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静爹明白春儿爹的意思,就说:“文静,你和甜杏先去那屋。”
文静懂事,也不问为什么,就和甜杏一起收拾起书包课本去了西屋。
春儿爹先去把教室门关了,这才折回身来,小心翼翼的把手上的那个大信封交给文静爹说:“你看,国际计划给春儿来信了。”
春儿立刻就叫了起来:“真的?国际计划给我来信啦?快给我看看1
春儿爹赶紧拍了一下春儿的肩膀说:“快别叫了。还不知道是福是祸呢。”
春儿胆小,立刻就闭上了嘴,脸色变得刷白。
“这不还没拆开呢?”文静爹说着就去西屋拿了把剪刀过来递给春儿说,“来,你把信封剪开。”
春儿退缩着不肯接剪刀说:“爹,你帮我剪行吗?我怕剪坏了。”
文静爹笑起来说:“春儿,咋这么胆小呢。你现在是国际计划的被资助儿童了,以后,你还会收到很多外国人的来信,总不能老是让你爹给你拆吧。”
春儿爹也说:“春儿,这是给你的信,就得你自己拆。别怕,用剪刀贴着边上剪下来一条棉线那么细的纸边就成。”
春儿拿剪刀的手哆嗦着,费了好半天,出了一头汗,这才把那条不足二十公分长的纸边剪了下来。接着就把那信封又交给了文静爹说:“老师,给你看。”
文静爹又笑了起来说:“春儿,这是给你写的信,只有你才能看呢。”
春儿看了看她爹,面孔涨得通红说:“爹,我不认识。”
春儿爹看了文静爹一眼,知道他是想锻炼一下春儿,就说:
“你还没看呢,咋就知道不认识呢?再说,就算不认识,老师不就在一边吗,你不会问哪?”
既然如此,春儿也就只好硬着头皮自己看信了。
春儿从大信封里掏出来的是一个小信封。只不过那个信封上写的全是弯弯曲曲的外国字,不要说春儿不认识,就是春儿爹、文静爹也是一个字也认不出。
春儿爹说:“先不管他吧。上回县上的周干部说了,每回来的外国信都有人给翻译成中国字。你再把这小信封里边的东西掏出来。”
小信封里边掏出来的两张信纸,上面的一张还是密密麻麻、弯弯曲曲的外国字,不过好象不是用手写的,而是用机器印的,清清楚楚、工工整整的,特别好看。尽管如此,三个人还是半个字也不认识。下面的一页上,终于出现了中国字,尽管是手写的,却是写在一个个的格子里,而且是一笔一划地写得很清楚,不但春儿爹和文静爹,就连春儿也能认得出。
春儿不自觉地念出了第一行:
亲爱的CHUNER:
春儿笑了说:“多有意思,干嘛用拼音,不用中国字?”
文静爹说:“可能是县上的干部不知道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怕写错了。”
春儿又接着往下念道:
你和你的家人都好吗?你的身体和学习好吗?听说你们的村子里。
还没有电灯,这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
过去,人们最害怕夜晚的黑暗,怕得胆战心惊。我们发现。
这种对黑暗的恐惧……春儿念不下去了。
文静爹指着后边的那两个字说:“这两个字念‘屡屡’,就是经常的意思。”
春儿又接着念道:
屡屡在一些古代……春儿又停了下来,用求助的眼光看着文静爹。
文静爹刚要说什么,春儿爹却忍不住了,说:“老天爷,能把人急死。你咋这么笨哪。”
春儿的面孔立刻涨得通红,拿着信的手也哆嗦了。不但不再接着往下念,反而呆呆地拿眼睛看着她爹。
文静爹说:“春儿才上六年级,是有好多字还不认得。你别把孩子吓着。”
春儿爹说:“可是,照这么念下去,还不得念到明天呀。不如干脆,你先给念一遍吧。我也好知道这里面写的是福是祸呀。”
文静爹想了想,也是的,既然春儿爹相信他,既然他已经守在一边了,让春儿念还是让他念也差不多少。这么想着,文静爹就从春儿手上拿过信来,一口气念了下去:“屡屡在一些古代著作如《旧约全书》中提及,亚伯拉罕就极端恐惧黑暗的降临。大卫王说:‘黑暗中孕育着瘟疫。’古人怕死,主要因为死亡意味着黑暗,古人向往天堂,由于那里是光明的福地。”
天哪,这一回,该轮上文静爹叫苦了,尽管他可以一字不错地念了下来,但是,这里面写的内容对于他来说,简直就像天书一样摸不着头脑。不过,为了不让春儿爹着急,也为了尽快搞清楚这封信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念下去。因为,在整个莲花村里,要是连他文静爹也闹不明白的文化事儿,也就没人能闹明白了。
甚至在今天,非洲以及其它一些地方的未开化民族,最怕的仍是黑暗。因为对他们来说,夜晚就是各种自然的和超自然的危险潜行在住宅周围的时候。
这一回是春儿爹沉不住气了,打断了文静爹说:“这绕了半天,都说了些啥呀?我咋越听越糊涂呢。”
文静爹苦笑着说:“你糊涂?我也不明白。”
春儿说:“这有啥不明白的?这里面说的是,晚上不点灯就会害怕呗。我就是这样,天一黑,我哪儿都不敢去,老觉着墙角的黑影儿里藏着鬼。”
春儿爹乐了,摸了摸春儿的脑袋说:“你可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呀。”
文静爹也叹了口气说:“得了,管他是黑天还是白日的,咱还是接着把它念完了再说吧。”
在我们这里,没有电的夜晚是很难过的。不能工作、不能娱乐,甚至不能和朋友交流。所以,我非常希望能够帮助你们能够早一天用上电灯和所有的电器,特别是能够在漫长的夜晚在明亮的灯光下温习功课,阅读书籍,增长知识。
春儿爹长出了一口气说:“总算是沾上点儿边儿了。那点电灯可是要钱呢,他没说给能给俺家多少钱哪?”
