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回望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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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众生(5)

这句话对于涓生来说既温存又抽象,比涓生最抽象的绘画作品还要抽象,这种抽象使涓生仍然没有找到温存的主体,他渴求一种能切身感受得到的人间温暖。当时在教堂冰凉的大理石柱旁,在他灵魂的深处忽闪一个本能而仍没脱俗的欲念,他默默自语,真希望把这一句越过半个地球的短信中的‘主’改为‘我’字。重新读起来应该是“请赴决回到我的怀抱。”——如果这样念起来,他立刻就感到自己不再是一个孤儿,特别是精神上也不再感到孤单。

博士论文

留学日本拓殖大学经济学部的曹刚收到参加美国洛杉矶I。A。C经济学会年度研讨会的邀请函。他没做什么准备,买了张机票就去了。曹刚今年三月底博士课程毕业,八万字的毕业论文还没有完全脱稿,而研讨会上安排他发表了论文其中的一个章节。会后,洛杉矶州立大学的皮特教授建议他去一下拉斯维加斯考察一下那里的特殊税收的经济特征,充实自己的论文。

拉斯维加斯,世界著名的赌城,一座充满着一夜暴富或瞬间一贫如洗的欲望之城。

从洛杉矶开往拉斯维加斯的大型巴士里,是由三种不同类型的旅游团组成,这是在订票时由自己选定的,一类是发财团,二类是观光团,三类是自由团。一类发财团是二天一夜的赌城之旅,这类费用为五美元,但有一个条件,必须要赌16个小时,二类费用为40美元,但只须赌6个小时,三费用为80美元,不赌也可以,并可以自由参观。曹刚选购了第三类的,虽然贵了点,但曹刚目的不是去赌城发财,主要是通过实地考察为自己的论文收集一些数据资料,再则会见皮特教授的友人琼斯小姐。不过他也觉得赌博这玩意全凭兴趣,自己想赌就赌,受人强制性地非赌不可的发财团和观光团使人有负荷之感,再则自由团可以到处参观,他确想去看一看那些连续赌一个星期的赌徒,还有那些赌城的老板们常用专机去接那些石油之国的王子们来豪赌的场面。他还想去看那些赌场里的半裸女郎的精彩表演和世界新潮的赌城现代建筑。

巴士从洛杉矶出发在荒秃的旷野里高速行驶了三个小时之后,于是,在广漠荒芜的前方出现了一座象征埃及尼罗河文明的金字塔,并折射着夕阳的余辉,巴士渐渐靠近,方尖碑,斯芬克斯……与埃及文明所不同的是周围相呼应的不是金字塔群,而是光怪陆离的现代建筑和色彩,刺目的广告牌和电子显示板。

这分明是一座人工的海市蜃楼,巴士并没有先去旅馆,而是直接开到了一个赌场的门口—位穿制服工作人员清点了一下巴士里的人数,据说是根据带来赌场的人数给导游“好处费”。发财团每人身上被贴了一张号码,然后迫不急待,溶进了人海如潮的赌场。

曹刚问导游别的赌场在什么地方,导游笑了,这位早年移民美国的年轻人自豪地向曹刚介绍,这里的旅馆、饭店、商场全设赌场。只要是建筑,便是赌场。就像中国地道战里家家都有地道,户户都是洞口一样。那金字塔建筑也是赌场?曹刚问道。当然是,导游笑着回答。

赌场的室内装饰和气份营造得很有特色,这个赌场模拟太空的造型设计,人造卫星模型高悬在20-30米高的赌场“星空”,周围有许多仿太空装置,赌博机和赌台自由设置,空间宽敞,没有高音喇叭,静静的,只有铜币的叮当声,赌场是闭空间全照明式,由于空间大,再是空调设备的优良基本上嗔不到烟草的臭味。赌场的服务员全是裸露着硕大的乳房和穿着三角裤叉来回送饮料,送香烟。赌场也是观赏厅,赌徒和观者融洽相处,赌赌看看,看看赌赌。

