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互文性:在艺术、美学与哲学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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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论古希腊神话与西方美学的起源

古希腊美学思想的起源与形成,以及在后来的发展,都与古希腊神话有着密切的关联。古希腊神话为西方美学的发育,提供了极其丰富的思想资源,以及思想展开的话语基础。在古希腊神话中,诸神得以存在与显现,并规定了艺术与美的问题。虽然,严格意义上的作为感性学的美学学科的建构,只是西方近代的事。但是,美学思想的发生,却在古希腊就已经开始了。在这里,从古希腊神话入手,力图揭示西方美学在开端处的学理基础,并为理解美的本质之谜,以及西方后世美学的历史性发展提供启迪。

1.希腊神话对西方美学思想的孕育

古希腊美学思想,植根于以神话为基础的原初文化样式之中。也就是说,希腊神话成为了美学思想的发生之源。不仅如此,神话还以其悠久的历史性和特有的在先性,成为了文学、艺术、宗教与一切文化的来源。

因此,对神话的回溯与探究,是解读美学与一切文化重要的思想路径。对于美学思想如何发生而言,就更是如此了。美学思想的生成与文学、艺术密不可分,甚至可以说,“艺术的起源,就在文化起源的地方。”([德]格罗塞:《艺术的起源》,商务印书馆,1984,第26页。)文学与美学思想的起源也是如此。

在这里,文化并不是某一种特定样式的理论体系,而是浸润在一切有形的东西之中的无形的存在。就其文本存在的方式而言,许多希腊神话相对集中地保存在荷马史诗里,也有保存在戏剧中的。这本身就表明了,神话的孕育及其与文艺的融合是相关联的。

古希腊人创造了许多神话传说和诗史,包括与涉及诸神的话语、故事和人神关系等,著名的有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还有赫西俄德的《神谱》和他的教谕诗《农作与时日》等。这些神话与史诗对古希腊美学思想的发生,产生了思想上的深刻影响。赫西俄德等论述过神和诸神的谱系,他们曾被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称为神学家。

“诗人说,他与诗神缪斯相遇。她们教他诗艺,并授以《神谱》。她们同时还指示他,诗章要以歌颂她们开篇。”([法]居代·德拉孔波等:《赫西俄德:神话之艺》,华夏出版社,2004,第68页。)在这里,诗人传达了缪斯的声音。缪斯女神不仅是歌手、乐师的技艺传授者和庇护者,还赋予诗人和歌唱者以艺术灵感。正因为如此,缪斯受到希腊与后世的文学家和诗人的尊崇,诗体也就成为了希腊人写作所用的重要样式,许多苏格拉底以前的哲学书的体裁也是诗体。

作为古希腊最重要的史诗,荷马史诗节奏感强,使用比喻来烘托气氛,其人物形象生动、鲜明,并且充满了美感。神话采用拟人与幻想的方式,表达了人们对周围世界的各种现象所作的素朴的想象与猜测。在荷马时代,古希腊的神谱业已形成。同时,在古希腊的艺术中也渗入了神话要素。

在这里,希腊文学、艺术的独特地位在于,“希腊诗歌和造型艺术的创立可以看作是介乎民间实用宗教和批判性的或哲学的反思之间的一个中间阶段。这一艺术的神话内容并不是诗人或造型艺术家臆造出来的,而是在长期发展过程中逐渐摆脱野蛮状态的民族心理的产物。”([英]鲍桑葵:《美学史》,商务印书馆,1985,第16页。)其实,神话本身就是与对蛮荒自然的神奇力量的恐惧与敬畏相关的,但这并没有使希腊神话停留在自然的语境上,而是通过预设这些魔力背后的诸神展开其话语。

在这里,诸神(尤其是宙斯)是原初意义上的“布道”者,“但其他的神都聚集在奥林匹斯神殿,作为众神与人类之父的宙斯开始对他们讲话。”(Homer,The Odyssey,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0,1.)在神话的语境里,艺术开始有了审美的意味,或者一开始就是审美的。荷马已经知道唱段能够取悦于人,尤其当它善于以新的音调打动人的听觉时,更是如此。

诸神开启了自由、和谐等这些艺术与美的话语,艺术在神话里得以生成与显现,并逐渐有了美学概念与范畴的朦胧意象,而正是这些早期审美的原初话语,使后世美学思想的发展成为可能。在公元前五世纪前后,古希腊艺术处于极盛时期,除产生于原始时期的神话的广泛传播外,戏剧、雕塑、建筑、绘画、音乐等艺术都取得了辉煌的成就,进而成为古希腊美学思想产生和发展的重要前提。

与此同时,哲学家对艺术与美的问题的思辨和研究,产生了最早的美学思想。当然,古希腊美学思想与哲学思想、政治思想、自然科学,都包含在一个总的还没有分门别类的哲学之中。而且,这种早期的哲学也是与神话相关切的。到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时,才开始出现专论美学和艺术问题的著作。如柏拉图的《大希庇阿斯》,就集中论述了美的问题,亚里士多德的《诗学》主要讨论了艺术的问题。

