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三的钱也牵动了郝乡长的心,他要信用社来人动员古老三把钱存了,以免夜长梦多。银行的人话还没说完,古老三一听是乡长叫他存钱,没好气地打断说:“是他们的招待费又吃紧了吧!”
银行的人走后,王村长带着村小学校长来了,王村长劝古老三说:“三叔,你看,你的抚恤金、五保金、照顾款,还有李唤芝、冷冰冰给你寄钱,每年少说也一两万,你再怎么用也化不完,还捏那么多现钱干啥?树大招风,钱多出鬼,不怕贼偷,还怕贼惦记,我看你不如将现有的钱捐出来建学校,或为大家修段路,投资公益事业,你老人家也好留点名德。”
古老三见王村长就一肚子气,张嘴气就跟着一同出来:“少说好听的,你嘴里整日天花乱坠的,狗B上都能开牡丹,心里一肚子青菜屎,你希望我早点死,恨不能现在就死才好,你不是说我已经死了么?我他妈的早死了,死人还搞什么公益?还要什么名德?”
“三叔你这……”王村长触了一鼻子灰,灰着鼻子走了。
万保险来了,他动员古老三买人寿保险,买养老保险,买人身意外保险,还买医疗保险,总之只要古老三出钱,什么都能保险。古老三说:“都保险了,那我不得活一万年?”
万保险说:保险不是保你不死,是出了问题有补偿,这叫风险大家共担。古老三说:我死了你的补偿给谁?这样吧,你有本事给我整个儿子继承我,我把所有的险都买完了。
乡福利院长也来了,他要接古老三去福利院享清福。古老三最忌叫他离开布袋沟,他说我哪里也不去,住在布袋沟就是我的福。
福利院长走了,春香领着王教授找来了,总算遇到一个不是来要钱的人。古老三刚把学习班的事情安排好,一进家门又见来了个歪戴帽、斜穿衣的红脸汉子。他说他坐过两次牢,杀过三个人,飞起来一脚能上房,举拳打死水牛是常事。说了半天都是题外话,原来正文是找古老三“借”钱。
古老三说,要是想杀我剐我的话,不需要你那么大的能耐,有杀鸡的胆子就成。钱我有,而且还很多,但就是不借你这号东西。
红脸汉发怒了,一手恶狠狠地揪着他的衣领,另一手将能打死水牛的拳头高高举起,骂道:“不借老子剁了你!”
古老三不怕,自打有了钱,这种事经常发生,逞凶抖狠对怕死的人有效,对不怕死的人无可奈何,古老三想:我都奔七十的人了,自己连墓都挖好了,也该回老家了,我古老三还有什么可怕的?在红脸汉的疯狂中,古老三不热不凉地说:“钱在我眼里是粪,我要怕脏了我的手,给你,我怕臭着世面上的后人,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古老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形态,打退了红脸汉的凶恶,他气乎乎走了,走两步又回过头来指着古老三鼻子说:“老狗日的你听着,你这一套活儿早晚等我做。”
红脸汉子不甘心,第二天他又领来了一位老太太。像是无颜见人似的,他自己躲在门外,让老太太一个人进屋找古老三。老太太进门后,古老三擦把眼睛,认出是他的前妻雷贤珍。
雷贤珍说:“今天我是给你送儿子来的。”
“给我送儿子?谁的儿子?”古老三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你的儿子呀!”雷贤珍一开始怕古老三,后来恨着古老三,不知道啥时突然学会对他温柔,毕恭毕敬了。
“我还有儿子?”这次古老三又不相信这话是从雷贤珍嘴里出来的了:“你不是说我无后,老天爷把我劁了,是无用的男人么?”
“那……那都是气话,你也相信?”
“算了吧,我俩一个床上睡六七年,你连一泡像样的屎都没拉出来,这会儿咋又从哪个树杈上掉个儿子下来,我还有那福气?”
雷贤珍说:“你老狗日的忘了,离婚那天走路上你……都是你狗日的发贱,不然你现在有老婆,有儿子,怎么也比打光棍强。”
古老三只摇头,“我不信,在家七八年没出个家种,野地的一回就出个野种了?”
“野你妈的蛋,不信老子把他叫来,看他身上哪一样不像你。”说着雷贤珍一招手,红脸汉子走了进来。
是他?古老三不由心收的更紧了,他说:“要是别人我还真该动心思了,要是他,绝对不可能。”
“看看这身坯,再看看这眉眼,哪一样不是你那模子出的?”
“就算是我的种,这么多年也让人把种弄杂了。”
“你他妈混蛋!”红脸变成了紫脸。杀气腾腾扑向古老三。古老三闭上眼等着回老家时,被雷贤珍阻止,她用身子挡着儿子说:“要杀要剐不得在老子眼下,老子们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哩!”
见古老三软硬不吃,红脸汉子愤怒至极可又无可奈何,这时古老三说:“年轻人该走正道才是,想弄点钱,要过上好日子这本来没有错,但挣钱要名正言顺,听我一句话吧,现在省里的王教授正在这里办食用菌生产学习班,你去学学,要是想干,我给你提供场地和栎木资源。你得记着,我优待你是因为你是雷贤珍的儿子。”
古老三的钱的确多的用不完,但这时他似乎对所有人都失去了信心,失去了信任。来找他的人越多,他心里越凉,他们越关心他,他心里越冷,冷得他都快成僵尸时,春妞到来,古老三见她不由心头发热,直到这会儿,他的心才又开始升温。
春妞说:“我真的是天天想来你这儿。我是不见你心里疼着,见到你心里酸着。”
古老三说:“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我也和你一样!”
春妞又说:“过去有那老东西管着,说人要脸,树要皮,我不敢来;后来有小东西管着,说不顾我的名誉,也要顾他的名誉,所以我不能来。”
古老三说:“那你今天怎么又来了?难道不是你走来的么?”
