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鲁迅读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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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放舟于西方近代学海(5)

就他的“任个人而言,鲁迅的个人是站在时代前列的“精神界战士,是从奴性中站起来的解放了的战士,是引导大众走向解放的先驱,是反抗强暴和压迫的同情弱小民族的英雄,而并非“超人的以强凌弱和完全无视民众视民众为“群愚的,高高在上主宰一切的神明和救世主。更重要的,鲁迅是从民族的独立解放来立论的,是以适应当时中国的“改革为胎、反抗为本的社会需要来接受尼采等人的思想的,出发点并非个人,而是民族国家与社会。这就表明鲁迅对尼采等人的学说有取有舍。直到今天,当我们来评判鲁迅的这些思想时,意义仍存,对现实也有启发;同时,我们看到,鲁迅读书并非死读书,读死书,而是与社会现实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是有针对性有目的地去吸收并加以阐释。这就是鲁迅之所以比当时许多人深刻的关键所在,也是他之所以能成为一代思想巨人的关键所在。当我们在追寻他与尼采等人学说的渊源时,我们必须要认识这一点。也许,更大更有意义的启示并不在鲁迅思想本身,而在于去认识一个人该如何读书求知、为什么而读书求知。

文学翻译的历程

近代以来,国门洞开,西方文化,日益东渐,翻译介绍西方各种著作,在晚清达到高潮。当时在翻译界名重一时的当推严复和林纾。鲁迅正是在这些翻译的作品中,初涉西方学说,开始接受西方文学的熏陶,且感受到了外国学说和文学作品对人的冲击和影响,也许正是这些影响,为他致力于文学作品的翻译介绍,提供了情感、思想的准备。

鲁迅翻译外国文学作品,是在日本开始的。他后来讲到了翻译外国文学作品的动机:“我们在日本留学时候,有一种茫漠的希望:以为文艺是可以转移性情,改造社会的。因为这意见,便自然而然的想到介绍外国新文学这一件事。

鲁迅最早发表的外国文学译文是登在一九〇三年六月《浙江潮》第五期上的《哀尘》和《斯巴达之魂》。《哀尘》是法国著名文学家雨果《随见录》中的一篇,原名《芳梯的来历》,作品叙述的是雨果曾目睹过的一件下层妇女被污辱被损害的事实。当时在日本的留学生,因受梁启超《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一文的影响,对外国小说尤其注重,而当时的《新小说》杂志尤其推重雨果。鲁迅译这篇作品大抵与此风气有关。当然,主要是此作品与鲁迅对弱者的同情,对受苦者的同情,对暴虐者和黑暗的悲惨世界的愤慨的情感思想是相通的。从这篇译文以及同时发表的《斯巴达之魂》,可以看到鲁迅翻译外国文学作品的范围及内容选择,他的心,站在弱者和不幸者一边,站在反抗者一边。以后的翻译基本上是朝此方向前行的。《斯巴达之魂》是一篇充满了热血的慷慨悲歌之作。根据文前小引中的“译者无文,不足模拟其万一推断,这是鲁迅编译而成的,所以,既可算鲁迅的创作,又可视之为译述之作。这篇文章,是借古希腊城邦之一的斯巴达人,为抵抗波斯军队的进攻,勇敢奋战,浴血战场的故事,来激发爱国热情,推崇尚武精神,希望以斯巴达人的精神来医治国人的软弱与麻木。此后鲁迅又翻译了一些有关世界历史、自然科学和科幻小说等作品。当他从仙台退学回到东京后,又开始了翻译的工作。一九〇七年,他一面筹办《新生》杂志,以此来推动文艺运动,一面写文章,阐述他从西方思想、文学库中借来的武器,同时又着手翻译工作。这一年,他翻译了英国哈葛德与安德鲁·兰合著的小说《红星佚史》(原名《世界的欲望》)中的十六节诗,收入周作人译的《红星佚史》一书,于同年十二月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一九〇八年,他继续为《河南》月刊翻译匈牙利爱弥耳·赖息的《裴多菲诗论》,后因该刊停办,译文未登完,稿子现已佚。一九〇九年,与周作人合译《域外小说集》第一册出版,七月续出第二册。述及此,应该谈谈此书的命运。自鲁迅决心从事文艺运动后,就想办刊物,但此事终于未果;因此,《域外小说集》是他从事文艺活动的一个重要硕果。但这颗果实的成熟经历了异常的艰难和令人悲哀的命运。在一九二一年上海群益出版社合订出版《域外小说集》新版时,有署名周作人其实是鲁迅写的一篇新序,在《序》中,讲了此书的译印动机和遭遇。文中说:介绍外国新文学,“但做这事业,一要学问,二要同志,三要工夫,四要资本,五要读者。第五样逆料不得,上四样在我们却几乎全无:于是又自然而然的只能小本经营,姑且尝试,这结果便是译印《域外小说集》。其实,即使是小本经营也要有一定的资金作基础的,对过着穷学生生活的弟兄俩,当然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幸好,遇到了一位慷慨资助的好心人,他就是蒋抑之。一九〇八年,蒋抑之因治耳病到了日本,与鲁迅结识。鲁迅对他谈了译印介绍外国文学的设想,便“大为赞成,愿意借钱印行。结果是借了他一百五十元,印了初集一千册,二集五百册。原来他们的希望是“待到卖回本钱,再印第三第四,以至第X册的。如此继续下去,积少成多,也可以约略绍介了各国名家的著作了。可是事与愿违,“半年过去了,先在就近的东京寄售处结了帐。计第一册卖去了二十一本,第二册是二十本,以后可再也没有人买了……至于上海……听说也不过卖出了二十册上下,以后再没有人买了。于是第三册只好停版,已成的书,便都堆在上海寄售处堆货的屋子里。过了四五年,这寄售处不幸遭了火灾,我们的书和纸板,都连同化成灰烬;我们过去的梦幻似的无用的劳力,在中国也就完全消灭了。

