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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愿意主动,还是愿意被动

老板娘出去了,门甩得很响,这说明她神情还在激动中。

随着砰的一声门响,屋子里突然漆黑如墨,如同地狱一般,压得春香喘不过气来。她感觉要发疯,要冲出这逼人的黑暗,冲出这地狱一般的黑暗,她翻身跳下地,冲到窗前哗地一下拉开了窗帘。强烈的日光慌忙挤进房间,她突然感觉天高地阔了。当再次躺下时,她只觉得肚子里饥饿难忍。由于怄着气,她一天多没吃没喝了。“我想吃饭!”她大声喊叫起来。

不一会儿,老板娘送来一盘青豆肉丝和一碗米饭,看着春香狼吞虎咽地样子,老板娘满意地笑了。春香吃完饭,肚子里的饥饿难受消失后,心里一阵委屈,酸水不由得又升腾而起,同时眼泪从脸上滚落下来。

“怎么?还有没尽的苦楚?”老板娘一边收着碗筷一边关切地问。

“我现在是什么?成他妈臭婊子了!”春香的话带着哭声。

老板娘又开始哄小孩了:“孩子,不要说那么难听,不要光往不干净处想。”

“不是么?从小老师就教育我们要好好学习,长大为国家作贡献,做一个对社会、对人民有用之人,现在好了,我成了社会渣滓,我不干净了,是最肮脏、最下贱的人。”

老板娘收好碗筷准备走的,听她这么说又把碗筷放下,她说:“你太幼稚,你见过什么样的为干净,什么样的为不干净?说白了,在这世上混,我们谁也别想干净。”

春香说:“人家没有做这样的事情,凭什么说人家不干净?”

老板娘说:就拿那些天天文明、道德、清廉不离口的官场政客来说吧,个个看似都神气活现的,高贵无比,他们弄权术,玩女人,弄虚作假,拍马奉承,上媚下欺,行贿受贿,哪一个都是行家里手,你能说他们比你干净?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买哪里会有卖!卖市场的火爆,不是我们发动起来的,而是手里有权兜里有钱的权贵们搞起来的。

春香说:“不管谁搞起来的,人家都说这是危害社会的毒瘤。”

老板娘说:若论危害,他们对社会的危害更严重。我们卖淫,出卖的是自己的身体,这种资源虽然可贵,但却是“属于我们自己的”。而他们,买我们的钱是哪里来的呢?那是民脂民膏,劳动人民的血汗钱!

“比我们更无耻?”春香像是问自己,又像在问她。

老板娘说:这些人嘴上说为人民服务,表面讲的冠冕堂皇,暗地里干的却是男盗女娼的罪恶勾当。你也看到了,贪官们白天在台上作报告时慷慨激昂,晚上赶到我们这里,却变着花样,挖空心思蹂躏我们的姑娘,也包括你。你刚才谈到了人的生存价值,这是个很值得探讨的问题,你知道怎样才是真正为社会作贡献?说句老实话,你和小莲才是真正在为社会作贡献。

“胡说!”春香觉得人们习以为常的一些道理,怎么一到她嘴里都变味了?那个“胡说”不由脱口而出,出口后她又后悔了,老板娘的话不是没有一点道理,自己出言不逊,会惹老板娘生气的。

谁知老板娘根本没有生气,并把她那只慈祥的手又抚上了春香的肩,春香突然有种亲切感。老板娘说:“春香,你知道这里的市政府为何要下决心搞了这个开发区?”

