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燕
眼看快要开学，大石山区鹞鹰崖小学的代课教师杜大雷急得上火。他儿子杜子聪撕毁协定，不愿回山里当老师。一连打了十几次电话催促无效，杜大雷拿上一根牛绳就进城了——他要把儿子绑回来！
四年前，杜子聪考上一所重点大学，学的是软件工程。杜大雷的忧愁却远远多于喜庆。先别说学费，他一个月的工资才220元，就算家里一分不花，也不够儿子的伙食费呀。杜大雷找遍亲朋好友，可儿子的学费还是没有着落。
这天晚上，杜大雷愁得在屋里猛抽闷烟。村主任登门来了，说乡教育组组长让他明天去一趟。杜大雷心里咯噔一下，最近乡里裁减教师，会不会辞退他呢？
第二天天刚亮，杜大雷就动身赶路了。到达乡教育组时，已是上午10点。组长给他倒了杯茶，然后询问他儿子学费的情况。杜大雷一一回答，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原来组长有个喜讯要告诉他。组长说：“有个大学毕业生到鹞鹰崖小学支教，国家每年拨1万5千元的工资。可这个大学生前两天出了车祸，腿部伤得很重，估计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上面传下话来，让我们先用这钱请教师代课。我考虑到你急需用钱，就想把这差事给你。可这样一来，上课任务就重了，你受得了吗？”
杜大雷想都没想，拍着胸脯打包票：“组长，我向你保证，今后我就以学校为家，绝不落下一节课！”组长还真开恩，同意向杜大雷预付1万5千元工资，让他给儿子交学费。杜大雷捧着沉甸甸的一沓钱，钢铁般的汉子居然流泪了。
就这样，杜大雷把学校当成了家。白天卷起铺盖，晚上就睡在教室里。一年下来，他瘦了一圈，可脸上总挂着笑。因为他用一年时间挣到了以前用七年才挣到的钱，而且用这笔钱供儿子上了大学。
一年后，组长再次找到他，说那个来支教的大学生考上了研究生，还得继续请人代课。这回，杜大雷简直是对天发誓了，承诺不仅要继续教好四个班级的学生，还和组长定下君子之约，等儿子大学一毕业，就让他回来教书，算是对组长的报答。他儿子学的虽然不是师范专业，但教小学还不是小菜一碟？
谁料想杜子聪一毕业，就被一家什么软件开发公司聘走了。虽然钱挣得比教师多，可当初要不是人家教育组长，他杜子聪哪有今天？这小子毁约不回来当“孩子王”，让老子的颜面丢茅坑里了！
杜大雷整整走了一天一夜才走出大山，再搭一天的火车来到省城，然后费尽周折，总算找到了儿子那家公司。
可看到他那副“农村大伯”形象，保安说什么也不让他进门。杜大雷求爷爷告奶奶，让保安进去给儿子捎话，说他爸来看他了，让他出来认领。满脸疑惑的保安进去五分钟后就出来了，对杜大雷说：“他说了，他父亲不叫杜大雷。”
杜大雷气得七窍生烟，跳脚大骂：“杜子聪，兔崽子你有种就不要踏出这道大门……”杜大雷的叫骂惹怒了保安，保安强行把他拖出三米之外，还扬言，如果再胡闹，就对他不客气。
杜大雷没脾气了，只好把对儿子的怒火压在心里，走到马路对面蹲下来。他要“守株待兔”，等着那“兔崽子”出门。可一直守到路灯亮了，也不见杜子聪的影子。
这时，保安走了过来，递给杜大雷一份盒饭和500块钱。杜大雷当然知道这是儿子叫保安送来的。他没有接，却从挎包里掏出那根牛绳，呆呆地看着，流下了浑浊的泪水。杜大雷一辈子就流过两次泪，一次是接到组长那1万5千块钱让娃上学，第二次就是现在。
回到村里，杜大雷公开宣布，与杜子聪断绝父子关系。
学校还是杜大雷一人，班级还是四个。杜大雷还是住在学校，还是教四个年级。可杜大雷从此每月只领220元，不再多要一分。人们发现，他沉默多了，脸上不再挂着笑，白发很快爬上了双鬓，人变得衰老了许多。
杜大雷有好几次收到杜子聪的汇款单，但他都退了回去。他对邮局的人说：这里没有杜大雷……三年后，村主任宣布一条特大消息：县里决定修一条二级公路从鹞鹰崖经过，与到省城的公路相接。
公路修了一年，终于竣工了。在庆祝通车的剪彩仪式上，乡长掀开蒙在纪念碑上的红布，碑的一面，刻满了修建此路的捐款单位和个人名单。最前面的名字是杜子聪，捐款100万元。
在热烈的掌声中，杜子聪被请到主席台前致词。杜子聪瞧见，村主任和教育组长陪着他的老父亲杜大雷，正坐在台下。他对着台下的父老乡亲深深地鞠了一躬，动情地说：“我生在这山沟沟，我的根也在这山沟沟，这点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几年来，我知道不少人戳我的脊梁骨，可乡亲们哪，要真正摘下我们的穷帽子，不是我回来教书就行的。娃子教好了，考上大学了，可我们有钱供吗？真要致富，就要先修路。我没有忘记父亲的教诲，‘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我把这些年挣的100万元捐来修路。下一步，我还会筹钱来盖学校。交通方便了，教学条件改善了，我们就再也不愁没有老师了！”
潮水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杜子聪径直走到台下，来到杜大雷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哽咽着说：“爸，对不起。我知道，你为我吃的苦、受的累，我是还不起的。我不是有意背叛你，可我当年无法说服你，只能跟你毁约。因为要真正报答家乡，报答你，只有坚持我的专业，才有这个机会呀！”
杜大雷颤抖着拉起儿子，老泪纵横。
后来杜大雷才知道，儿子的事业确实做大了，这小兔崽子开发的第一个软件“雷电小子”就取得了不俗的业绩。再后来，“雷电小子”风靡网络，杜子聪又用这款游戏赚来的钱为鹞鹰崖小学盖了一栋宽敞明亮的教学楼。
但有一件事杜大雷永远都不会知道：在杜子聪上大学前，教育组组长找过他。组长告诉杜子聪，其实支教的大学生没有发生交通事故，人家并不愿意来这穷山沟支教，但为了混一个支教的资历，只好出钱请人替他上课。组长要杜子聪好好把握这次学习机会，因为今后家乡的教育建设就指望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