古希腊神话传说是西方文明的源头,也影响了古希腊美学思想的发生。然而,这种影响不能被简单化的处置与对待,而是在复杂的相互关联中生成的。因此,只有深入神话与美学自身之中,这种关切的揭示才是可能的。

在发育与起源的问题上,并不存在简单的时间先后和因果关联,而应该从相互生成的语境去解读。在古希腊神话中,奥林匹斯山上的宴会常常从白天持续到夜晚,“还有音乐,在阿波罗出色的竖琴伴奏下,缪斯们依次欢乐地歌唱。”(Homer,The Iliad,Penguin Books Ltd,1950,39.)在这里,神话对美学思想的生成仍然是规定性的。在黄金时代,神赐予人以无尽的快乐与美食,人们过着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但自从白银时代开始,经过青铜时代,人类的自主意识加强,逐渐失去了理智,不再听从神的旨意。最后,人类自以为是,甚至飞扬跋扈,不仅得不到神的庇护,还会受到神的惩罚。在中世纪,上帝作为唯一的神,颠覆了希腊诸神的多元性,从而成为了艺术与美的规定。到了近代,理性对艺术与美具有规定性的意义。

2.诸神何以成为艺术与美的规定

在古希腊神话里,诸神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与意义,并规定了在其基础上生成出来的艺术与美。古希腊神话涉及到诸神与世界的起源、诸神争夺最高地位,以及最后宙斯取得斗争的胜利。此外,还有诸神的爱情与争吵、神的冒险和力量及其对凡世的影响,包括与暴风或季节等自然现象、崇拜地点与仪式的关系等等。

希腊原始神话的特征表明,人尚未将自身与自然界相区分,人将自身的情感和情绪移至外物,并赋予自然物以生命和情感。同时,自然之特质也对文明与文化起着重要的作用,如荷马在自然过程中寻找统一性、规律与秩序,这就开启了一种支配希腊的哲学与科学思想的探索。当然,也必然会影响到古希腊美学思想的探究。

在这里,旧神谱记载了天地的起源,最初宇宙最老的神是卡俄斯(“混沌”)。在新神谱系里,诸神都居住在奥林匹斯山上,宙斯推翻了父亲的统治,建立了新的统治秩序。主要有十二主神,他们都有鲜明的性格与七情六欲,还具有人的性格和情绪,尤其是超人的特殊本领。

在黑格尔看来,“由于存在于希腊艺术和希腊神话本质中的这种相似性,希腊的艺术成为了‘绝对’的最高表达,希腊人的信仰是关于艺术自身的信仰,同时,后来的浪漫艺术虽然也是艺术,它甚至已经指出了比艺术所能提供的更高的意识的形式。”(G。W。F。Hegel,Aesthetics——Lectures on Fine Art (Volume I),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5,438.74.)在神话语境里,人的主体地位尚未得到确立,当然也没有与主体相对立的客体。人接受诸神的道说,但人之于神话并不具有规定性。

对神的崇拜和祭祀,是古希腊人生活中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古希腊城邦的统治者都声称自己是宙斯或别的神的子孙,各种神庙遍布希腊各地。作为克洛诺斯之子,宙斯是万神之王并主管天空,他是希腊神话中的至高神,同时掌握雷电,所以又被称为雷神。那时,关于艺术与美的问题,也并不存在自觉的理性把握。

正因为如此,艺术与美的原始理念,只能为诸神所规定。也只有从诸神与神话出发,才能理解艺术与美的存在与生成。在世界神话中,古希腊神话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希腊神话人物形象特征在于其拟人化或神人同形同性。也就是说,就外形而言,史诗、雕塑和绘画等文艺作品中的神和英雄人物以人的形象出现。

诸神栩栩如生,与生存于世的人并非完全不同,从某种意义上说,诸神是备受推崇的、理想化的人。作为先知者,普罗米修斯是最有智慧的神之一。缪斯则赋予了人间的美,“缪斯的三次歌唱具有一个共同特点:美。”([法]居代·德拉孔波等:《赫西俄德:神话之艺》,华夏出版社,2004,第74页。)此外,“还有一个共同点是,三次歌唱都赞美了诸神,但方式不一。”([法]居代·德拉孔波等:《赫西俄德:神话之艺》,华夏出版社,2004,第74页。)缪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九位古老的女神,她们分别掌管着各个艺术领域,代表通过传统的音乐和舞蹈、即时的和流传的歌所表达出来的传说。

最初,在人们对海妖的印象不是太坏的时候,缪斯也曾被归于海妖,因为缪斯作为女神,专司文艺,再加上天生丽质,所以气质非凡。诗人的灵感来自于诗人的迷狂,他们由于诗神凭附而顿生灵感。诗人与艺术家接受缪斯的启迪,创作出各种各样的诗歌与艺术作品。