春香当然不知道,她从来到这里第一天起,看见最多的是问号,就连门前的“逍遥庄”三个字,也写成了“庄遥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老板娘接着说:“三年前,有位外商来这个市购买纺织品,五千万元的订货已谈妥了,签约的那天晚上,外商要乐一乐,那时还没有这个开发区,有关人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来一个十分漂亮的纺织妹陪外商跳舞,跳到正关键档口,外商不安分的手在纺织妹的屁股上摸了一把,吓得纺织妹惊叫一声,甩开外商就跑,舞会不欢而散事小,五千万的合同泡汤了,五千万呐!能给国家带来多少税费外汇,给多少人带来饭吃是可想而知的。于是,市领导狠下一条心,开辟了这个开发区。结果这两年来投资和做生意的人一天比一天多起来,经济也愈来愈活了,并且据公安部门内部消息,自从有了开发区后,我们市的流氓强奸案减少了56%,我相信这是真的,如果一个男子欲火难耐,本想去侵害一个女子的,因为有了我们,他就没必要去冒险了,这岂不一下拯救了两个人?人生的意义不就是能给他人带来快乐和幸福么?我们在这里为发展经济服务,不消耗国家多少能源,不破坏自然资源,不污染大气,也不给社会带来不稳定因素,每年还向国家交着成千上万的税费,这算不算贡献?多看看想想再说吧孩子!不要在热闹场上看别人如何表演,要跳出圈外,冷眼观一观,他们一张张虚伪的面孔下,真面目是什么。”

这时老板娘从身上取出一把百元票子说:“这是郑老板给你的开包喜钱,三千元,你要想一想,你母亲要是有这三千元,你就用不着辍学了,你父亲要是有这三千元治病,他就用不着等死了,你是个聪明孩子,你会想通的。”

三千元这个数目是春香长这么大从没有见过的天文数字,她的目光立刻透出了贪婪。

春香想了,她回想起她母亲为给她买支笔,赶早上山挖药,晚上跛着腿回家,给了她两元钱,此时她突然发现母亲的脚在滴血,蹲下去一看,只见母亲腿上摔破的伤口红得像娃子嘴,春香心里难过,说:“妈,你怎么不去卫生所上点药?”

母亲理一理额前被汗水浸透了的几缕头发说:“娃呀,我上了药就没有你买笔的钱,俺这一天就白忙了!”那会儿春香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想到了她的父亲,在临终时他还紧紧地握着她的手,那种难舍之情能让天感地动,她感觉父亲的泪水很烫,掉在铁板上铁也能熔化,她说:“爸!你为什么要这样啊!你这伤完全能抢救,你为什么拔掉针管不让医治呀!”

父亲没有说出话,只拼出终生的力量伸出了三个手指头,这三个举起的手指,成了父亲的永恒,也成了春香永远的心伤。那是父亲告诉她,救他的命得有三千元钱,他的命值不上三千元,他家永远也不可能有这三千元,没这三千元他就无权再活下去。那时,自己为什么没有这三千元啊!

于是春香将钱一张一张地看一遍,折得整整齐齐,捏了又捏,然后装进内衣,是的,如果按父母的路接着走下去,她将是第二个母亲,未来的丈夫有可能就会走她父亲的老路。

好多事都是一念之差,事情已经这样了,想不通又能怎样?在得知已经辍学的弟弟妹妹,因自己寄回去的钱又上学了,春香的心得到了慰藉,不再计较贞节与否了。与小莲很快就无话不谈了,小莲说,我是自愿进入这一行的,在这里干这一行已经快两年了。初中毕业后,一个老乡介绍我进了一家肉制品加工厂,管吃管住,一个月有500元左右的工资。父母已下岗多年,我的钱几乎都寄回去贴补家用。前年,我妹妹考上了武汉的一所大学,家里高兴了好一阵子。但一万多元的学费怎么办呢?我找一个朋友借钱。朋友也是个下岗女工,原本很寒酸,没想到,才几个月没见面的她,一下子给了我一万元。见我吃惊,她说她已经在一家酒店做“小姐”了,月收入上万元。她说下岗女工有首歌叫:“下岗女工别流泪,不靠政府靠社会,昂首走进夜总会,三步四步全学会,工作起来又不累,工资翻了好几倍,有吃有喝有小费。谁说妇女没地位,啊呸!市长书记一起睡。”她还劝我一定要想开点,趁年轻多赚点钱,如果愿意做的话,她可以帮忙引见。一开始我还有些不甘心,但想想自己的拮据,再看看人家的阔绰,就干上了,随后的一个月,我挣了8000多元。在电话里,我“高兴”地告诉父母,我“升职了,工资涨了”。有人说我们,做什么不好,非得卖啊!我承认我们堕落,如果给我们归个类,我们应该算是“养尊处优”一族吧。但是,如果他们男人都不来嫖,还会有我们小姐这一行吗?所以嘛,说起来这只能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在小莲的调教下,春香很快学会了怎样讨男人欢心,怎样取走男人们的钱,各种男人和各种事儿的应对方法。小莲说:“我们的工作是在幸福和快乐中财源滚滚,这其中有喜有忧,只看你愿意主动,还是愿意被动,你要是被动,就有一种被人侮辱的感觉,你要是占主动,就是在侮辱别人。”

