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去别墅的路比来的时候近得多了,只是需要十分钟攀爬山路,夕阳已经落山了,越往上走道旁森林越茂密。最后,我们的车子在一片空地上停下来。
在车灯雪亮的光芒中,我看到面前有一栋红墙白瓦的精致小楼。
徐启林说:“这里没有狗,你不用担心。”其实在这么愉快的一天之后,我差不多快忘记和狗有关的事情了,但他倒是记得很清楚。
森林中的别墅非常凉爽,我一下车,就觉得温度比城市低了起码5℃,氧气浓厚,新鲜的空气吸进身体,说不出的舒爽。
我展开双臂,单脚在庭院中打了个转:“难怪人家说海边和山中度夏是最好的,好凉爽。”
他去后备箱里取出了我的挎包,又抱出来一只巨大的纸袋:“你家没有度假别墅吗?”
我帮他拿过东西:“海南三亚那边有一套,不过上一次去都是三年前了。”
“为什么后来没去了?”他看我一眼,侧脸在廊灯下闪闪发光。
“蛮多原因的。”
“说说看。”
“除了工作繁忙外主要是网络原因。”
他诧异:“在别墅也可以上网啊。”
“可以是可以,”我细心地解释,“但是还是有些问题。其一,通过卫星上网,速度是很慢的。我家用的是光纤,是普通网速的数十倍。这就好像开了飞机后再去开汽车的感受。其二,是电脑本身的原因。因为外出的时候我只能带笔记本电脑,虽然可以和家里的电脑联机,但网速太慢也会有限制。”
“还有吗?”
“而且,在别墅的时候,萌还不许我太长时间用电脑,说什么‘去别墅是为了散心的,如果你在家也是守着电脑,度假的时候也对着电脑,那完全失去了意义……’”
徐启林把纸袋递给我抱着,伸手摁下了灯的开关,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我眯了眯眼,下意识低头看着袋子里的东西,全是水果。
抬起头的时候,他平静地开口:“我这里没有光纤,可你还是来了。”
徐启林做饭的时候,我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顺带着参观了整座别墅。
这别墅的大小显然不如我们在三亚的房子,精致得多,且只有两层。二楼有两间卧房,看得出来经过了精心的布置,欧式的家具和厚厚的地毯,让这套小别墅显得很温暖。
这可不是在自己家,吃了饭后我就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间,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别无去处,我不能像以前那样,坐到电脑前然后几小时就匆匆而过。他似乎也不常上网,那他晚上做什么?
徐启林显然比我想得周到,收拾了碗筷后问我:“要不要看电影?”
我只好点头说好。
他领着我进了储藏室,开了灯,再转过脸问我:“要看什么?”
到底是专业演员,我被他的收藏惊呆了,他甚至专门整理了一间屋子来存放影像资料。
“我看的电影很少……”我被那一屋子的收藏惊花了眼,“徐先生,选你觉得经典的吧。”
他在金尚路的屋子里有一套非常好的影院设备,这里也不例外,关了灯后与电影院大屏幕的效果不遑多让,尤其是音效,好得不得了。
正在播放的电影我没有看过——甚至听都没听过,大概是部十几年前的老电影,说的是个缠绵的爱情故事——不幸的是我对这样的电影提不起兴趣,更重要的是连日的工作和白天的钓鱼让我身心疲软,浑浑噩噩没有看懂,也不知道剧情播放到了哪里,意识渐渐混沌,耳边依稀有着钢琴曲萦绕。
醒过来的时候屋子还是黑沉沉一片,至于银幕早就黑了下来,我躺在沙发上,身上搭着条毯子,而他坐在一米外的单人沙发上,借着微弱的壁灯的光芒读那本《华莱士人鱼》。
啊,我在看电影的时候睡着了?
我动了动,坐起来,身上搭着的毯子滑落下来。
“醒了?”他身形微动。
我惭愧极了,连忙把毯子抓起来,连声道歉:“徐先生,真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
“不要紧,是剧情本身比较催眠。”他声音里带着笑意。
“可你都没睡着……”
“我要睡着的话,也就当不了演员了。”
他边说边走到墙边,打开灯,我眼前一片雪白。
我今天戴着隐形眼镜,刚刚又在沙发上小睡了片刻,忽然明亮的光线入眼,只觉得格外刺眼。我从衣兜里取出眼药水,逆着光仰起脸准备点眼药水,就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眼睛不舒服?”
手里的蓝色药瓶被人拿走,我看到徐启林将手里的书放在茶几上,躬身看着我,“我帮你。”
本想说“不用”,但瓶子都被人拿走了,而且还眼睁睁看着拿走瓶子的那个人在我身边坐下。他抬起手臂轻轻晃了晃我的小蓝瓶,拿过一只棕色的方形沙发垫子放置在大腿上,轻轻拍了拍垫子:“躺下来。”
我一怔。现在这种情况,怎么想都有点超出了普通朋友的范畴。
我犹犹豫豫地说:“这,不用了吧……”
徐启林似乎早料到我会有这种反应,眼睛都没眨一下,手还停在垫子上维持着原姿势,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身上,用低沉清晰的华丽嗓音说:“我不会对你无礼。”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想如果再避开的话,反而显得毫无风度。我在垫子上躺下来,枕到他的大腿上,闻到他衣服上浆洗的香味和些微油烟的味道;看着他温柔的侧脸,有如山峰一般动人线条的鼻梁,就仿佛看到了……他没有做声,抬起手,轻轻拨开我额前的刘海,食指中指轻轻贴在了右眼的上下眼睑处,然后固定住。
我猜他是那种血热的人,连手指都是灼热的,不像我这类冷血动物常年手脚冰凉。我感觉一股暖意透过我的眼皮直接传递给了眼珠,非常舒服。
“好了,别眨眼。”
辛辣的药水准确地滴入我的右眼,然后是左眼。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等着药水的辛辣过去,依稀觉得徐启林略微调整了坐姿,然后一双温柔的手覆盖上了我的双眼,轻轻贴住了我的额头。
以徐启林的大腿为枕,我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那个瞬间我听到了时间的流逝。好像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第一次听到他华丽的男低音。我想起了第一次跟他见面时,在庭审法庭上的针锋相对、势均力敌。
明亮宽阔的储藏室,贴在额头上的手心,不能睁开的双眸,眼睛里的酸疼,他身上淡淡的油烟味……我从来不是一个敏感的人,甚至有些迟钝,然而就算如此,我也确信自己将永远记住这一幕。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每个人身体中都有一只奇妙的生命闹钟,它平时沉默,你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可每到生命的转折点,它就在你的身体中幻化成实体,用滴答作响的声音提醒你:请记住此刻!记住现在的温度、湿度、气味、声音……记住一切!
“苏幻,我想我喜欢上你了。”
尘埃状蛰伏在光阴深处的各种情绪,如同溯暖归来的鱼群,蜂拥浮出水面。空气中所有细小的微粒都变得清晰可见,混合着咸湿液体的影像倒映在我眼里,灯光被冷空气吹散开来,明明是温和的光线,却显得异常刺眼。
这样的时刻,我没法再安心地躺在他的膝盖上。我坐起来,眼睛中的药水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徐启林坐在我对面,伸出手指帮我拭去了从眼眶中滑落下来的药水——我想那看上去一定很像眼泪。
我问他:“像朋友那样的喜欢吗?”
他蓦地起身背过脸去,此时此刻我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
“如果你愿意和这样的我交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