诸神威风凛凛、各有千秋,如充满青春活力和力量的阿佛洛狄忒,手执七弦琴的阿波罗,贞洁却又诗情画意的阿耳忒弥斯等。作为古希腊神话中的艺术女神,缪斯的歌唱具有特别的意义。因为,“从她们的嘴唇流出甜美的歌声,令人百听不厌;她们纯洁的歌声传出来,其父雷神宙斯的殿堂也听得高兴,白雪皑皑的奥林匹斯山峰、永生神灵的厅堂都缭绕着回音。”([古希腊]赫西俄德:《神谱》,商务印书馆,1996,第27页。)诸神进入人们的艺术生活之中,并以其世人不可企及的睿智和力量,决定了艺术形象的塑造,以及何为美的阐释。亚里士多德把人规定为理性的动物,在这里,神是理性自身,动物只是其本能,而人具有神与动物的双重本性,但在根本上必须接受神的规定。

在此,诸神“……既不象征绝对,也不象征无限,而是体现了造成在这世界上的存在荣光的所有价值:美、力量、永远的青春、生活的永恒光辉。”([法]让—皮埃尔·韦尔南:《古希腊的神话与宗教》,三联书店,2001,第9页。)美神、爱神阿佛洛狄德(维纳斯)的雕像不仅成为了经典的艺术品,它还是艺术学习与研究的重要文本。从艺术风格的角度,温克尔曼研究了希腊的艺术,他极力推崇古希腊艺术,并主张理性地运用古代典范、模仿古代艺术的新古典主义学术思想。温克尔曼将希腊的古典美,归结为“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

其实,对于艺术和美来说,这正是诸神的规定性意义之所在。在这种规定下,希腊的艺术是唯美的,希腊生活本身就是艺术作品。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黑格尔把古希腊神话,看成是人类精神发展史的一个重要部分。

3.古希腊艺术与美学问题的神话基础

在本性上,诸神规定了艺术和美,也规定了古希腊美学及其问题的发生与展开。早在远古时代,人类的审美活动就开始了,并且还出现了丰富多彩的态势。古希腊人对艺术、美感及其表现十分敏感,并且非常重视在艺术教育中培养人的美感,这基于古希腊人高度的想象力与创造性。但古希腊美学问题的提出与思考,却有着自身的神性基础。

虽然,人有人的智慧,神有神的智慧,但是,神的智慧是本源性的。而且,对神的虔敬规定了人的智慧。但是,“古希腊神话的意象并没有构建一个宗教教条,基督教的圣像却这样做了。因此,在题材的选择与表现的方式上,古希腊神话的意象都可以是非常自由的。”(H。A。Shapiro,Myth into Art——Poet and Painter in Classical Greece ,Routledge,1994,7.)充分自由展现的神话意象,成为了艺术表现与美学发生的灵感基础。

在这里,对艺术问题的思辨与探究,为美学的产生奠定了思想基础。在古希腊,美、美的、和谐与摹仿等问题,已成为美学思想中的重要问题,并规定与影响了后世美学话语与思想的传承与发展。离开了古希腊的神话语境,这些美学问题的历史性演变是根本不可能得到阐明的。

但仅仅停留在神话里,也不可能有哲学、美学思想的产生。自前苏格拉底的哲学家开始,拒绝传统的神话对他们周遭所见现象的解释,而赞同以更加理性的方式解释这些现象。换言之,他们依靠观察和推论,来阐明围绕他们周围的真实自然界,而且他们使用合理的论点,以突出他们的观点并告诉他人。

诸神与美的关系在于,“神是最高的美;我们愈是把人想象得与最高存在相仿和近似,那么关于人类的美的概念也就愈完善,最高存在以其统一和整体的概念区别于物质。”([德]温克尔曼:《希腊人的艺术》,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第124页。)在这里,神话与诸神的美为美的概念的展开作了奠基。同时,灵魂与净化的神话观念,对古希腊美学思想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古希腊美学认为,灵魂在凝神观照美自身的同时,也就是灵魂在得到净化。作为净化说的集大成者,苏格拉底与柏拉图将这种学说,广泛地运用于艺术与美的问题的解释上。古希腊美学家、哲学家热衷于用迷狂、出神、灵感、神灵的凭附等,去解释审美中出现的飞跃,以及朗诵和创作中的激情状态。

然而,只有当诸神本身为我们带来语言之际,诗意的词语才具有它的命名力量。诸神带来了语言,语言使词语的命名成为可能。其实,艺术、美与神话都具有拟人性的特征。关于艺术的本性的问题,德谟克利特最早提出了艺术源于摹仿的思想。柏拉图的摹仿说认为,艺术和美是对现实世界的摹仿,而现实世界又是对理念世界的摹仿,因而艺术和美是摹仿的摹仿,也即影子的影子。

在早期对话中,柏拉图强调了神的绝对性,后来亚里士多德也有过同样的强调,并把神理解为不变的推动者,以及与一切事物相关联的目的因。在亚里士多德那里,艺术和美是对现实的摹仿。在亚里士多德看来,现实是真实的,艺术也是真实的。他甚至认为,有时诗歌比历史更真实。这也是亚里士多德的摹仿论与柏拉图的摹仿论的区别之所在。从古希腊到近代,摹仿说在西方艺术与美学界一直占据着支配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