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独立营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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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送别红颜

“呀,不得了,又有人在抢东西,还打死了人,动了枪子。”慌慌张张进来的是一个大姑娘,腰身粗壮但也还称得上秀美,看见许多人看着她,羞红了脸,望着老板娘说:“娘,王家大院被当兵的给抢了。”一边说着一边往里屋走。

“唉,这阵子不是当兵的抢就是土匪抢,龙门千张国人还没打过来就造孽啊。邱菊没事吗?”老板娘望着进里屋门的女儿说,“龙门的大美人这下只怕是要造孽了。”

“不知道,动枪的是王家大院的人,打死了一个当兵的,现在好多当兵的围住了王家大院。”姑娘说着进去了。

屋里的人没人提议去看热闹,这种事多了都懒得去看,每天难免不发生一两起,只是发生在王家大院并且还死了人倒是头一次。王家大院是本地首富,王麻子有钱有势还有枪,护院兵丁就有几十个,他堂兄弟在广城省政府。邱菊是他从桂林娶来的三姨太,在龙门可是个大美人,就连她的丫鬟荷花都长得仙女似的。

吃完早饭我准备出门。晓晓尽量躲着我,有时偷偷地瞟我一眼马上又把眼神收回去。晓晓很漂亮,瘦削的身材配上淡雅的衣裙显得楚楚可人,她是我的未来妻子,我们不说话或者很少说话,她羞涩,我沉闷她们也许认为我稳重。

我不在家里多呆,我还是每天坐在那破墙头上。

“有为,今天别出去了,这些天街头太乱,我们是不是早点搬到我娘家去,这里看来也安不得身了。听说千张国人快到龙门,军队也到处在抓壮丁,很多人都已经走了。”沈娘对我说。

我正准备跨出门槛,又把脚缩了回来。是的,最近逃难的人少了,军队越来越多,走得也越来越急,也不在龙门停留多久,都是一两天就开拔,看来千张国人就要打过来,而不是因为连日的大雨。

雨下得越来越大,黑河的水也猛涨,已经漫到了桥面。我往楼上走去,那是我的房间,窗户对着小巷开着,小巷里有许多小店铺。一个破旧的茶馆稀稀拉拉几个人在那喝着茶聊着天,远处的店铺屋檐下一只枯瘦嶙嶙的黄狗正对着一个人狂吠,那是只流浪狗,狗中的乞丐,那人也是乞丐,是湖城皮邋遢乞丐。乞丐拿着小石子对着狗扔石子,他不是要把狗打跑,他在跟它玩,贼兮兮对着狗笑。我无聊,无聊地看着他们。

两个巡逻的自卫军一边走着一边厌恶地看了几眼乞丐,对着黄狗吆喝着,一个把背上的枪起下当成木棒扬起来做成打狗的样子,黄狗一溜烟跑到巷子的尽头拐个弯不见了,雨衣下的兵哈哈笑着。乞丐无趣,笼着手,坐在青石板铺成的屋檐下。

晓晓轻轻地推开门进来,“哥,娘问你我们是不是等雨停了就把家搬到外婆家去?”她轻声地说着,显得不自在地站在门边。

“随便。”我说。晓晓看出了我的沉闷。

“又是随便,娘问你你也这么说,总该有个决定呐,敌人都快来了。”晓晓有些恼怒,但说的话依然是那么轻声柔语。

“好吧,雨停了我们就走。”我无心多说,我也恼怒,从长沙我一直走,走到桂北大山里我还得走,我他妈不停地走,说不定哪天我还得走到月球去。

晓晓轻轻地退了出去,我继续恼怒着,炮火让我恼怒,看不见的千张军队让我恼怒,硝烟让我恼怒,乞丐的笑容使我恼怒。那叫花又在那里涎笑着,对路过的一对娃扔着石子,娃也拿石子扔他。

两个人在街头墙头上粘贴着什么,一老一少,接着几个人拢过去围着墙头看。

一个人也在那里看这布告,匆匆忙忙又离开了,经过乞丐身边时怔了怔,乞丐冲她笑了笑。

我猛然起身往房门冲去,差点碰到又准备进来的晓晓身上,我侧着身子继续往外冲,身后是惊愕的晓晓和惊愕的沈娘。

我冒着雨在巷子里跑着,经过乞丐时似乎那该死的叫花叫了声“老乡呃,后面有扎鬼追呃”我不理,我继续往前跑,挤进人群,我不管人群中被我踩着脚的人的诅骂,我想看着墙上的布告,我自己也弄不清为了什么。

“本政府公告:千张军队不日即将来犯我县,我县民众实行坚壁清野,以配合政府和军队抗击日寇,各乡各村统一缴纳如数公粮,余者深埋深山或携带远走。十八至四十五岁男丁有义务保家卫民,或参加军队或参加部队自卫抗千张国,客居我县者视同我县子民,履同等义务。隆林县政府。某月某日。”

我阴着脸,我悲愤,胸中的雄狮在怒吼。回到家,母女俩期待的目光看着我这阴着的脸,然后是一脸的诧异。诧异的是我说的话,“你们明天去外婆家,我打千张国人去。”