嫖春香的男人中,自是高低胖瘦美丑不等。年龄呢?有二十的,三十的,四十的,五十的,还有六十多的老老男人。二十岁的雏儿最好对付了,没几分钟就完事了;三十岁的男人勇猛得很,一次做钟下来,可以做两三次的;四十岁的男人,如狼似虎,但一回下来,最厉害的也只能做那么两次,不过他们也是最有性经验的人;五十岁的老男人,没喝多酒还行,一旦喝多了,那东西就不中用了,可是他们总是还不依不饶的,满嘴的臭气,这种人最难缠最讨厌了;六十多的老老男人,一开始对你甜言蜜语的似乎很温柔,但努力了半天也不能成其好事的,汗都出来了,弄的心烦意乱的!

春香的脑子不会比小莲笨,很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满师了。在床上,遇着不顺心的男人,她会催着他快点,小心公安,并使劲扭动着身子,使之尽快结束,遇着顺心的男人她会要他慢点,让他干干停停,有意拉长时间,以便她寻找那醉人的梦境。她还有一种体验最深刻而奇妙,每当和男人上床时,她心里幻想着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高禾,结果妙趣无穷。

已经走到刻有“布袋沟”三个大字的巨石旁了,古老三只顾低头走路,没有看见高禾与春香站在村口。“奤子叔您好!”“三叔您好!”听见有人在问候他,这才抬头看人。高禾向古老三问好的同时春香也在问好,这是他们从城里学回来的文明习惯。他俩一个叫“奤子叔”,一个称“三叔”,都是从老一辈口中传下来的称呼,后边不约而同的用上了“您好”,换了纯粹的布袋沟人,虽然也是打招呼,可大多都是“上哪儿去?”“做啥子?”“吃了没有?”之类的招呼声,老的掉牙,土得掉渣。听他俩的问候,古老三突然有了一种新感觉,认为高禾与春香的问候才是这豪华新村最适合、最贴切的言辞。高禾与春香从小就出双入对,已经有近20年没有这么亲近了,当再走到一起时,难免叫人有惊有喜。“你们这是……”古老三习惯性地将手罩在眉上,明显有话不方便说。

“我们在这里迎候一位重要客人,他一会儿就来。”春香回答时满脸都是笑,看来精神不错。

“我的意思是……你们,你们两个……”

古老三还没有把话说明,他俩已经听明白了,高禾笑的很开心,将手扶上春香的肩,以行动说明他们的关系,春香笑着说:“你不早就说我俩是天生的一对吗?得你吉言,马上就要请你喝喜酒了。”

古老三高兴了,说:“要请最好快点,奤子叔怕等不及呀!咱这叫打鱼的不慌,背笆篓的慌。”

高禾与纺织女工舍欣离婚的同时,舍欣已经知道自己的乳腺癌到了晚期,双重打击下,她的精神彻底崩溃,自杀了。春香的丈夫王佳呈也在一年前突发脑溢血死在布袋沟菇棚里。古老三已经听说高禾与春香如今又有要走到一起的意思。算来两人都是将跨四十的人了,能走到今天不容易,这可是两个有志气而又多经风雨的后生啊!他从心里为他们祝福。古老三想,这也许是苍天早有安排,有意成全,要不然他俩怎么会赶在一起离异和丧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