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钓鱼会到海边,没想到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之后,车子在一个碧蓝的大湖旁停下来。湖边地势相当平稳,芳草萋萋,嫩绿的青草直接长到水中去。四下望去,每三四十米就有一个安静垂钓的身影。
这里的确是好地方,不光适合垂钓,也适合避暑。湖面上的凉风吹来,驱散了夏天的热气。我一手压住帽檐,深呼吸了好几口清新的空气。
唯一的问题是——这是什么地方?
他忙着把车上的装备弄下来,我本想去帮忙,他拒绝让我插手,有条不紊地从SUV的后备厢中取出遮阳伞、两把白色折椅和配套的折叠桌、一摞书,最后搬出来一整套钓鱼装备。
他忙碌,我也没闲着,首要问题是找到方位。
我终日埋首于电脑数据中,如果没有必要几乎不出门,完全不知道厦门市周围有这样漂亮的一个湖泊。我于是拿出手机,连上网络,通过卫星定位确定了所在位置,了解到我面前这个湖名曰“杏林湾”,是厦门的门面湿地。杏林湾钓鱼基地有广达600公顷的水域面积,比杭州西湖的水面还大。生态湿地鱼虾海藻等资源点缀其中,营造了空气清新、绿树环抱、水天一色的自然环境。这里陈嘉庚创办的集美学村文化底蕴深厚,每到七八月,不少人都会来避暑。
徐启林把渔具放在湖边的草坪上,抬头看我:“帮个忙?”
“嗯,当然。”
我奔到他身边,蹲下,先看他把钓竿取出来,理出鱼线。钓鱼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比如渔具、鱼饵都要专门准备。我今天穿着白色休闲上衣和短裤,湖岸上的草长得茂盛,嫩青的叶面搔刮着我的小腿,有点痒。
“没想到你喜欢钓鱼。”我有感而发。
“钓鱼是次要的,主要是因为安静和放松。”
他还真是个喜欢安静氛围的人,我想到这里就问:“那你为什么会当演员?这个圈子从来和安静祥和没有关系。”但凡明星,身上总会有很多谜团,他也不例外。这个问题我疑惑甚久,但因为太过私人化,总是犹犹豫豫不敢问,担心他不回答令自己尴尬。
但经过昨晚的事,我似乎觉得,现在问他这样的问题也不要紧,也许他会回答我的。
徐启林往湖边撒了鱼饵,将数根钓竿在湖边插上,弓下身就着湖水洗了洗手,再回到折叠椅上坐下,拿毛巾擦干手上的水珠,微微笑了一笑后回答我:“我有时也在想这个问题。这大概是因为,我只能做好这件事情。”
什么是……“只能”?这答案听上去是如此的没有自信,真不像他的风格。
“苏幻。”
“嗯?”
我们中间的折叠桌上有几本书,是他带来的。他随手拿过一本置于膝盖上,手指轻轻敲了敲封面,咦,这不是岩井俊二的《华莱士人鱼》么?
“你也喜欢岩井俊二的书吗?”我诧异地看着他。
“你之前提到过,我好奇就买了来看看。”
我什么时候提到过?
“我父亲早逝,我在单亲家庭中长大。寡母带子是不容易的,但并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么困难,至少经济上不是。十岁的时候,我母亲再婚,再婚的对象是一名法官,有一个女儿,算起来应该比你大不了多少。两家人组成了一个家庭。”他声音很平稳,眼眸湿润深暗又闪闪发亮,像两池静止的深水。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自己通过他的双眼看到了他的内心。
我轻声说:“你似乎……很少提起自己的家庭。”
“是的,因为我大学没毕业就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我目瞪口呆,想起了当年同样选择离家出走的萌。
徐启林的装备很齐全,他斟了杯果汁递给我:“你看上去很吃惊?”
我当然吃惊了!这可是爆炸性新闻!
我说:“可是,你不像那种特别叛逆的孩子啊。”
“虽然一个家庭只有四个人,但也是一个小社会,充斥着许多矛盾。比如自己的爱好、母亲的要求、兄妹的关系……我那时年轻气盛,完全无法处理这些纷乱复杂的关系,所以离开家了。”
“这个我能理解。”我连忙表示同情,想象着萌少年时期在家中的境遇,恐怕比起他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手指轻轻摩挲了下巴,“离家出走得到的是自由,需要放弃很多东西,比如学业,我离开的时候大学都没毕业。我没有钱,就开始在饭店、酒吧打工。最落魄的时候,我偶然的看了一出当年红极一时的音乐剧——《逼真》,这让我对戏剧表演产生了兴趣。”他略微停顿,“一个人在外面闯荡,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各样的机缘巧合。几经巧合之下,我拍了第一部电影。”
我说:“那你的运气真的很好。很多明星为了成名把能想到的办法都给用尽了。”我想到了韦星弟的旧相好凤姐,表情不自然地笑笑。
他垂下视线,喃喃低语了一句,“运气好啊?”不待我回答,他嘴角一扬,手撑在扶手上离座而起,“也许吧。”
他往湖边走去,我看到左侧第三个钓竿鱼漂浮动,有鱼上钩了!