曹刚新奇地观赏着这座与古埃金字塔同型同高的现代建筑,用手摸着周围仿真的古石雕。顺着斯芬克斯的腰部走进了法老的寝殿,哗!一座迷宫,一座春梦里的水晶宫。地下一楼全是红色的赌场,还有各种神奇的分割,未来世界的装置,室内的运河。一张长牌桌,灯光融融,一台台赌机,运转悠悠。此刻的曹刚想到一个问题“赌博是一个古老而崭新的文明,是时代的一个文化现象”。

人家都在赌,我曹刚为什么不过把手瘾碰碰运气呢?在国内,赌博得像偷鸡摸狗似的,可这里是光明正大。他想到这里,静静地坐上了一个赌台的空位。在东京,曹刚也光顾过扒金宫店,最佳的战绩是五百日元赢了二万日元,当然,今天是“BLACKJACK”二十一点,这可不像日本的小打小闹。看着赌客们的好运气,他着实有些动心,坐上了一个赌台上的他有点激动起来——他想如果今天手气好的话,可以给国内的孩子买一回像样的美国礼物。赌不赌呢?——正当他犹豫时,发牌的美国姑娘朝他美丽的一瞥并给了曹刚一个淡淡的微笑的同时,也给他发了第一张牌过来。

赌博,伴随着我们每个人童年的游戏,最简单的方式是猜拳,然后是各种带地方特色的有输赢的游戏。扑克牌从欧洲传到亚洲,再从亚洲传到欧洲。麻将红遍中国本土,也许人类都从童年的心理开始,谁都想在一个未知的事件里碰获一个自己满意惊喜的答案。

曹刚今天也是想碰获一个好运。但手气不是很好,带着体温的五百美元已被发牌的美国姑娘装进钱匣子里。曹刚的手接牌时稍稍有点颤抖,但不仔细是看不出来的,他的思绪也有些混乱。

人的最大的缺欠就是不能知道未知的东西,其次是贪婪,而赌博正是利用了人的这两大缺欠,由一部分人(赌场经营者)对另一部分人(赌徒)实行形式上是自愿,实质上是阴谋集资方式,然后大兴土木,创建一种赌场的文明。这里不仅借用了古老埃及艺术的文明,装扮了这座赌城,使得古老的文明有了新的生机,这里还运用了源起于尼罗河畔治水,测量的数学奥秘,通过精密的换算和概率的运用,派生出了“黑魔”二十一点。

这位博士生深知,这二十一点是一种概率上的圏套,他没有打算久战,只是想赢回输掉的现金后就撒。他掏出了维萨信用卡,一位绅士拿到赌台后部的计算机里弄了一阵,曹刚在一张需要签名的提款单签了字后拿着一千美元的现金准备再试运气。曹刚觉得这段时间牌运一直不好,这是概率的低谷,走出低谷便是高峰,他要了两门,也就是一个人打两个人的,并且每门牌各压了二百五十美元。他也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这一局曹刚大胜,总的算起来正好打了个平手,皆大欢喜,从理智上讲,他该决定离开赌场,去进行他的论文考察,但他的身体挪不动,思绪也有些沾粘。片刻间他慢慢平静下来,做了个手势,要美国姑娘发牌过来。这一次,他看到发牌的美国姑娘的笑是那么的亲切。

欲念是可以打碎理智的,有时人控制不了自身也是常事,也许只有真正地坦露欲念才能品味赌博的乐处,这也正是赌博的内涵,赌博的快感是贫民的,就如真正生活的乐处是平民的一样,输赢对于贫民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敏感,忧患,就如主妇为柴米油盐的忧患同样,赌场中大量的民众性的赌机和赌台,充分满足了大众化的欲念,正是这些众生的欲念,为赌博文明的普及奠定了基石。

一阵拉锯战后,曹刚走进了彻底的低谷,信用卡又取过三次现金,平时用钱谨小慎微的曹刚,此刻想到,这些都是东京打工的血汗钱,绝不能输,老天有眼,怎么会让他输呢,中国有句话叫“穷人的孩子天照应”,这么多年他一路走来,不都是顺风顺水吗!想到这里他筹码越压越大,手明显地看出在颤抖,心跳好像也在砰、砰地加快以至惊恐。

