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独立营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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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识

我每天坐在破墙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一个满脸麻子的家伙神气活现地骑着高头大马,带领一帮同样神气活现的士兵每天在街头巡逻。他骑的那马南方是没有的,南方的马没这么高大威武,难怪他那么神气,只是那张脸也太多了坑坑洼洼实在难看。那兵们,一看就知道是本地人,土里土气的没有一点军人的气质。

邋遢乞丐朝我贼兮兮地笑着,耀武扬威地把半碗米饭举过头顶,这是他今天的成就。炫耀他的勤劳讥笑我的懒惰,他肯定把我当成了他的同类和同僚。

我本可以穿得光鲜一些,因为我家,有沈娘,还有漂亮的晓晓,但我总是穿着那件破烂军服。

沈娘娘四十岁不到男人就过世了,晓晓已是水灵灵的姑娘模样。从一而终,乱世人心难测,只怕招个夫君母女兼收,这是沈娘娘坚持不改嫁的原因。

我还是坚持穿着那件旧军装,破旧不堪,虽然布条和破洞早已被晓晓精心地缝补,但这并没有改变它的沧海桑田。不知为什么,我自己也不知为啥对它情有独钟,虽然干净,但破烂得连叫花子都认为我是他们的同僚和我的潦倒。后来,几十年后我才明白,这件军装依附着我死去同袍的灵魂和我自己的灵魂。

“搞么子喽,每天宝里宝气的。”邋遢鬼死乞丐嘴里塞满米饭朝我嬉笑,“月牙肉梳子鱼好呷嘞。”

“去,你这湖城皮,邋遢鬼。胀死你,死叫花。”我扳下一块石子,向他砸去,“么子月牙肉梳子鱼?”

他夹了块肥肉举起又放下,然后又举起鱼骨头说:“呐,咯就是月牙肉梳子鱼嘞。你也是扎湖城皮呀,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你么子不流泪撒?”原来被咬成半边的肉片,吃剩的鱼骨头叫月牙肉梳子鱼。

“鬼跟你老乡,湘人讨饭讨到广城来,丢人撒。”说着,我走人,我不是乞丐。我曾经是上尉营副。乞丐在我的身后嚷嚷,“干巴精,一身的排骨架子,难怪去不得当兵吃粮,死到广城做上门女婿,你才丢人嘞。”

你骂,你这死叫花臭乞丐。我不气,我是营副连副,我安慰着自己。“难怪耶,长沙城被火烧你肯定有份,你这叫花样的兵,没见到千张国敌人就做了兔子他爹兔子他爷。”他依然不依不饶地嚷着。

恶毒,恶毒得让我脸红,火烧长沙关你屁事,我在岳麓山上挨炮弹时你不知在哪里要饭。我捡起石头向他扔去,恶狠狠地扔,百多码的距离只是徒劳,但我还是扔,一边还骂着砸死你个臭叫花。

那叫花嘻嘻哈哈,也在捡石子,随着一句“满哥哥鬼耶”话音未落石子砰的一声落到我身边的门板上。

我惊讶,南杂店铺里的几个男人和老板娘也惊讶,“你作死呀,老子是你这兵油子找的出气筒啊?找死你就别用石头,用手榴弹用手雷呀,你一个猴样给老子耍猴去还嫌你模样儿太精瘦。”

我惊讶的不再是叫花的臂力,一百多码还那么精准,而是几个马帮兄弟冲着我大叫大吼,他们认为我在向他们挑衅。

“马蹄子,这个肋巴筋还敢丢人现眼跟我们搞,黄皮子穿在身上就不知天高地厚,哈哈。”一个矮小的伙计对似乎是他们的大哥说。

我气恼地解释,可他们似乎得理不饶人,仍然对我直吼。因为他们不相信扔石子是叫花所为。

后来看到乞丐还在那里往这边扔石头,才变得温和一些,“兄弟,你别走,坐下陪老子喝杯酒,”他们冲我说,虽然粗野,但似乎并无恶意,甚至有了几分交情味,我犹豫着站着,“唉,你老弟别太小心眼,就是你把石头砸在老子头上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来来,我们想问你点事。”