诧异变成了悲伤,沈娘娘清秀白净的脸上两行泪水往下流着。四十多岁的女人仍然姣美的脸庞,成熟使得她显得更加端庄,她不是一个只会哭闹的世俗女人,只是静静地流着泪,让我本就充满歉意的外乡人更加歉意,我感到羞惭,羞惭得我现在如果手中有枪会把我自己当场击毙。晓晓和她母亲一样,泪水已经满面,如果在我心情好的时候我一定会觉得她现在更像秋雨中的荷花,娇嫩洁净。

“决定啦?”沈娘声音轻得似乎是在耳语,柔弱而稳重。

“决定了。”我没底气地说。

“那好吧,我母女俩等着你。”仍然细声地问着。

“不必,也许我回不来。”我回答的不是悲壮而是无奈。

“没关系,你是我沈家的人,只要晓晓能等得,我们就一直等。”她侧过头看着哭得泪人一般的晓晓。晓晓用力地猛点着头,抽泣声开始绞碎我的心。“晓晓同意了,她等。我沈家的人说一是一,不会变卦。”

她凝视着我,我跪下,头重重地磕在青砖地上,咚咚地响,血顺着鼻梁流着,“娘,晓晓,对不起对不起。”我重重地扇着耳光,没有人拦阻,她们只是静静地看着,“打今儿起,我姓沈,沈有为,您的亲儿子。”

一张柔软的手帕压在我的额头,一只同样柔软的手轻轻放在我的肩上,是晓晓,这是我们第一次肌肤之亲,她轻轻地擦拭我的伤口周围的血迹,细心得怕我有那么一丝的疼痛,顺便还把我的泪水擦去。

“我知道,你的心一直在战场,你有愤怒,你有仇恨,你有很多债要还,从你进我家门我就知道。也好,哪天你做完了该做的事你就回家。”娘轻轻地说,我从此叫她娘。“男人有很多事要做,不做,一辈子也不会快乐。起先,我以为你颓废,你可以过日子。后来发现你不是。这样也好,男人本不该那样。”

雨还在下着,路上行人稀少,几家老幼推着车子搬运着可怜的家私。我雇了两部车子在雨中行进,一辆搬运能动的用物,一辆载着娘和晓晓。我默默地跟在马车后面,晓晓不时用眼睛瞟着看我,也没有什么话语,娘也默默无言,有外人在她特注意做女人的举止。

富人们早已去了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穷人们可用的东西本就少,加上他们也没有一个可去的去处,有的就干脆留下来不走了,现在那些有老有小的就准备在左近的偏僻小山村躲上一段时期。

王家大院不知打的什么注意,他家谁也没去别的地方。王大麻子的家产细软银两只怕是早有安排,房屋田产店铺自然搬不动,但他几房如花似玉的妻妾也该避避风头,几支破枪在千张国人眼里只怕如同几根烧火棍,龙门人这么想这么议论着。关我屁事,他本就是本地一霸,横行霸道掼了的,他家的安危也真没几人为他担心,幸灾乐祸的心思倒是有的,特别是你王大麻子一个熊样怎么就独个消受了几个娇滴滴的美人儿。

王大麻子为富不仁在龙门是出了名的,龙门近半数店铺房产都归他家和他的心腹所有,明夺暗抢是他发家的手段和伎俩,打沈家店铺主意也有段时间了。

“有为,我娘女俩你就放心。枪子可要躲着点,现在比不得过去单身一人,我们还盼你顾着我娘女俩。家里房屋别人也搬不动,终究我们还会回去,你就自己保重。路也不近了,粘着雨水怕得病,又没人照顾,你就回吧,啊?”娘眼睛红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柔声征求着我的同意。

我听着,可我没有作声,我默默地跟在后面,沙沙的脚步踩着泥水。马夫看了看我又回过了头,继续赶着他的骡子。我们就这么沉默着走着,娘和晓晓也默默无语,当我偶然抬头时晓晓就吧眼睛转向他向。

“哥,你回去吧,衣服都湿透了,回去吧。”晓晓的话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她流着泪,依恋与无奈,说话声细得只怕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

我听见了,我无语,我希望一直这么走下去,陪着她们地老天荒。但我不能,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千张国人离得越近心中的渴望也越强烈。我已不是热血青年,没有豪情没有壮志,我没见过千张国人,可他们的炮火已让我溃败了两千多里,我需要回去,回到我的战场。

我茫然地走着,赶车的人几次回头看我,看着我的茫然看着我的无奈,抑或看着我的执拗和倔强。龙门桥早已过了,往黔西南的路越来越泥泞,也越来越崎岖难行,骡马也渐感吃力,我不由自主的在后推着。

“哥~,天都快黑了,你回去呀。”晓晓哀求着。娘看着晓晓,怜悯和悲哀。

马夫再一次回过头看了看我,“小伙子啊,我们再走两个时辰可要歇脚住店喽,你回去可要四五个时辰,天黑了雨夜天可不是好玩的。听这姑娘的话,回去吧。”

马车渐渐远去,娘和晓晓一直眺望着,我站在雨中看着她们渐渐变得模糊直到消失在远处。没了牵挂,她们去了安全的地方,但愿安全吧。我真的没了牵挂,包括我湘江边成为灰烬的家,家父母已住在乡下的舅父家,算是有个安身之地。我想,我没了牵挂,我可以做自己该做的事了。但我真的没了牵挂?我怀疑,我犹豫,我开始仇恨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