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胡适:徽州之符
5992900000001

第1章 徽州那些奇异的山峰 陶方宣

很多人这样对我说:你们安徽出人物。这样的话我多半不信。我认为所谓的人物无非两种:将相帝王和大家名流——五千年文明之风吹遍每一寸河流、山川,哪一片地域找不出一两个人物?但是,在安徽徽州那些高耸入云的群山之间,确实出过一些让我抬头仰望的人物,比如陈独秀、比如胡适……

我一向崇敬胡适,他的中西皆通深深地影响了我,我的一些思考问题的角度与深度,全部源自于安徽老乡胡适之。他的中西皆通其实就是融会贯通,或者说是一通百通。一个人如果哪一个方面不通的话,这个人肯定教条、片面又僵化,缺乏宽阔与包容。胡适之所以成为一代大师,就是得益于他的中西皆通、一通百通——对于大家来说,所走过的道路可能不一样,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大境界上殊途同归,因为条条道路都通向罗马,不管从哪个方向攀登高山,最终的目的是一样的,就是登临极顶。

为什么要特别强调中西皆通?因为从中国人的角度来说,要粗粗地划分一下,地球上的人类文化就只有中西两个方面,只通任何一方,都是片面的不完整的,因为他没有看到人类文明的全部,所以他得出的结论肯定是狭隘而片面——当然,一个人成为大师,这里面肯定有个人的天赋与努力,但也有命中注定的东西,命是不可选择也无法更改的,它不仅仅是历史、文化的选择,也是生命的必然选择。回眸1891年的中国,现代文明的种子就要破土而出,在上海,一个叫胡适的孩子出生了,后来他回到了故乡徽州——上海与徽州从此成为胡适生命的两极,这就是冥冥中神灵的安排,少了哪一极胡适都不能破土而出。他在上海生活了七年,在徽州生活了八年,这个徽州少年自小酷爱读书,四面青山的徽州古村简直就是一个密不透风的老式书房,他那么小,连学堂板凳都坐不上,母亲就抱着他坐上去。他是一个刻苦的学生,天没亮老师没起床,他就端着一盏罩子灯到老师家来取学堂钥匙。徽州是一片文化沃土,胡适在这里获得扎扎实实的功底,他随后到上海,后来又远游海上,他的眼界与心胸变得宽阔而坦荡,就像那片波涛汹涌的太平洋——不妨设想一下,如果他一直在上庄,顶多就是一个会讲古的眼镜滑到鼻梁上的老先生而已,这样的先生在徽州遍地都是,不可能有大的作为与眼界。可是他到了美国,西装一穿洋风一吹,他脱胎换骨。他亲身参加了美国大选,他是实证主义大师杜威的门徒,他知道现代文明好在何处,他知道封建专制坏在哪里,他就成了五四新文化运动扛大旗者,石破天惊地发表了划时代的《文学改良刍议》,仿佛随手划下一横一竖:横的是传统文化,竖的是现代文明,一横一竖正好构成现代中华文明新坐标。在这个图徽式的坐标下,一代文化大师就此在万千学子心中高高耸立。

为了写这本《胡适:徽州之符》,我七进徽州,就是要在那片厚土里获得生命滋养。当然最终如愿以偿,我感恩胡适,感恩那些启人心智的文字,也感恩所有给这个世界留下高贵或智慧文字的灵魂,人们应该将这些名字永远铭记在心。在异乡早春的夜晚写下这些散乱文字时,我的心早已飞往徽州,飞到齐云山、九华山、天柱山、黄山之巅,那都是一些高耸入云、风光无限的青青大山。

§§引子

选择在一个深秋来到徽州,一阵阵秋风正在穿越山冈,秋风扑面落叶缤纷,我正穿越徽州深深浅浅的秋山。我来得好像正是时候,徽州是一个黑白残梦,正适合在秋天的黄昏沉溺。

穿越一夜黑暗,在黎明时分抵达,从夜行的列车上下来,无端生出锦衣夜行之感,衣服里裹挟着郁蒸的人气——那是一趟慢车,像记忆一样缓慢的漆着绿漆皮的列车,上世纪的列车,咣当咣当开着。记忆像铁轨一样漫长,它擦过江南无数流水小镇,将我送达这个山区的小城绩溪——李敖称它为“湿淋淋的穷城”。没有人接站,也不知目的地在哪里,这是我的旅行习惯,孤身一人散漫地融入自然深处草木深处,或者是万人如海一身藏,没有比这样的消失更让人感到自由自在。

站在绩溪小站空无一人的广场上,黎明时分淡青色的晨光中,似乎看到大师胡适的微笑,一个苦涩的微笑,我正是循着这个笑容与书香远道而来,来到白墙黑瓦的徽州小城——而此时小城正经历一场秋雨,雨水淅沥,一如淋漓尽致的水墨,纸上的水墨,是宣纸与徽墨,是白得像白天一样的宣纸,是黑得像夜晚一样的徽墨。徽州冗长的画卷正在飒飒秋风淅沥秋雨中徐徐打开,一部收藏了几代的水墨长卷:破败朽烂的老屋、空寂僻静的古村、残破荒凉的祠堂、空无一人的老街,像石刻的徽雕一样凝重,又像纸扎的灵屋一样虚幻……

我的胡适之旅徽州之行,正是从这个天色微明的清晨开始——短暂犹豫之后,我决定先去接近江冬秀。如果要解读胡适之,必得先熟读那个喜爱坐在徽州美人靠上的徽娘江冬秀。江冬秀不是胡适之书的封面,却应该是最重要的扉页。

§§第一辑 美人靠

“记得那年,你家办了嫁妆,我家备了新房只不曾提到我这个新郎。这十年来,换了几朝帝王,看了多少兴亡,锈了你家嫁奁的刀剪,改了你多少嫁衣新样。更老了你和我人儿一双——只有那十年陈的爆竹,越陈偏越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