《域外小说集》两册共收小说十六篇,其中英、美、法各一人一篇,俄国四人七篇,波兰一人三篇,波思尼亚一人二篇,芬兰一人一篇。鲁迅共译了三篇,一篇是俄国迦尔洵的《四日》,俄国安特莱夫的《谩》和《默》。鲁迅选择译介的小说都是有针对性的。《谩》描写一个男青年真诚地爱他的恋人,恋人也海誓山盟,但他的恋人终于负心而去,终于使他悲愤之极,看到了无“诚的社会中的种种欺骗,最后终于进入疯狂。《默》写了一位牧师由于无视爱、毁灭爱,最后受到无处不在的沉默的报复,最后也坠入疯狂的故事,揭示摧残“爱而导致“默最后走向死寂和灭亡的哲理。这两种无诚无爱的人生,鲁迅认为恰是中国普遍存在的。《四日》写的是一个身负重伤、濒于死亡的士兵的极端惨状。这一篇与他当时已译出但并未收入集子的安特莱夫的小说《红笑》一起,是对野蛮的控诉,是对侵略者“兽性的爱国的批判,鲁迅翻译它们,目的也即在此。鲁迅后来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一文中,对留日阶段的文学翻译有过总结:“但也不是自己想创作,注重的倒是在绍介,在翻译,而尤其注重于短篇,特别是被压迫的民族中的作者的作品。因为那时正盛行着排满论,有些青年,都引那叫喊和反抗的作者为同调的。所以‘小说作法之类,我一部都没有看过,看短篇小说却不少,小半是自己也爱看,大半则因了搜寻绍介的材料。也看文学史和批评,这是因为想知道作者的为人和思想,以便决定应否绍介给中国。……因为所求的作品是叫喊和反抗,势必至于倾向了东欧,因此所看的俄国,波兰以及巴尔干诸小国家作家的东西就特别多。也曾热心的搜求印度,埃及的作品,但是得不到。记得当时最爱看的作者,是俄国的果戈理和波兰的显克微支。日本的,是夏目漱石和森欧外。

由于介绍和翻译,鲁迅读了大量外国文学作品。这一阶段的收获不仅在于为国人了解外国文学有所贡献,为他自己的创作也打下了深厚的思想、艺术基础,后来的小说创作充分说明了这些作品对他的影响。他自己也说过,创作《狂人日记》时,“大约所仰仗的全在先前看过的百来篇外国作品和一点医学上的知识。

