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最坏还要糟糕的是收不到任何消息,思念是我在岛上最无法忍受的事情,我宁愿收到一封写着坏消息的信,也不愿收不到信。
——曼德拉自传《漫漫自由路》
监狱生活毕竟是枯燥无味的,自由也似乎遥遥无期。所以,即使曼德拉的毅力和勇气不容怀疑,但他也和每个常人一样,有着自己的弱点和短处。其中,对曼德拉打击最大的就是对亲人的思念。作为最低等的犯人,他无论是写信收信还是接受探视,都是以半年为期的。
他一直渴望收到亲友的信件,好知道家庭和外界的状况,但他又不能将这种渴望在狱警面前表现得太明显,以免被他们抓住把柄要挟自己。所以,每次有信件寄来时,他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收信,回到牢房后才迫不及待地打开。但即便如此,狱警们也经常拿信件做文章,因为他们知道对于一个与世隔绝的人来说,这些信件是多么珍贵的心理安慰。所以,他们除了像之前截留曼德拉写给费希尔的信件一样,也会截留外面给曼德拉的信件,即使真把他们认为没什么要紧的信件交给了曼德拉,也会先浏览一遍信的内容,并粗鲁地将他们认为不适合的地方涂掉或剪掉。这是让曼德拉最为愤怒的地方,他不希望亲友写给他的思念和鼓励是残缺的,但他除了抗议,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因为激怒了狱警,也许他就再也收不到信了。
除了信件,曼德拉最渴望的当然是温妮半年一次的探视,虽然每次只有半个小时,但短暂的相见仍让曼德拉感到无比幸福。但即便是半年一次的相聚,也因政府的阻挠而显得愈发奢侈。当时温妮因为参与妇女运动,被政府处以禁令,不能随便离开约翰内斯堡,而她要来一次罗本岛,可以说是千里迢迢。政府只要稍微耍点小手段,就能让温妮错过与曼德拉的会面。有时,他们先是故意拖延温妮的申请,然后又在规定会面时间的前一天临时通知她,这样她就必须放下手中的所有工作,立刻往罗本岛赶,有时再出现点其他变故,她就会错过会面,要再等上半年。
温妮的第一次探视是在64年的8月,也就是曼德拉刚上岛不久,那次温妮是和西苏鲁的妻子阿尔贝蒂娜一起来的。整个过程中,他们无法有身体接触,连使用的语言都有限制——因为狱警听不懂南非土著语,所以只允许他们用英语或荷兰语交流。短短半个小时,他们简单地介绍了各自的情况,会面就草草结束了。这之后,因为政府的阻挠,温妮有整整两年时间没能来看他。
这次会面,曼德拉发现温妮的精神状况堪忧,因为她不仅要照顾家里的两个女儿,还要抵抗来自政府的不断骚扰。这一方面是因为曼德拉的关系,一方面是因为温妮自己对政治事务的热衷。后来,温妮的一系列让人无法理解的独断行为,可能就是因为这段时间的痛苦遭遇。我们看到,一个残酷的制度会把善良的公民变成和它一样冷漠而残酷的人。虽然曼德拉当时并未预见温妮之后的性格变化,但他知道只要种族隔离制度存在一天,必然会有更多的人遭受人性的摧残,一步步走向堕落或犯罪。
除了跟外界隔绝,在岛上的繁重体力劳动也让很多人苦不堪言。虽然曼德拉长期健身,身板很好,但也经不起狱警的来回折腾。他们起初的工作是砸石块、运石子,偶尔还要做一些针线活。后来,他们被调到石料场干活,负责从岩层中将石灰石刨出来。虽然这里可以看到远处的美丽风景和自由的海鸟,但一来劳动强度大,二来工作环境相当恶劣。岩石反射的太阳光十分伤眼,岩石的粉末也四处弥漫,让他们睁不开眼。所以他们干活时即使眯着眼也会常常流泪,回去之后也要很久才能缓过来。
为此,曼德拉向监狱申请让犯人戴着护目镜工作,但遭到了拒绝。随后,在医生的建议下,狱方才同意犯人自费购买护目镜,但此时已经是曼德拉等人在石料厂工作的第三年。这期间,他们已经不知被迫流了多少眼泪。监狱里的抗争就是这样,你要经过漫长的抗议和等待,才能赢得一点点本该享有的权利。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即使有这么多打击曼德拉的事情存在,他依然保持着积极的心态和高昂的斗志。他知道政府希望通过各种方式击垮他,好让他即使将来被放出去也失去了一个斗士的勇敢和坚毅。但曼德拉就是不愿顺遂政府的心愿,他说:“虽然我常常表情严肃,但我是一个乐观的人。不论这种乐观是天生还是后天培养的,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种乐观有一部分来自每天迎接太阳到来的那份勇气。在我们生命中的黑暗岁月里,我们的信仰会遭受痛苦的考验。但是,我们不会向悲观主义屈服,因为向它屈服就意味着彻底的失败和死亡。所以,我在哪里看到有不公的事,就会在哪里展开斗争,不论是在外面还是在监狱里,也不论这不公的程度是大是小。我反对不公,以保存自己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