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许是人间多情恼:纳兰容若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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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赠药亭,留君不住从君去

尘世中,有人来,有人去。人心中,有人进,有人出。这都只是平常。但对纳兰来说,每一次离别都是一场情殇,弄得自己伤痕累累。

在旁人看来,或许纳兰显得多了几分执拗的孩子气。可谁又真的能读懂他内心深处的不舍和孤寂呢?

在纳兰看来,人生本真莫过于一个“情”字,丝丝缕缕,都逃不开情的纠缠。这离殇之苦,在纳兰心中婉曲蔓延,在纳兰笔下生出种种妙处。纳兰是最禁不得离别之苦的,每一次离别,都让他伤入骨髓。

可是,在纳兰的生命中,离别却总是如影随形,令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到自己。故而,纳兰词中送别主题也占有很大一部分比重。每一次经受离别之后,他总是会写下大量的诗词,聊以慰藉。

提到送别诗,古往今来,数不胜数,我们耳熟能详的,“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均出自那些饱含着深情厚谊的送别赠言。

这一次,纳兰送别的是梁药亭。此人乃岭南三家之首梁佩兰,字芝五,药亭是年轻时候的自号,晚年改号郁州。梁佩兰与岭南三家的另两位——屈大均、陈恭尹都是前朝遗民,他们在当时的名气很大,尤其是梁佩兰,他的诗词一出,总是争相被人们传抄。

虽然梁佩兰文采很好,但他与屈大均、陈恭尹却属于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屈、陈有着强烈的民族思想,诗书满腹,才华横溢而终生不仕清廷。

可是,梁佩兰则倾半生之力热衷功名。三十年间,他断断续续六次赴京会试,均落第,自号漫溪叟。后来,他潜心治学,一时风雅称盛。也就是在此期间,纳兰因慕其名,特修书邀他共同选编宋、元词集,为表诚意,纳兰特意寄信给他,约其北上。

信中云:“不知足下乐与我共事否?处此雀喧鸠闹之场,而肯为此冷淡生活,亦韵事也。望之!望之!”看到纳兰诚邀,梁佩兰欣然前往,虽然编书之事未能如愿达成,但应约北上的梁佩兰与纳兰就此结为好友。

在京城期间,梁佩兰还是不忘高中的志向,一直奋发在科考的道路上。其间历尽坎坷,年届六十,才终于在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科考及第。朝廷任他为知县,他以年老而不赴任,后来被选授翰林院庶吉士,他便继续留在京城,写诗词为乐。

次年,梁佩兰便推脱说自己年事已高,要告老还乡。得到许可后,便告假归里,隐居于广州丛桂坊(今丛桂路附近)。看到身边又一位友人要远离京城,去过属于自己的闲云野鹤般的生活。纳兰除了羡慕,还有不舍。

这是他一直向往,但却无法触及的生活。看到身边的友人都能如愿,他也算是间接地实现夙愿了吧。送别梁佩兰的时候,纳兰还是像以往送别其他友人一样,提笔写词,将依依惜别之意,都化在了纸上。

一帽征尘,留君不住从君去。片帆何处,南浦沉香雨。

回首风流,紫竹村边住。孤鸿语,三生定许,可是梁鸿侣?

——《点绛唇·寄南海梁药亭》

此番一别,怕是再见无期。要知道梁佩兰的家乡远在岭南,即广东南海。对于当时的交通条件来说,这期间的距离好比天涯海角。由京城南下广东,一路上该是怎样的跋山涉水,可能要受尽颠沛之苦。因此纳兰感叹“一帽征尘”,不知道年事已高的梁佩兰是否能够经受得住这长途的跋涉。

不过到底是风华正茂,离别虽是依依不舍,却没有太多“断肠人在天涯”的忧思。“留君不住从君去”,一派好男儿志在千里的从容。不似柳三变,手执红板低吟,“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古有李白叹“孤帆远影碧空尽”,而纳兰也难隐对朋友的关怀,“片帆何处”,自然是梁佩兰那有沉香之名的故里了。词中提到“沉香雨”,这里还得提到一个小典故。相传晋时岭南官员无不贪赃枉法,连号称“廉公”的周清廉也不例外。唯吴隐之派往岭南后,清正廉洁,造福一方,因此深得百姓爱戴。离去时,老百姓为了感激他纷纷致送礼品,而吴隐之一一婉拒,于元兴三年两袖清风离开广东。

传说归舟在珠江河上行走时,突然间风浪四起,吴隐之急忙查问,但并无收受礼物之人。忽然间,吴夫人想起来手上的沉香扇是百般推辞不下方才收下的一位父老所赠之物。听闻此言,吴隐之马上焚香向天祷告,把沉香扇投入江心,江面立刻风平浪静,江心浮现一座小岛,即现在的沉香浦。

回到故里,梁佩兰结兰湖诗社,遍历名山,与名士文人一起尽情游戏人间。可以说,梁佩兰在晚年期间,将纳兰一生想要追求的生活,享受到了极致。对于纳兰的友情,梁佩兰也是分外珍惜的。纳兰因病去世后,梁佩兰还为其写了一道挽联:“佛说楞伽好,年来自署名。几曾忘夙慧,早已悟他生。”

梁佩兰知道,这个比自己小数十岁的年轻人,更懂得珍惜眼下的生活。因为纳兰从未拥有过自由,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格外珍惜自由的感觉。纳兰毕生都想淡出官场,不必再羁绊于官场争斗中,不必处处留心步步为营,终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

可惜,纳兰最终抱憾而终,裴多菲感慨生命与爱情终不换的自由,康德将自由与上帝比肩,那么纳兰心中自由又是花瓣几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