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电影的拍摄周期是三个月,到现在为止已经过了快两个月,眼看着就要结束了,即将转移到外景地去了。
电影的外景地位于南岛,地处厦门岛西南隅,紧挨鼓浪屿,与厦门市只隔一条宽600米的鹭江,轮渡五分钟就到了。正是夏天,整座岛上盛开着红色的凤凰木,环绕一圈不超过两个小时。
南岛有着极其美丽的海岸线和白色的海滩,金子般的阳光垂直洒下,青蓝色的海浪温柔地卷上岸边,拍打着海滩上的晶莹细沙。
听剧组的人说,这漂亮的岛屿有1/3的面积是某位大富豪的私人领地,剩下的部分大都属于岛上居民。南岛的名声犹如小火苗般不温不火,不如闻名中外的度假胜地鼓浪屿,但旺季到了也不乏游客。剧组入岛驻扎时正值南岛旅游淡季,岛上新修的三家旅馆里所有的房间都被剧组提前包下来了。
由于旅馆房间太少,每人一间单独的套房显然不可能,这就造成不论是工作人员还是导演演员都必须挤着住。除了剧组的职员之外,几位主演可以带一位助理,我于是就跟着萌一起上了岛。但是我们没能被分配一间房,他跟随着男主角住一间房,我跟女主角同住一间房。
在岛上的日子十分滋润,除了拍摄辛苦之外,我来这个岛上更像是休假——我只是萌的助理,伺候好他就足够了。但鉴于我们的关系,他基本不会让我跑前跑后地忙碌,我似乎成了整个岛上最闲的人。
我觉得这种日子简直是度假。我琢磨着,当演员也有好处,可以走遍很多很多光怪陆离的地方,见到很多很多世间罕至的奇葩,的的确确比我以前常年坐在电脑前强得多。
大抵剧组也有同感,拍戏效率非常高,接连两天剧组收工都特别早,晚上十点就完成了拍摄。我抱着笔记本坐在床上,例行公事地戴着眼镜敲着键盘。
临床的柏雪从浴室出来,忽然说:“你的框架眼镜不合适你。”
“习惯了。”我含糊地回答着。
我脑子里百分之九十都是代码,剩下百分之十的线程用来处理环境带来的不定因素。每个低姿态的人肚子里都怀揣着一种怪癖,譬如:“我睡觉的时候被子必须盖在肚脐眼正上方5厘米处”;“我月经期不能闻油烟味儿,否则就会上吐下泻精神崩溃”;“今天是星期二,所以绝对不能跟身高一米六五以下的人讲话”。而我的怪癖就是,坐在电脑前必须架上一副框架眼镜,而非隐形款。
“你眼睛很漂亮,特别是眼角收尾处睫毛上翘勾勒出一道天然的弧度。”
啊!被人褒奖总是好的,尤其是被小仙女这么文艺的人一番褒奖。
我脸一红:“从来没人这么说过我!”
“大概你每天都在电脑前,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我发自肺腑地说:“柏小姐,你才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女人。”
她半躺在床上,伸手盖住眼睛,疲惫之色一望即知。
“我远不如你,”她轻轻叹一口气,声音十分落寞,“有一张天生讨人喜欢的脸,却不靠这张脸吃饭,才是最好的。”
我觉得她话中有话,刚想安慰她,她手机响了起来。她每通电话的时间都很长,想了想,我便抱着电脑去旅店大厅。
旅馆的大厅人不多,吧台上倒是围了一圈人,都是剧组的成员,兴奋地大声聊天,大抵是这群人被工作折磨得够呛,聊天内容几乎没有与电影相关的,反而是家长里短。我抱着笔记本躲到角落,全神贯注地开始码字。
我今天要码的不是程序代码,而是技术文档,这是一件比写代码还要让人觉得痛苦的事情,你要用清晰的、极有条理的、具有雄辩力的语句写出每个人都可以看懂并作为参考的技术文档——每次写分析报告和技术文档对我来说都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需要精神高度集中,不可有半点马虎。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吧台附近已经没了人。
我摘下耳机,伸懒腰,抱着笔记本站起来,坐在电脑前,浑然不知时间流逝。摇摇晃晃准备回房睡觉,视线一转,看到角落的沙发处还有一朵灯光,和大厅尽头处的吧台的橙色灯光遥相辉映。
还有人跟我一样这么晚睡觉?我好奇地走近几步,看到笔记本屏幕荧荧的光落在一张沉静专注的脸上。
徐启林微微勾着头,专心致志地盯着膝盖上一台超薄的白色电脑笔记本,手指在键盘上不耐烦地敲击着,“啪啪”两下拍着键盘,又“啪啪”两下拍着显示屏。他和所有拿电子产品没辙的人一样,总觉得电子产品是宠物,拍一拍就会更听话。
我怔了怔,下意识朝他走过去,脚下疏忽,居然撞上了沙发,“嗡”一声闷响。
徐启林抬起头,眼镜后面明亮的视线朝我扫过来,略微诧异之后,跟我点头。
我揉揉撞得生疼的小腿骨,尴尬到了面红耳赤,小声说:“徐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他看着我:“还没睡?”大抵是因为窗外夜色融入他的眼眸,显得声音也有些低沉。
“没有,”我说,“刚刚在写上一个工作结束后分析文档和测评报告……”我的声音戛然而止,徐启林也够累的,至少肯定比我累,未必有心情听我的工作感受。
他“嗯”了一声,伸出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把膝上的笔记本随意放到桌上。
我注意到他的电脑屏幕没有任何界面,只有一片宛如大爆炸之初的惨白,那惨白的光芒闪烁数下之后彻底消失,屏幕全黑。
“徐先生,看起来,你电脑出了问题?”
