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乡还挺是个地方。
山高水长,草绿莺飞,颇有江南的韵味。
只是这里的人老实了点。一样都是瞪着简单的没有深度的毛眼望着你,你向他打招呼,他也只是憨憨一笑,或迅速袖了手走开去。熟了以后,他会向你讨烟抽,哪怕最劣质的纸烟也会让他舒心好一阵。就是婆姨或女娃,也会无遮拦地瞪着你,真让人不好意思哩。
我这个单身汉在虞乡可真不用愁。
乡里人的酸菜饭总能混个饱,偶尔还会遇上婚丧嫁娶之类的事,有酒有肉,有众多的男娃子女娃子乱哄哄地闹。大嗓门的唢呐在山里格外响亮,像是在过年。我沉湎于酒,沉湎于吹唢呐的人蛤蟆一样鼓动的腮帮子,日子倒也舒坦。可我想念朵儿。当夜里寂静砸得我耳朵疼的时候,我就想我的朵儿在工厂里是怎样的光景,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在翻烧饼。一个人的光阴真像一团棉花,让人不踏实。一想起那天朵儿告诉我的,让我再不弄个样儿出来就散伙的话,我就发愁,我怎样才能弄个样儿出来。凭我这大脑门,聪明的傻蛋?想着想着,就天亮了,就有了另一天,另外的陌生的生活。我将碰到另外的人,另外的故事。这天下午,我在老景家吃了碗馄饨出来,背着手走在河边的石子路上,像个老干部。我看着这里大片的柳林,这绿色的床,我直想跳进去舒舒服服做个好梦。假如朵儿在跟前,一定会跳起来,她最爱的就是柳林。这个小丫头老长不大,我就爱她这样子,没遮没拦,纯粹一大孩子。我呆在幻想里头,看着云彩一点点西去,一点点变红变黑。我的内心也暗下来。
“瞎子瞎子,竹竿儿当眼珠子。”
一个很旧的老汉拄着竹竿儿,边唱着一路走了来。说实话他真的很旧了,旧黑布褂裤配上他那张苍老古旧的脸,看去活像个蒙尘的雕像。他用竹竿点着石子路,叮叮当当,挺有韵味的。从他陶醉的脸上,我看清他是个瞎子。
他是瞎子,他唱瞎子。
怪人。我心里涌起好奇心。我决定找找他身上的故事,给我的生活加点盐分。我抛开了压在心上的爱情。我又开始聪明啦,人一聪明就啥都忘了,我要扛着聪明脑瓜,去寻找别人的故事。我悄悄挡在瞎子面前。瞎子突然站住了。他用没有目光的脸朝着我。好一阵子,他说话了。
“城里来的干部,还没回呐?”
我大吃一惊,这老瞎子咋知道是我呢?我摸摸脑袋,张大了嘴巴。
“啊……哦……”
“你奇怪吧,你来虞乡好多天了,我早就认下你了。”
瞎子慢条斯理地说。
我无言以对,趁他没看见我的窘相,我飞也似地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