“这是那两个小东西劝我来、催我来、逼我来的,过去他不允许我提你,这几天他两口子老给我讲什么夕阳红,黄昏恋,是什么什么‘时尚’,还有追求什么什么幸福。”
古老三说:“你是该来了,早就该来,你不知道,我真是天天盼着忍着,忍着盼着,你猜我现在最后悔的是啥?”
“是啥?”春妞当然不知道。
古老三说:“后悔不该把你让给他呀!我那时真傻,自己无后就不能留个边门?我脑筋咋那么死呀!”
春妞叹着气说:“都过去了,别提了,提起来心里疼,说现在的吧!那俩小东西现在有心成全我们,你说咱办?”
古老三说:“咱俩谁跟谁呀!这不正好吗!那就快过来吧,属于咱俩的天日快完了。”
春妞说:“我看那俩小东西是存心不善,过去他们不要我招你的边,现在又突然催我来,这不是明明冲着你那点钱来的吗?”
古老三说:“那你就乘风使船,只要有你,我不管他们是冲啥来。有你我啥也不想了。”
“不!我不来。”春妞哭了。
古老三说:“那是为啥呢?咱不是盼了几十年么?再不来那只能等下辈子了。”
“下辈子就下辈子吧!”春妞揩着泪说:“要是过去,我会立马就过来。可现在你有钱了,我不想有为了钱卖身的感觉,咱俩从那时到现在都是清的,纯的,老也老了,还做些让心里不干净的事我不干,你让咱用清水净把身子入土吧!”
“都是这钱闹的!”古老三心里突然生出恨来,而且恨之入骨,他恨钱多没道理也有道理。不是么?为了那些钱,有人要杀他剐他,还有人在算计他,整得他心里要结冰,好不容易盼来了春妞,心里要热可又热不起来,都是那钱作的怪,这钱不是在害人么?想到这里古老三说:“走,咱俩去把钱烧了吧!”
春妞随古老三来到四改的烈士墓,古老三将新砌的墓砖掏掉了两块,掏了个小洞窟,他的钱就藏在里面。古老三钻进墓洞,取出了那装钱的塑料袋,抖出一沓沓百元票子说:“这钱应该是四改的,我们还给她。”
四改坟前化香炉里燃起了火焰。春妞和古老三你一张我一张往火中丢着票子,就在这时,春香风风火火地找到这里来了,她见这两个老糊涂正在烧钱,急切的喊道:“三叔,使不得,你们怎么能烧钱?焚烧人民币是犯法的!”
春妞和古老三都愣住了,春香又说:“古三叔,春妞婶,你们疯了?真是钱多的发烧了?人民币是神圣的,你看这上边有国徽,四大领袖像,再糊涂也不能烧呀!”
古老三恍然大悟,可不是?我怎么能烧毛主席像呢?见香炉里的火已经灭了,他收起装钱的塑料袋说:“好了,不能烧就不烧,春香你有啥事?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春香这才想起自己的事来,她找古老三也是有要紧事,她说:“古三叔,你快去看看王教授吧!今天上午有点空闲,他在村里走走,在河边碰见了一个叫豆腐花的外来女人,两人就说了几句话,王教授回去就躺在床上抹眼泪,无论我问什么,他都一言不发,我怕他有什么想不开,愁坏了身子,求你快去劝说几句,他在这里就喜欢和你唠嗑。”
古老三看看天色,见西落的太阳已搭山,是人回屋鸟归巢的时候了,他对春妞说,你到我屋里弄点吃的先歇着吧!我先去看看他。
古老三心里惦记着他的28万,朝他的墓地缓缓而行,在村口不远处,一尊刚刚竖起的铜像出现在他的眼前。这是布袋沟的菇农为表达对已故“菇神”——真菌学家王佳呈教授的感激之情,自发捐款为他铸造的铜像。铜像由省美术学院雕塑系的专家设计,高0。86米,连同基座高2。7米。铜像采用王教授来布袋沟时的形象:他戴着老花眼镜,目光坚毅而深情。铜像矗立在青山碧水之间,他正以不变的眼神注视着多变的山乡。
王佳呈从八九年来这里教农民试种香菇开始,用近十八年时间持续帮扶农民,成就一个“香菇神话”,让“布袋沟现象”成为了可能。从此,布袋沟出现了“人人种香菇,家家办菇厂”“一年种菇盖新房,两年种菇娶新娘,三年种菇存银行,四年种菇奔小康”的局面。
古老三就是见证人,他见证了“香菇神话”开始的艰难和后来的奇迹。当时的布袋沟人习惯了依靠水田和山地讨生活,要想挣到钱,比上天摘星星还难,正在布袋沟面临庙倒猢狲散的关键时刻,春香以嫁给大她二十多岁的王教授为代价,引来了这位食用菌专家。王教授坚信“科学的最终价值在于应用”,将毕生精力献给了真菌事业,献给了布袋沟。
此时,有两个菇农从铜像前路过,他们放下手里的香菇袋,面朝铜像毕恭毕敬地鞠躬。两位菇农的举动提醒了古老三,他也上前向王教授深鞠一躬。这时他想起了王教授当年拉着他的手,哭着说出的那句话:“我是个罪人,欠你们的太多了,我得豁出命来还你们。”王教授兑现了他的诺言,这么多年他一直是一只脚在农大,一只脚在布袋沟。二零零七年,为解决袋料香菇的技术难题,他突发脑溢血,死在布袋沟菇棚里,可谓鞠躬尽瘁。“我是个罪人,欠你们的太多了”之话从何说起?仅仅是为娶了小他很多岁的春香姑娘妈?好像不只这些,古老三这么多年也没猜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