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山庄春秋(高平作家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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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滇晋梭书

从昔阳火车站回到村里,刘翠霞把妮挽到李贵面前,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封信,在妮的脸前晃了晃,神秘兮兮地说:“娘,这是我爹临上火车前交给我的一封信,是云南的妈写给您的。我拆开读给您和李贵都听听。”

李贵向刘翠霞暗地里挤了挤眼,刘翠霞知道他的意思,向李贵也挤了一下眼的同时,还微微地点了点头。

妮多少有点慌,但是,却迫不及待地说:“翠霞,你快拆开给娘念念。我把一个囫囵人都给了她,看看她能说个甚?我倒要好好听听哩。”

妮之所以不能出去与李金完聚,除去死去的娘阻拦过、李贵那时年龄还很小不懂事也不让她出去外,主要的原因还是她。妮一个人好笨想,李金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人,我不能拿着自己的脏身子去侍奉他。想到这一点,妮就对李泡恨得想扑上去咬死他。从外面,李金几次三番往柏村写信,让妮出去的好话赖话、正话反话说尽了,她铁了心,就是不出去。妮赌气却酸楚,妮绝情却无助,妮等待却渺茫。就这样,妮也心甘情愿,就这样她也不后悔,就这样她也不能原谅自己。妮想,自己已经毁了,万万不能再毁自己贴心贴肺的真男人。那时,楼还活在人世,妮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上是哪根筋抽抽的,到乡里找到行政秘书说了绝情絶义的话:“你以我的名义给他去信就这样说,让他一个人在外面快活吧,我死也不出去,我已经是又有主的女人啦……”

想着这些过去的事,妮就翻肠搅肚的不好受。

刘翠霞见妮的神态有些不对劲,小心地说:“娘,要不咱算了念吧。肯定是翻旧账,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知道不知道都没啥。”

妮回过神来,苦笑笑,怅然若失地说:“翠霞,你还是念念吧。看样子你爹在外边的女人还行,有个什么情况的话,咱知道知道也好。”

“那行。娘,我可念了。娘,您坐下,不要急,咱要静心地听。行不行?”

刘翠霞一边剪着信封口一边说。

妮识趣地点点头。

妮姐:

我这样称呼你合适吗?你最近的身体还好吗?

咱俩远隔万水千山,彼此相悉,又不曾谋面;彼此相向,又不能相言。因为咱俩中间隔着沟沟坎坎。想到这一点,确实令我感到痛心不已。

你把一个体残心健、躯缺良善、更是惊天动地的好男人拱手相让与我,我感到既欣慰却不安。欣慰的是,你因种种原因不能出来,因为有了我,使他这个食无居定无所的人才有了一个完整的家,使他的生活了无后顾之忧;不安的是,你从此失去了他,失去了自己不能再拥有的好男人。可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历史就是这样在和人开着玩笑。我知道,你现在仍然是和贵儿一起孤儿寡母地生活着,你所遭受到的精神压力和遇到的生活艰难我是能想到的。李金这次回家探亲,我是多么想也和他一起回到自己的家乡看看你们娘母俩啊!却不行。因为外面还有四个孩子,我脱不开身。李金是趁着养病回去看你和贵儿的,他回去,我一百个赞成,并且力促他成行。他要回去了,高兴得像个孩子。

李金在外闯荡几十年,革命的坚定性自不必说,就是他的伦理道德和精神情操也和在老家一个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他重情重理重节重义,要不是当初你死活不出来,他是不会和我结婚的。现在,我已经是一位有四个孩子的妈妈了,我感到十分幸福和自豪。嗳,我要郑重地告诉你,四个孩子,前面两个是男孩,老大叫李入滇,老二叫李入昆;后面两个是女娃,姐姐叫李入云,最小的叫李入文;加上村里的贵,咱家里外五个孩子,咱家兵强马壮的多好啊!