钓鱼活动非常有趣,也远比我想象的累,对徐启林来说,鱼可能真的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投入的乐趣。那天我们钓到了四条鱼,最后却只留下了一条最大的,其余都放回了湖里——他说,如果我不介意的话,晚上去别墅炖鱼汤。
去别墅的一路上我昏昏欲睡,直到被手机铃声吵醒。
电话那头是荣佳明。
这段时间他偶尔会打电话给我,约我吃饭。我通常以“我刚刚找了新工作正在适应没有空”为由拒绝。我虽然有些迟钝,但他表现得太明显,我也有些察觉——我向来不善于应付特别热情的异性,太热情的人,总让我觉得他们会跟我要求一些我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荣佳明偏偏是个例外,不能直截了当地回绝,萌说得罪了他不好。
他笑意盎然:“今天是周末,有时间了吗?”
“啊?可能不行。”
“我听到你那边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你在车上?”
“嗯,”我说,“荣先生,我现在不在家里,现在还在几十公里外呢。”
“咦?”他笑了笑,“我还以为你很宅呢。”
“我一早就出去钓鱼,现在还没回来。”
“钓鱼?”他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你喜欢钓鱼?”
实际上一周前的我也觉得这是天方夜谭。我和萌这一对小夫妻都是缺乏生活情趣之人,典型的工作狂,平时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还有这份闲情逸致坐湖边钓一下午的鱼?因此,这真的是我第一次钓鱼。
“那回来后一起吃个饭?”
我捂住话筒,侧过身看了看徐启林,他平视前方,车开得平稳极了。
我说:“抱歉,荣先生。我和朋友约好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一会儿,他“噢”了一声,半晌后才道:“那好。”
然后我挂了电话,他的确有传统的绅士美德,没有追问。拜这通电话所赐,我睡意全无,眼看着前路进入了林区,我揉了揉太阳穴,习惯性地查了一下邮件和留言。
不出意外,果然有慈善晚宴上碰到的那个小男孩林越的来信。他现在似乎缠上我了,天天不分时间地发邮件给我,问我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提出各种要求——比如“我想黑了老师的电脑弄出考卷应该怎么做”,不然就是“我听说一个黑客软件很好用,你有的话给我一个”,诸如此类,我也暗暗佩服他那精彩的想象力。
“刚刚打电话的,”徐启林顿一顿后忽然开口,“是你朋友?”
“啊,朋友?”我从屏幕上抬起头,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是朋友,他和我一挚友有生意上的往来。前阵子他的电脑被黑客入侵,我受朋友所托,帮他解决了这个麻烦。”
徐启林把视线从前方笔直的公路上挪回来:“上次慈善晚宴上,和你一起出席的那个人?”
“是啊,”我绞尽脑汁地想着那天晚上的事情,半点没见过他和荣佳明有交集,“你怎么知道?”
徐启林微微笑起来:“直觉可并非女人的专属哦。”
“……”
他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我没有想到会在那场慈善晚宴上重新看到你。”
我把手机放回包里:“我就在你右手边的第三桌,你都没看到。”
“现场人太多,又状况频频,我也是宴会开场后才回到餐桌旁,没时间打量邻桌有什么人。”他顿了顿,声音十分温柔,“而且,那天的你跟平时的打扮不一样,我起初真的没有认出你。”
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我跟现场大片姹紫嫣红比起来打扮太不起眼了吗?
他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接着我心里想的话说下去:“如果你允许的话,我想说,那天你很漂亮。”
我心里美滋滋的,红着脸小声解释:“虽然我是彻头彻尾的宅女,但因为家里有个明星老公的缘故,偶尔也会穿上礼服戴上首饰化个妆出席一些正式场合的。”
他放慢了车速拐进了一条山间的林荫大道,又侧过脸,看着我微微笑了:“对我来说,你不论是身穿华服或者便装,都不要紧,我总能把你从人群里认出来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