日本留学阶段,是他翻译生涯中的第一站。归国后的最初十年,鲁迅的阅读兴趣移向中国古代典籍,故除了翻译过少数日本人写的几篇有关儿童心理、艺术鉴赏、社会教育的论文外,翻译文学作品基本处于停笔状态。从一九二〇年开始,直到逝世前,是鲁迅翻译的活跃期,也是成果迭出的阶段。这一时期,除了选译作品基本上承袭了在日本时期的标准外,由于形势的需要和思想武装的需要,又译介了不少文艺理论作品,这是和前期翻译明显不同的特点。一九二〇年八月,他翻译了尼采《查拉图斯特拉的序言》,并于九月发表在《新潮》上。一九二二年一月,编定俄国盲诗人爱罗先珂的童话集,该集收鲁迅此前发表过的爱罗先珂童话九篇,当年七月,列为“文学研究会丛书之一,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同年五月,还出版了曾在上年《小说月报》上连载过的俄国作家阿尔志跋绥夫的中篇小说《工人绥惠略夫》;还是在这年五月,鲁迅与两个弟弟合译的《现代小说译丛》由商务印书馆列在《世界丛书》中出版,内收有鲁迅译的俄国安特来夫、阿尔志跋绥夫、契里珂夫,芬兰亚勒·吉阿,保加利亚亚跋佐夫等人的小说九篇;仍是这年七月,商务印书馆还出版了他译的日本武者小路实笃的剧本《一个青年的梦》。一九二三年六月,与周作人合译的《现代日本小说集》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内收鲁迅译森欧外、芥川龙之介、菊池宽等六人的小说十一篇;七月,所译俄国爱罗先珂的童话剧《桃色的云》由北京新潮社出版。一九二四年九、十月间,译毕日本厨川白村的文艺论文集《苦闷的象征》,十二月出版,为《未名丛刊》之一。一九二五年十二月,始译于上年底的日本厨川白村的文艺论集《出了象牙之塔》由未名社出版。一九二六年,他译出苏联托洛茨基《文学与革命》一书中的《亚历山大·勃洛克》一节。一九二七年五月,整理荷兰望·蔼覃的长篇童话《小约翰》译稿,此书系与齐宗颐于一九二六年七月开始合译的,次年一月由北京未名社出版。一九二八年二月,译毕日本坂垣鹰穗的《近代美术史潮论》;四月,选译完日本鹤见辅的随笔集《思想·山水·人物》,此书历经三年,终于完稿,五月由上海北新书局出版。一九二九年这一年,他翻译出版了日本片上伸的论文《现代新兴文学的诸问题》、俄国开培尔、日本厨川白村等人的文艺论文合集《壁下译丛》,苏联卢那察尔斯基的《艺术论》及论文集《文艺与批评》,与柔石等编译的《近代世界短篇小说集》两册。一九三〇年,翻译了日本岩崎·昶的论文《现代电影与有产阶级》、苏联文艺政策文件的汇编本《文艺政策》、普列汉诺夫的《艺术论》、苏联作家阿·雅各武莱夫的小说《十月》、法捷耶夫的小说《毁灭》。一九三二年,编定了与文尹(杨之华)合译的《苏联短篇小说集《一天的工作》,次年三月由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出版,后又与《竖琴》(鲁迅编译的苏联“同路人作家短篇小说集,良友公司一九三三年一月版)合为一集,题名《苏联作家二十人集》,一九三六年七月由良友出版。一九三五年一月,译苏联班台莱夫小说《表》,七月由上海生活书店出版;二月译完果戈理小说《死魂灵》第一部,十一月由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八月,出版了从一九三四年九月开始翻译次年四月译毕的高尔基的《俄罗斯的童话》;九月,将据德译本翻译过来的俄罗斯著名作家契诃夫的短篇小说集《坏孩子和别的奇闻》编定,交给上海联华书局于次年出版。一九三六年,这是鲁迅逝世的一年。就在二月,鲁迅还在开始译果戈理《死魂灵》第二部(残稿)。

此外,在他生命的后十多年中,他不仅自己翻译了大量文学作品,还为多人校过外国文学作品的译稿。说来令人难以置信,直到他临去世的前三天,还为曹靖华译的《苏联作家七人集》作序,真可谓为了文学的翻译,为了培养新的年轻的翻译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其实,在此节中,我们所提及的仅是鲁迅文艺翻译生涯的主要部分,还有不少的散篇译文未加记述,也许还有的译文至今未发现,这都是需要逐步去开展搜集考证的工作。

翻译,对译者而言,也是一个阅读作品的过程,是吸收、消化别人作品的养料的有效途径。鲁迅一生翻译了众多的外国文学作品,洋洋大观,成就斐然。但我们应该看到,他阅读的范围远比这宽广得多,数量也不知多多少,因为只有在大量阅读的过程中,才会有所比较,才能有更大的选择空间。就像鲁迅整理古籍一样,一部古籍的校勘,决非仅仅限于该书本身,所涉及到的参校书籍数是难以估量的。翻译亦如此。一是本身选择就决定了必须多读才能确定拟译书的价值;一是译一部作品所要参阅的书必然会旁涉不少。这样,当一部书译定之时,译者的思想、艺术修养自然有所收获,而知识性的东西自然也会随之增多。鲁迅具有宽广的视野,敏锐深刻的思想,丰厚的艺术功力,广博的知识,与他一生都未中断翻译工作,是不可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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