儿辨认,却被突然冲进的日伪军撞倒。大街小巷,惠子手拿岗村照片向行人打听,又被日军伪警察打得满街跑……
在乡村路上,惠子疲惫不堪地走着。满眼是被战火烧焦的土地,炸成一片废墟的村庄,横躺竖卧的中国人尸体……
在炮声隆隆的战场上,惠子站在远处观望,无数的日本伤兵被抬着从她身边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