惊恐的心境,心理学家认为从母亲的腹中孕育我们时便有的,那时,从胚胎开始,静静地趟在母亲的心脏傍,从一颗心跳分解成两颗心跳,婴儿的心率吻合着母亲的心拍,常常是这样静静地睡去,降世后,仍不忘怀母亲的心拍,当烦躁时,哭泣时,特别是受惊吓时,都会紧紧贴母亲的胸前,只要一吻合母亲的心跳,惊吓的心律就会变得平静,而赌场里的惊恐则是以一种近似罪恶的方式,即便是回归母体,去体验那母体熟悉的心跳,然而也很难获得母爱的慰籍。

情况越来越糟,曹刚似乎有承受不了的虚弱,这是与开始时没有这般的精神准备有关的,再说谁愿意作这么惨的思想准备呢?赌场,是无情的战场。曹刚又觉得赌场毕竟不是战场。1914年12月7日,珍珠港之战,仅六分钟,亚历山大号旗舰全军葬身海底。要错了一轮牌比起战争来说真是微不足道,与广岛、长崎的原子弹比要牌爆了牌就更不足挂齿了。战争输的可是生命,钱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我曹刚印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赢就要赢个辉煌,输就要输悲壮。取出最后一批现金后,他要回了信用卡,他太清楚信用卡里还有多少底细,所以他装进了衣袋,并压上了刚才现金所换的全部筹码。看着这些筹码,他感悟到中国的麻将桌,就像中国的土地庙,日本扒金宫,就像日本的神社,只有拉斯维加斯赌城,才称得上巴黎圣母院。历史,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叹为观止的宗教艺术,艺术的永恒性并不是依赖于宗教,从某种程度上讲,艺术利用了宗教。有朝一日,宗教泯灭了,而教堂里的凸顶壁画和敦煌的彩塑,仍将是熠熠生辉。有那么一天,人能预知未知,贪婪泯灭了,那么赌博也就自动地消失,那时的拉斯维加斯赌城将与巴黎圣母院有同等的艺术价值,那将是一座赌博文明的艺术殿堂,不朽的纪念碑。

输的结局终于属于曹刚这位拓殖大学博士优材生。此刻的他,感到是一种刺骨的寒凉。发牌的美国姑娘仍然以她职业的微笑对待每一个客人。而曹刚暗暗的想,美国啊美国,这个不足三百年历史的资本主义大国,这个资本主义体制,和它的资本主义商业模式,存在着许许多多的黑洞,然而,它却和发牌的美国姑娘一样,表面有着永恒的微笑,迎接着每一个踏上美利坚国土的客人。大学博士优材生的曹刚其往日的傲慢现在看来全是外壳,骨子里是虚的,洋洋万言的博士论文,披星戴月,几载寒窗,其实也不过纸上谈兵,什么经济规律,周期特征……但遇到资本主义的游戏规则,洋洋万言的论文,更是空话连篇。尽管如此,以他经济学博士的眼光环顾着赌城,他认为赌城就一定得赌下去,豪赌下去,如果停止了赌,老板们带走那些来自赌徒的“集资”任意挥霍,或者像中国的土财主似的,把金子埋起来,那么拉斯维加斯是一座“废城”。只有豪赌下去,才能创造一个崭新的赌博文化,赌博——古老而新奇的文明才能走向永恒。当然这位经济学博士还认为:赌场,如一座由罪犯开设,供善良的人去自愿受囚的监狱,“刑满释放”后走出二类受囚者,一类走向自新、超越之途,去步履自身的完美人生,另一类却会走向痛苦与悔恨,成为人的自身薄弱缺陷的牺牲品。赌博(包括赛马、彩券等)是一种自愿且心诚,残酷且温柔的民众性集资方式,这一经济特征的亲身体验,与其说是大大地充实了曹刚的论文,不如说是更丰富了他人生的阅历,只是这次代价太惨重,还得用漫长的时间起早摸黑去打工来弥补往后经济上的窘迫。

