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的风,既刚又烈,毫无遮挡地漫天席卷着。
大自然是太丰富了,是谁冥冥中安排得这么周到?所有的存在,似乎都由什么超然的东西主宰着策划着精心布局着一般,风霜雨雪,春夏秋冬,树木花草,河流山川,还有人马牛鱼,缺哪一样,仿佛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单说这风,暖洋洋的春风,火辣辣的夏风,肃杀的秋风,冷酷的冬风,平原的风,山巅的风,河谷的风,海洋的风,微风、轻风、大风、狂风、飓风、龙卷风等等,无奇不有。不知风到底有多大年纪,哪一年发生,画成图形是什么状态,也不知道世界上如果没有风该是什么模样!可是,风与我们同在。今月曾经照古人,那么,今风也曾经吹古人呢!古时的风与今时的风有哪些区别呢?
这北大荒的风,海洋的沧浪一般,壶口的瀑布似的,如同空中的暴云倾天而来。掠过亿万年没有人烟的沼泽地,掠过齐莽莽的白桦林,掠过巨莽般的黑龙江,还掠过红高粱,电掣般毫无阻隔地奔向关内,扑向浩瀚的太平洋。
我站在这旷野,迎着普天的风。开始风小些时,吹起衣襟,拂起头发,使我身上能飘起的衣襟,跟随樟叶草们和白桦树叶成正比地摇曳。后来风越来越大,竟然有一种将被风卷起抛向天空的感觉;人难立定,脚尖颠簸,衣襟拍打得皮肤颤痛,心似乎脱窍而去。
好痛快淋漓的风!
唏嘘,猛然想起庄子之言:“北海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能载大鹏的垂天若云的翅膀扶摇直上九万里,一定得乘这样的刚烈之风呢!这风,也只有塞外才有么?
我想,这北大荒,一定是风的发源地!
那时来这开垦黑土地的人们,一定饱尝了这罡风的沐浴。
所以,从北大荒走出去的人,许多都成了有出息的人。
这都是因为风。没有风,便没有流动。没有流动,便没有生机。没有生机,便不会有长久,也不会有大鹏得意的高举。
恰如我此时,突然身边腾起那只大鹏,顺势骑上那鸟儿阔大九万里的背上,任是风再如何地刚烈,九万里之阔的背上,该是多么地平稳!大鹏的一根鸟毛儿,也应该像一片洁白的云朵。不管大鹏如何地搏击苍昊,可作为蜩鸠,一个平常的人,在那宽阔的背上,一点儿也感觉不到颠簸。
可是有这样的大鸟么?我们在风里,倘若风将我们骤然刮起,我们就像音符滑动在五线谱的曲线上,由风托起,孙猴子一般,只听耳边风呜呜作响,一个跟头跳出十万八千里,保不定真的会飞到月球上去。可是,风把人送到月球上,正如嫦娥喝了仙药飘到月球上一样,那高处不胜寒的地方,也不是好玩的去处。就像庄子,孤独而已。
我又想起,范仲淹的那首著名的《渔家傲》,“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那时范仲淹所指的塞下在西北,而东北这一带,更是塞外,因为宋朝的宿敌金国在这里呢。“秋来”,与风有关吧;“边声连角起”,与风有关吧,风送角声,才会山回峰应。
风啊,要是有知,它一定知道最多的故事,看到最多的世间真实,谁要是对它好,它就会告诉谁一句顶一万句的实用名言。这名言是人世间不可能产生的。
风是真实的存在;风是持久的存在;风是神出鬼没、无形之中而有形的存在。风有力量。那风之背上,是时尚,是时代,是得意者的成功和时事造就的英雄。乘风破浪、风行万里、风靡一时、风卷残云,在这出产大鹏的塞外,在这漠漠的人间大荒里,我对风算是有了更深刻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