我眼睛看着他们的大哥拉过一条独凳坐下,说实在的我对着身高马大的家伙仍然心有余悸,那人一身的肌肉,穿着一身脏兮兮的黑布衣服,人高马大一副蛮人像,是个不好惹的家伙。

“我们是这一带跑马帮的,从湘西过来,你是桂军还是军队?你们退到哪里去?这桂北还守得住吗?”大哥模样的人接二连三地提着问,继续说,“我是王大川,湘西人,千张国人打湘西在雪峰山伤亡惨重,这桂北黔南也是群山峻岭,也应该守得住吧?”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现在我也不是军队桂军,我李有为,原先是湘军57师,也是湖城人,大哥问的算是问错了人,我的部队已经溃散,别看我穿着这身黄皮子军装,自到龙门我还没遇到过一个熟人,今天总算是遇到了一帮家乡人了。”

“你扎鬼耶,我不是你的老乡嘞?我们每天都不是见上七次八次?”邋遢乞丐在门外兮兮地涎着一副脸笑着对我说。

“去去去,你扎死叫花,湖城人鬼要你,”我寻找石子,却拿到的是老板娘给我的茶杯,顺手泼了出去。“涡死你。”

“呃呃呃,你扎长沙皮,真的要搞杀老乡啊。”他跳舞似的连跳几步,避开我泼去的茶水,做了个鬼脸,感到没趣,拖着打狗棒哼着他的要饭歌向巷子东边走去,“月光光,夜光光,从小没了爹和娘,家住醴陵东门上,天天街头来讨饭,绿公桥上把床当”

“这家伙蛮讨嫌,半年前来到龙门就不走了,饭量又大,给他饭菜还要酒喝,哪看过叫花子讨酒的?倒是他编的顺口溜有点可怜,什么长沙一夜被火烧光,该是真的吧?”老板娘是个四十来岁长相一般的人,只是一脸的和善觉得亲切。

“老弟你是57师的,守卫长沙你该参加了吧?听说在岳麓山打过一个狠仗,死了几千人?”马蹄子苦着脸说,“听说那千张国兵个个矮子萝卜头,咱咋就打不赢?那些当兵吃粮的光会吃粮,冒得用,人都没见到就落花流水的屁滚尿流,噢,我不是说你。如果龙门守不住,我们又只好回家作田去。要不我们也杀千张国矮子去?你们去啵?”后面的话是对他们几个兄弟说的。

“去去去,要得,只要你大哥去我们自然去。反正也没得事干了。”几个人附和着。

说起岳麓之战,毫发未损的我总找不到一丁点儿的自豪,三千多人三去其二,死了的自然死了,活着的后来也死了,像我毫发未损没剩几个,可心也死了。后来在南岳打了个像样的仗,可我依然没面对面见过千张国人,后来就败得更不像话,都是一触即溃。我们聊着,马帮弟兄聊得高兴,我说得冷漠。马帮弟兄奇怪我二十四五的人怎么就这么消沉,我奇怪他们怎么就热血沸腾地思量着打千张国人。

细更是激情四射,手舞了还脚蹈,说怎么怎么杀千张国人,嘴里砰砰的有模有样。

“你细打个千张国人的鸟,才十四岁,杀只鸡都下不了手还不害懆偷偷躲着哭脸,你见到千张国人的脚印你都会吓得屁滚尿流,真的千张国人来了你就躲在我裤裆里吧,你。”说话的是叫王大川,外号马蹄子的马帮大哥。细低着头红着脸,悻悻地默不作声了。

“细,跟我做女婿吧,我闺女只杀不得猪,杀鸡杀鸭可里手拉,千张国人来了她把你肩上一扛,打飞脚把你藏在深山老林里,细,要得啵?”老板娘哈哈笑着说。

“鬼要你闺女,丑八怪。”细轻声嘟哝着。

“哟哟哟,你还嫌我家闺女,天地良心,不是这个人我还不给呢,比你大几岁就嫌啊,哈哈哈,看你将来娶个什么样的女人做媳妇。”老板娘说得细一脸的委屈,一脸的愤怒,坐在那里闷不吭声。

后来我们聊了些家乡的事,我依然兴趣索然。他们一伙人中还有叫炮子鬼和馋嘴的,都是些难听的外号,他们是袍哥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