文静爹没接茬,继续往下念着:我现在已是六十岁的老人了,和我的可爱的儿子和儿媳住在一起,我们有一个非常美丽的牧场,有十几个工人为我们工作,放牧几百头牛羊。但是,我年轻的时候却很穷,也很勤奋,很爱学习,也很努力工作,所以,才会有了今天的好日子。
我从你们寄来的照片上看到,你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姑娘,你的父母也非常地慈祥。只是你家的房屋太破旧了,希望有一天,你们能够有钱盖上漂漂亮亮、宽宽敞敞的新房。
还希望有一天,你们能够到澳洲我美丽的牧场做客。
文静爹念到这儿就打住了。春儿爹说:“快往下念呀,他打算给俺家多少钱盖新房?啥时候给?还有,他邀请俺家去外国,他能不能给俺家出路费?”
文静爹却苦笑着说:“还念啥,没啦。”
“啊,咋就没啦?”
文静爹说:“底下是‘再见’,还有就是那个外国人的名字,外国字,我也不认识。”
春儿爹大失所望,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时就听见教室外边叫了起来:
“好呀,春儿收到外国信了,我们全都听见了。”
文静和甜杏一边叫着一边就冲了进来。
满怀希望的春儿爹落了一场空,也觉得挺没意思。心想,像这种拉家常信也用不着保密。既然文静和甜杏已经听见了,索性就大大方方地拿给她们看去吧。
文静爹也半天没有说话,心头仿佛也空落落的。看起来,所谓国际计划的资助并不是直接把钱交给被资助儿童的家里。而且,搞不好还根本就不给钱呢。如果是这样,文静以后上初中交学费的指望不也就泡汤了?
春儿爹看文静爹不说话,更觉得没什么盼头了。就对春儿说:“咱回家吧,你娘还在家等着呢。”
文静爹说:“不是说好在俺家吃饭吗?”
春儿爹说:“吃啥呀,盼星星盼月亮的,就盼来个这。”
文静说:“大叔,您自己个儿回去吧。让春儿留下来在俺家吃饭。”
春儿爹说:“为啥?”
“俺和甜杏还想看看这封外国信呢。”
文静爹说:“小孩子看着新鲜,随她们去吧。呆会儿天黑了,我亲自送春儿和甜杏回去。”
春儿爹刚走出院门,文静爹又追了出去说:“你顺便去甜杏家打个招呼,别让她家等着。”
教室里只剩下三个孩子时,文静自然就成了中心。春儿把那封外国信交给文静,自己和甜杏就坐在她的两边,十分新奇,又十分认真地看了起来。
直到文静娘做好了晚饭,直到文静爹叫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文静奶奶拖着害病的身子来到教室里催了又催。三个人这才勉勉强强地跟着去西屋吃饭。
尽管文静爹一个劲儿的让孩子们吃饱,尽管文静娘不停地给孩子们夹菜,尽管文静奶奶差点跟孩子们发脾气,三个孩子却跟着了魔似的,三口两口扒拉了一碗饭,连菜都顾不得吃,就又急急惶惶地跑到教室里去看她们那封外国信了。
文静娘叹了口气说:“又不给房子不给地的。咋就这么好看呢?”
文静奶奶又叹了口气说:“这些孩子也真是的。啥玩意儿能看饱肚子呢?”
只有文静爹没吭声。他隐隐地意识到,莲花村小学,这个偏僻的大山里的学校,从今以后就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平静了。他有些担心,生怕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又有些期盼,生怕什么事都没有就过去了。
这天夜里,在东屋教室的课桌上,文静爹想了很多很多,几乎一夜都没合眼。
这天夜里,在西屋的大炕上,躺在文静奶奶身边的文静也翻来覆去地,度过了她有生以来的第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