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爱不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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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世上没有单纯的快乐(1)

芳芳下岗后,李立伟什么都想开了。人就怕想不开。好多时候想不开是因为没被逼到头。

芳芳并没有觉得自己丢了工作就应该多干家务。相反,她觉得自己遭了难,要人安慰。

整个白天,她一个人呆在家里看电视,看港台言情小说。除此以外,她不停地弄头,打扮,可见她内心是焦虑的。男人正如日中天,能不急吗。

李立伟的日程排得满满。本来晚上想在家里教学生,芳芳怕吵,只好安排到少年宫去。

钱来得很快,芳芳如释重负。不是说有失必有爱得吗?女人就应该花老公的钱,说明老公有能耐。美中不足的是,两人间的欢爱几乎没有了。这也难怪,李立伟一天忙到晚,晚上连电视都不看就钻进说了被窝。挣钱累人呢。

方怡觉得李立伟有些不对劲。两人差不多到了点火就着的地步,他怎么突然变得躲躲闪闪?她已经习惯了时时想他,见到他。他一躲闪,她这边就失去了平衡。

那天下午,方怡回来得晚。在楼道上,她看见李立伟正在洗一大堆衣服。不知怎么的,就有些恨芳芳。李立伟看见了她,习惯地笑笑,说:回来了?

方怡又心疼又不服气,丧着脸说:啊。吃了没有?

李立伟边侍弄衣服边说:先弄好再做饭,快得很。

说完只顾忙自己的,再也不看方怡一眼。

方怡好气!李立伟呀李立伟,你好歹也算艺术家,当模范也不必弄到惨不忍睹的地步吧?你要把女人捧上天,她就会在你头上拉屎!没出息。

愤愤地想着,拿出钥匙,开了自家的门。

那天晚上方怡去学校守晚自习。她没想到李立伟会来接她。

李立伟在校门口等着,一见她就迎上来说:

走,去喝杯咖啡。

李立伟穿着件浅灰色长风衣,高高的个子,高高的鼻梁,长发梳向两边,相当帅。只要一离开那个家,他即刻就变成了引人注目的男人。这就是在楼道上扮演模范丈夫的那个人?那个窝囊的家伙?

方怡恹恹地:你先走吧。

李立伟固执地:一起喝杯咖啡怎么样?这样的机会不多。

他的神情在向她暗示: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她没有办法扫他的面子,只好向前走。两个人在灯红酒绿的街上走着,感觉很自由。

李立伟关切地:你怎么啦?

方怡答非所问:你怎么会来?

李立伟愣了一下。你守一三五。今天星期五。

方怡枯涩地:黑色星期五。

李立伟感到了她的不快。他把一条结实的手臂架在她肩上,搂着她走。

方怡感到被撕裂的痛苦。同时,她快乐得要死。

时间停下来就好了。李立伟侧过脸,动情地望着她。

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们看见了一家叫蓝月亮的酒吧。

李立伟喜欢这名字,不由分说拥着她走了进去。

里面效果相当棒。房间用粗糙的原木隔成相对爱独立的小格,桌上铺着蜡染花布,古拙而雅致。点不着蜡烛,没电灯。

两个人面对面坐了下来。

说小姐把菜单奉上。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咖啡。

痛李立伟尽情欣赏着对面的方怡。方怡穿一件雪白的高领毛衣,格子呢长裙,头发直披着,纯情而忧郁。

生活真令人伤感。这就是方怡此时的感受。

怎么不说话?说一句。说一句给我听。李立伟说。

方怡没理他。眼眶里有某种东西。

你是什么人?她突然问。

李立伟故作轻松地:好老师,模范丈夫,慈父,没有趁工作之便占过小女孩的便宜。

咖啡上来了,冒着猛烈的热气。

芳芳真有福。她轻叹。一边说一边用勺子搅咖啡。

李立伟不喜欢提芳芳。他的脸上有了阴郁的东西。

你欠过债吗?他问。

她不解地望着他,答不上来。

我觉得我欠她。我没给她们好日子。他说。

我不觉得。方怡顶他一句:你不是救世主。

但生活是具体的,得一样一样应付。他回驳。

算了,说不清楚。方怡觉得没意思,想换个话题。

李立伟突然说:人有两种生活。

方怡一怔,幽幽地:李立伟,你这么活累不累不啊?

李立伟不答,慢慢地搅着咖啡,最后才说:

你拼命付出,再养育你的梦,这样就不欠债。

在过去那段微妙的日子里,李立伟明显在追她,却从没有过分的举动。方怡曾经拼命责备自己,也相当地蔑视李立伟,觉得他不是正经人,勾引妻子之外的女人。后来转念一想,他那么酷的男人,要勾也用不着勾我,直接勾小姑娘不更好?