风筝

汉桥从南方城市来到北方生活,有许多地方他都不太适应,对北方的好些事也没什么兴趣,唯独有一样东西只要他一看见,就会放下手里要办的事,站在那里,抬着脖子,许久地仰望着北方空旷深远的天空。

天空中放飞着风筝,他看着造型各异,色彩斑斓的北方风筝,感触良多,风筝曾经给他的童年心灵带来隐隐的酸楚,至今都是个心结。套用一句李白的诗,他是“举头望风筝,低头忆童年”。

风筝确实是他童年里永远无法挥去的云影。童年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可他却生在了一个物质生活极其匮乏的年代,一个贫困的家庭。一个风筝成了他极其奢侈和梦寐以求的童年梦想。

他性格内向,喜欢思维,常常独自对着蓝天遥望沉思。他幻想如果有一个风筝,带着那童年的梦,放飞在万里无云的蓝天,那是多么多么的惬意啊。一次学校郊游,班里有一个同学带了风筝,全班的同学都羡慕他,后来老师还表扬了他,说他风筝放得好,放得高。汉桥曾小声地问过他,风筝贵吗?同学说他也不知道,是他爸爸给他做的。

汉桥有些失望,因为他的爸爸、妈妈整天都在外面忙于生计,从来不管他的事,作业从没看过,因为爸妈识字不多。学校的事也从不过问。他们特别怕老师,在老师面前不会说话。爸爸妈妈帮不了自己,汉桥准备自己利用课余时间做一个风筝。

在当时那种环境下,吃饭穿衣都紧巴巴的,到哪去筹得做风筝的材料做风筝要篾,要薄纸,要糊浆,还要广线,即缝纫机的用线。汉桥的老家那里叫滚线,因为线是缠在一个木头滚子上的。

汉桥家住在一个县城,找不到可以做风筝骨架的竹片,家里更没有半透明的薄纸,至于广线,看都没看见过。

但是,汉桥经过努力,还是把风筝做好了。

没有蔑,他就背着父母把家里仅有的买菜用的竹篮筐上抽出几根,做风筝的骨架。家里不但没有半透明的白纸,连报纸都没有,甚至连一本像样的书本都没有,只有把自己用过的作业本粘接在一起做了一个风筝。没有长线,就用一段段的短线接。

可以想象,这样的风筝自身就很重,靠风是放飞不起来的。只能靠牵着风筝的线拼命地往前跑,利用速度的助力和风的阻力使风筝迎风上升。

可风筝怎么也飞不高,后来有人告诉他,做风筝最大的学问是“肚线”,肚线固定的角度至关重要。角度不适当,不是栽跟头就是飞不高。

飞不高的风筝,汉桥也做过几个,在同学邻居的孩子们的帮助下,每次都有些进步,但每次还是靠跑,跑得快一点,风筝就飞得高一点。

有一次,望着风筝渐渐升高,兴奋不已,背退着跑。不幸碰上了一个障碍物,摔了个大跟头,头摔破了,缝了八针,当时的医疗条件不好,医生只缝了头皮,没缝皮下的肌肉,所以现在的汉桥额头上还留有一道十分清晰的疤痕。

梦幻也许是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飘落在了何方,在他日后的漫长人生路上,也曾做过刻骨铭心的努力,但梦幻总是像飘零的断线的风筝,总是离他而去,他依稀的记得当时有老人们说过,这孩子破了相,不会太有出息。

汉桥不信这些,怀着飞翔蓝天放飞希望和梦想,多年来一直对风筝的事念念不忘。但他不愿轻易地掏钱去买一个风事来放。他觉得那是吃人家嚼过的馍,没有味道。可他也没有心气自己再重做一次童年条件下的风筝,亲自放飞一次。

今天,他遥望着北方天空上那高高放飞的风筝,颇有感触地对身边的朋友说:我长这么大,确实没有一次正式地把风筝放飞到天空上。

不要相信照片

周军在北京某学院学摄影的,毕业后在国内发表了些摄影作品,小有名气,90年自费赴日本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