“是,这段时间一播放DVD就会出问题,连重启都不行。”
我自告奋勇:“我帮你看看。”
他表情温和地对我点头:“那有劳你了。”
我在他身边坐下,把自己的电脑放在一旁,拿过他的电脑,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的扭着秧歌。
“这种型号的电脑华而不实,太追求屏幕的感观而忽略了系统性能,兼容性差得令人发指,很容易发生数据溢出,显卡常常过热会造成电脑卡死甚至更严重的问题。而且用的时间越久,问题越多。”
我絮絮叨叨地边说边侧过头去,谁知看到他微微凝住的额角和迷惑的脸,显然我刚刚说的话,他基本都不懂——他和我不一样,不从事这一行,当然没必要懂得。
“哈……哈……我真是写代码太久了……”我掩饰性笑了笑,继续说下去,“总之,这款电脑一直以来批评甚多。但也有改进的地方,你可以换掉显卡内存和接线,型号我都写给你……嫌麻烦的话,更可以考虑换一台电脑,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个娱乐功能强大的型号。”
徐启林不置可否,问我:“你很擅长处理电脑方面的问题?”
难得他会问我问题,我连忙回答:“其实我更擅长处理软件问题,至于硬件就要差点。”说完看到他略带疑惑的眼神,补充了一句,“这是我的副业。”
他看着我:“副业?”
我说:“除了给老公做助理,我还兼职做系统安全顾问。”
他显得有些困惑:“系统安全?哪方面?”
“系统安全是个宽泛的定义,包括许多方面,比如数据库防护系统、防火墙安全、身份认证、访问控制协议等。”
他未必听懂了,略一沉思后说:“就像黑客的反面?”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而且还要求比黑客更为高明。安全工程师需要检查整个系统,包括我上面说的方方面面,找到黑客可能攻击的弱点,再当机立断修复漏洞。当然,这也是个长期的过程。漏洞总是堵不完的,各种各样的泄密事件总之无法停止……”
噼里啪啦间,我敲了下Enter键,笔记本屏幕亮起来。
我把笔记本推过去:“徐先生,电脑好了。”
徐启林对我颔首:“谢谢。”
我很高兴自己能帮到他,摆手笑:“不用。”
他把视线投到屏幕上,一个个程序载入,从刚刚终端的数据恢复界面,最上的界面,是播放器的。显然,在这部电脑死机的前一秒,它正在播放着一部电影。
电脑从来是很私人的东西,看别人的电脑并不太礼貌,可现在屏幕上那一幕实在叫人印象深刻。
界面还停留在中止的片段,我看到一个衣服上满是血污留着大胡子的男人跪在血迹斑斑的地板上,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满脸痛楚,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悲哀。他是那样的悲伤,那样深刻的悲哀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子,把他的身心尽碎,唯有那么一点点余光残留在眼底,那是复仇的眼神。
“这是什么?”我盯着屏幕,好奇地问。
“《逼真》的片花。”
“这个男人是谁?怎么没见过?”
“你再仔细看看。”
我抬抬眼镜,凑上前仔细瞅,这是——
“你?”
“正是。”
我大惊失色:“啊,你怎么是这个样子?”
我想我的发言有些幼稚,徐启林却没有笑,开口说:“这是我在戏里扮演的角色,和平时的我不是同一个人。”他说话时声音总是低沉,没有太多起伏,但此时,却藏了复杂情绪。
“完全看不出来,”我老老实实说,“化妆的原因吧。”
徐启林不语,看着屏幕上静止的画面片刻,才回答我:“不是化妆的原因,是演技。”半晌又转移话题:“《逼真》剧本是根据星弟参与过的一出音乐剧改编。”
“咦?”我故作惊讶,“有这回事?”
“说起来明天有他的戏份,也该进组了。”
我说你干吗老旁敲侧击提这个人呢?存心破坏和谐气氛嘛,不过还是以微笑加以掩饰:“《逼真》这个故事一定很好看。”
“剪辑完成之后,你就可以看到了。”
我来片场多次,但说实话,对这部电影的主线还是一无所知,明线好像是爱情故事,但另有一条暗线却不明所以。徐启林必然是知道电影的明暗主线,但他自然不会跟我剧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