你拼命付出,再养育你的梦,这样就不欠债。

这是他说的,这就是他的人生哲学,他不会放弃艺术家的梦想,为了做梦,抓紧梦,他在现实中可以做不要尊严的人。

这样的人,你击不垮的就是他的尊严。

方怡开始感到了李立伟的真诚。他是个有分量的男人。一种敬意升上来。她觉得踏实。

你是说,芳芳是你的现实,我是你的梦。是不是这意思?她直视他,轻巧地。

他显然很吃惊。但他没有否认,而是立即调整了情绪,俏皮地说: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她豁然开朗。一切都明了之后,她看到了某种真实。这真实分量不轻。

我最近看你太宠她了。她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他认真拿出烟火,不经她同意就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大口。说:

我受不了别人的可怜相。

这就是尊敬生命的人宁可自虐的原因。

她该回去了。她提醒他。

到了外面,他们打了辆的士。

车子刷刷前行。

方怡依在李立伟身边,感到了真实高大的男人身上独有的气息。那种东西像酒或迷幻剂。她有点受不了了。

李立伟当然渴望着方怡的身体。他渴望激情与奇迹。但他不喜欢单方面的东西。古人说干柴烈火。他要的是无拘无束,超凡入圣,忘掉一切的两人世界。那种境界应该自然到来,任何人工的催化都只会起反作用。

她好像看穿了他的相似。君子。她说了一句。

他握住她的一只手,使了使劲。说:

不做小人就行。

每次李立伟来接,都是他提前下车走回去,方怡自己坐到家门口。今晚也一样。

方怡进了门,电话就响起来。

刚摘下话筒,王伟在那边叫:

怎么搞的,打了一晚上了!你去哪里了?

我守自习,路上堵车。

王伟兴奋地说:

你要搬新居了。

方怡心中一荡。吹牛。

不骗你。在园丁小区,4栋七单元三号。明天爱去我们单位拿钥匙吧。

方怡叫道:

不许开这种玩笑!

王伟在那边嘿嘿嘿地笑,又说:

老婆,我沾了你的光,你也沾了我的光,刚刚扯平。不是你,我们买不到园丁小区的房子,没有我这个援藏干部,你享受不到优惠价。

她说不清是喜是悲,哽咽道:

为什么瞒着我,今天才说?

王伟兴奋地:

好了,窝有着落了,今晚我们多说会话。

方怡轻轻抽泣。

王伟逗她:

老婆,你穿着睡衣吗?

方怡嗔道:

我刚进门,还没洗脸脚呢。

王伟在那头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道:

对不起你呀,让你一个人干熬。这种晚上,我要在家多好。

方怡被感动了,心里酸酸的。

早点请人搬家吧,设计好一点,给我弄个好窝。王伟热切地说。

方怡埋怨道:

王伟,升官就那么重要呀?干脆回来吧,我只想要安生日子。

王伟道:

不要耍孩子脾气,要过好日子还能不付出代价?几年熬过去,我们就什么都有了。

过年前三天,方怡家搬了新居。七楼,九十四平米,三室两厅,够满足的了。

世界那么大,见不着李立伟,一切都会淡的。方怡劝自己。

春节王伟没回来。他说,春节不回家的可以评优秀干部,对前途有利。他必须努力争取这个荣誉。

实际上,搬家并没有隔开方怡和李立伟相依偎的心。这一点在方怡的孩子发高烧抽搐的刹那得到了证实。

那一刻方怡的心就像在洞里拼命往下落。她来不及细想就拨了李立伟办公室的电话。

那是个深夜,没人接。

她赶紧拨他的传呼。

十分钟后,他出现在园丁小区大门口。她已经抱着孩子等在那里。

这个事件使方怡进一步意识到自己对李立伟的依赖已经不可自拔。

她几乎每天打他的传呼。一般是中午,他到门口买午饭回到办公室吃。那时候少年宫的其他人都回家去了。

电话长的时候,可以打几十分钟。方怡有时感到恐惧。搬家后,她再也看不到他的可怜相,对他的感觉更好了。这不是更麻烦了吗?

以前同伴谈论“电话情侣”时,她不以为然,没想到自己也在劫难逃。身边有孩子,远处有丈夫,一切都好好的,自己怎么就变了?人为什么会变?这一切没有答案。她变得更沉重、更茫然了。人的心眼为什么就那么活呢?为什么就不知足?为什么不听理智的话?

心中有了心事的方怡好像比原来更活泼更热闹了。那是假象。在这一切的下面,方怡心乱如麻,天天纠缠在噩梦中。好多时候她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两个男人她一个也得不到。事情越来越麻烦。同事们说的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却时时纠缠着她——不怕寻欢作乐的婚外恋,

就怕心心相印的婚外恋。

她这个层次的人,以前从没奢望过肉体游戏。叫女人承认她的欲望不是容易的事,因为连她自己要发现这个欲望都需要过程。尤其是女教师,一言一行都有规则,习惯于一板一眼做人。女人过了三十岁,危机感就埋在骨头里。有一次她一个人在办公室关了一整天,最后还是打了他的传呼才平静下来。这是怎么了?

要是她发现自己正迫不及待企图抓住青春和快乐,她不吓死才怪。事实总是严酷得无法逃避——当你被危机感袭击,你一定拼命想抓住什么。有的人做了,他们因此犯下过失。有的人终于没有做,却犯下了更大的过失。

她陷在矛盾中。李立伟不碰她,这正合她的意,至少在她不知何去何从之时,他这么做减轻了说她的压力。但他不碰她就不是一种伤害吗?他们已痛经互相看清了对方的内心,他们的生命都不圆满,他们相知,互相欣赏,却紧锁着自己的肉体。这样做又有多少意义呢?她不知道。他们在成全道德,但道德并没有因为他们的牺牲就变得尽善尽美。方怡看得出来,李立伟需要激情,需要风暴。她拼命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