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车一路向西,没有丝绸,只有黄沙。西部的天空变幻莫测,穿过阳光灿烂地带,前面就有淅淅沥沥的小雨,三分钟之前还穿着膝盖以上的短裙,可是现在就得从箱底刨出最厚的一条牛仔裤,命令车内所有男士转过脸,然后打开拉链“吱溜”一下钻进裤子,像鱼一样快。
汽车开到一个叫“乌鞘岭”的地方,空气突然变得稀薄起来,听说乌鞘岭7月份还下过雪,难怪冷得如此这般。车停下来,从车的正前方玻璃望出去,可以看见写有“乌鞘岭”三个字的大大的指路牌,有人下去小便,有人下去拍照,我其实可以呆在车里什么也不干,可不知哪根筋起了作用,我也和别人一样,拉开车门很奋勇地跳了出去。
我好像跳进一片云海里,双脚很长时间够不着地。这时候,立刻有热心的黄沙裹挟着飓风,将我从地球表面平移了好几米,然后,人如陀螺般旋转起来。天旋地转,天昏地暗,石头被吹得立了起来,如鸟儿一般疾走;鸟儿被吹得惊慌失措,如石子般直线坠落。
同伴们就像被飓风吹散的一堆棉花,东一朵、西一朵.转眼就不见了踪迹。我朝前面走了几步,发现双腿冷得打颤。身上穿了件时髦但却不实用的半袖衫,露在外面的那一截立刻变得如化石般惨白。我看见我纤秀的十指正在一点点地变成玉制的竹笋,它们被冷凝在空气之中,变得坚硬而且透明,身体里的热气正被一点点地吸走,寒冷在扩大,我像被人用冰做的钉子钉在空气里,在乌鞘岭,空气变成了有形的东西,它们是用一块块砖砌成的冰墙,墙在增高、变大、围拢、封闭,就像电脑游戏里用鼠标控制着建立起来的庞大建筑物,瞬间就将我包围其中。
我辨不清方向,我看不到同伴,我觉得从嗓子眼里涌出想哭的情绪,但是嗓子太干,哭不出来。汽车躲在云的深处,成了隐形之物。黄沙漫漫,扑面而来。我扯开嗓子大声地叫,耳边却只有风声,风声吞没了我和我的声音,还有我的眼睛。
赵凝一……
我喊自己的名字,看看有没有来自大漠的回声。我把我自己弄丢了,在沙地上连条影子都找不到。
其实,汽车就停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其实,一切都没有走远。是我害怕迷失的恐惧使我远离了事物本身。
那么,就近一点,再近一点……我跳上车,所有的人都变得面目全非,互不相认。这么快,他们就有了当地人(我没看见当地有人)的脸色和表情,这就是乌鞘岭,我牢牢记住了这地方。可惜没能看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