想到这一点,你也应该高兴才对哟。李金已经多半辈子了,但是,他做的事大部分都可圈可点,他后继有人也可喜可贺,你说是吗?这些情况李金可能已告诉过你,算我累赘重复着再说一遍,让我的好姐姐再听一次吧。

妮姐,我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吧,你舍弃了李金这样的男人是可惜的。

但是,你那种生活的韧劲,你那种顽强地期盼着什么、终究会等来的刚强,你像一头老牛、那种身负重载默默的忍耐力,是一般女人所不能具有的。你身上的可贵品质令我折服。

李金经常跟我说,你是一位贤德的、能把爱推向极至的好女人。这么些年下来,我铁信,我钦敬地信。

一个人办事情有起有落才称得起人。你就是那种哪怕受数不清的罪、遭万千的屈,把事情前后有个交代地做完才松套的人。你的这一点是令我最欣赏的。

我听李金讲,虽然建立新中国快二十年了,但咱们柏村在文化教育、封建意识和传统道德方面的改变不是很大。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要不贵儿的婚姻问题早该解决了。我悬心故乡家里两件事:一是家里的土坯房我听李金讲已经几十年了,他出来时已很破旧,现在恐怕破烂得快不能住人了;二是贵的婚事。

这两件事要办就得花钱。我早十几年前就多了个心眼,每月我和李金的工资一发下来,我给你和贵儿都留出了每个月的生活费。生活费跟外面家里的人一样,外面每人一个月的生活安排多少钱,就给你俩留多少。十几年下来已有五千多元。

我又从省吃俭用的存款中给你们又凑了些,让李金带回去一万元。现在国家实行的是计划经济,从全国讲,物资的价格基本相似。我估摸着这些钱办完这两件事情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凑钱寄回。

为什么我要跟你说这些呢?因咱里里外外是一家人呀!既是一家人,柴米油盐就要合计着,共同把日子过好。你说对吗?

以前,我没跟你通过什么信,主要是自己的小资产阶级思想在作怪,总有些不好意思,也算封建意识吧。姐姐,你能原谅我吗?

李金此次回去如能把两件事办利索,里外皆大欢喜。如有个什么闪失也不能怨他,他可是奔着办成事情回去的。修房的事好说,本村的乡亲们都会操一百份心、出一千份力地帮他出主意,奔走张罗。贵的婚事却是不能按人的主观意志去强求的,人家合适咱也得称心。都急了多少年了,临时抱佛脚,能办成当然更好,要是办不成,你可千万别生气,还得慢慢来。这件事如办成,你要让新媳妇一进门就给我来信。咱家再不能像过去一样,里外接到彼此一封信跟盼天书似的。

信就写到这里。

夜已经很深了,李金明天就要回去,我还要给他打裹行装,就不再多说什么了,有事再去信。

我盼望着你的回信。

小妹孟祥馨颂安一九六四年八月四日刘翠霞一边读一边对信中的措辞进行着解释。那语气声情并茂;那神态时而微笑,时而感佩,时而惊叫;黛黑的双眉一抬一抬的,有规律有乐感;读出的声音悦耳中听。

信读完了,妮首先是一激灵,两个眼角各有一颗很大的泪珠,本来是悬挂着的,这时候,扑嗒一声齐齐落在了妮的胸前,随即,一滴,一滴,又是一滴地落,噼噼啪啪地响。妮颤颤地站起来,伸出发抖的手,小声哆嗦着说:“霞,你把信给我,快,给我……”

妮接过信,一股酸溜溜的味儿顶得她一阵阵的难受,她抽泣着,边哭边说:“祥馨,祥馨,多好听的一个名字,你爹娶了人家值啦。信中的话我听得不是全明白,可听着入耳。人家是个好女人啊……”

刘翠霞见妮很动情,说得也实在,她故意问:“娘,要不我再读一遍吧?”

“不用了,她的话娘听得出来,家家常常,知书识礼。你爹娶了她比我强,你爹和人家做两口子才是好马配金鞍,好骡拴银链。你爹能找下这么个本本分分的好女人,你爹真有福。我也算为你爹彻彻底底地放心了。”

孟祥馨的信打开了李金里外一家人书信来往的河堤口子。每个月,柏村都有柿庄公社邮递员送到的信,邮递员满头汗水地把信递给妮,向她报喜:“大娘,云南又来信了,还有汇款单。”在文市市府收发室,每个月,都要收到从山西沁水县柏村寄来的信。每个月,老收发员都要到孟祥馨的办公室跑一趟,喜滋滋地向孟祥馨祝贺:“孟局长,您老家又来信了。”

李金回滇后,后顾的忧念彻底没有了,跛着的身子有时工厂,有时农村,有时机关学校,有时边防线……李金很忙。李金的忙不在办公室,他的忙不是听汇报,他的忙是在文市的角角落落。李金什么事也亲临,没早没晚没日没夜地忙。李金常跟孟祥馨说:“馨,就是因为你,我也得学习诸葛亮那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为文市几百万人民拼死拼活地贡献我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