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山庄春秋(高平作家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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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苦巴苦撑(3)

贵儿的所有说法肯定是妮她娘教的,妮却也死了去区里的心。

妮没有什么事情时,背着人经常好伤心透顶地哭泣。在哭泣声中,也经常好自言自语地瞎念叨,念叨得语无伦次,念叨得不伦不类,念叨得云山雾罩,念叨得有时整夜整夜都不能睡成个觉。

“三十来岁的婆娘,二十来岁的汉,干柴烈火干对干,无伴失群像大旱。”

这是流传在李沟河的几句顺口溜。

边宜轩曾跟妮苦口婆心地说:“人都有追求理想的自由,也有追求男女情爱的权利,追求这两样东西的人才是幸福的,才是完善的人生。你十六岁生子,现在才刚刚二十多岁,李金参加革命到处征战,至今下落不明,你能一直这么样的生活下去吗?你现在的婚姻是封建包办,是李沟河至今还没有解决好的一个大问题,也是东方老人还没有认识到的一个严重问题。楼是好人,但不是全人。

我清楚,他给予你的只能是名义上的夫妻,是紧箍咒。因为他与你的不公平婚姻毁了你的一生,那是十分可惜的。民主政府解救妇女是一项重要任务,你现在追求幸福还来得及。”

听着边宜轩的话,妮被感动得热泪盈眶。黑里透红的脸蛋被暖心的字字句句烘烤成了紫红紫红的大苹果。胸部颤颤着,仍然秀美的身段软软的,像春风拂动着的柳枝。本来是站着在听边宜轩比东说西,听着听着,她身不由己,软塌塌的眼看要倒下……

边宜轩说话的时候是坐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妮的异常反应使得他急忙站起身,赶紧绕过桌子过来将妮扶住,双手托住妮的胳膊往放在桌子前的一把椅子上让。妮坐在椅子上有些下意识,脑袋失心疯似的一扑棱,忸怩着,羞涩地向边宜轩笑笑:“边书记,你的话我听得不太懂,却中听。你的意思我明白,我没福,我不能……”

“俺娘说得对。她是受罪的命,受罪是她的福,不受罪不能活。”

突如其来,门外传出李贵响响亮亮、不打一点结巴,还是奶声奶气的嚷嚷声,打断了妮还没有说完的话。李贵是个跟屁虫,他的娘每回到区里,他都像一条小狗嗅嗅着。娘的一举一动,全部都在李贵的掌握之中。

“真要命啊!我该怎么是好啊……”妮失声痛哭起来。

“唉——真是没有一点办法!封建传统的影响已经浸透给了孩子。传统,传统,可怕的传统哟,看来这种封建传统的影响一时半会儿很难变。眼目前,我这个做着区委书记工作的人,该怎么样对待这种传统影响呢?”

边宜轩对解救妮的事情束手无策,摇着脑袋干瞪眼。嘴里说出的话他自己也认为干瘪瘪的,没有一点水平。

有一次,县里召开村、区、县三干会议,妮也到县城参加了会议。会议的中心议题是反封建,解放妇女;也顺便布置一下办扫盲班和支前等工作。县长是抗日战争时期柿庄区的区长,对妮的情况有太多的熟悉,也听边宜轩汇报过。

边宜轩想与妮确定婚姻关系的事情,县长也清楚得很。县长是一个敢作敢为、性格直爽之人,也是一个在小事情上不十分上心、也不太顾及小事情能产生严果之人。在三干大会上,他没有深思熟虑,把妮与边宜轩的婚姻问题也当做一件小事情,大张旗鼓、指名道姓地以他俩有情人不能成婚的事情举例子,强调反封建买办婚姻斗争的复杂性和艰巨性。还没等妮从县里回到家,消息已传到了村里。李贵虽然年龄小,却跟个小大人似的找到本家的长辈们说:“俺娘回来了,你们得想个死办法,以后,不能再让她到外面瞎胡跑啦。”

长辈们对李贵的请求进行了合计,合议的结果是:往死里打!

妮从县里开会回到村子里没过几天,本家长辈们把李贵叫了去,告诉了他怎么样把他娘叫到他们对他娘事情的又一次合议场的办法。李贵人小鬼大,然而,他的鬼没有用到正经地方,真把自己的亲娘哄到了合议场。合议场里因为在座的长辈们都在座位上抽小烟,屋子里烟雾弥漫。妮被李贵拉着刚进到合议场的门里,门就被从座位上站起身的一位老汉关上了。门被关上后,合议场里显得更加发暗。妮站在屋门口,屋子里又暗,她一下子变得又很心慌,没能看清楚屋子里坐着的都是谁,但是,她知道,人数最少也有七八个。长辈们的嘴里在喷云吐雾,七嘴八舌地吵吵着,都在不住嘴地纷纷怒斥妮:

“全县都知道了你和边、边书记的事情,你真够丢人败兴的咯。败得算是败到家啦!”“你不要脸,丢得起人,可是,柏村李家的家风不能在你这么个小贱人的手上给毁啦!”“老吝家门不幸,他的在天之灵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养活大的闺女会变得野的没了边。”“……”

妮的心里没有做过亏心事,她气得鼓鼓的。烟雾把她呛得不住嘴地咳嗽,但是,她还是在咳嗽中憋着劲,大声地责问着合议场里暗中的那些长辈们:“我要问问你们这些长辈们,我从来都不偷不抢,丢的算是什么人?”

“你干下的好事,我们这些做老人的谁都说不出口!”

合议场上有一位哑声哑气的老者努着劲忿忿地说“说说又能怎的?”妮赌着气反问,她在回敬那位老者。

“反了你啦,你还敢犟嘴,把她给我往死里打!”

合议场的屋角传出了东方老人恶声恶气的声音。

东方老人的话让合议场里的老汉们像得到了皇帝的圣旨,他们呼呼啦啦地从各自的座位上站起来围住妮,不分青红皂白地对妮进行了一阵猛烈的拳脚相向。妮没有忤逆长辈们的胆量,她不敢还手,只是双臂护住头,任老汉们对自己动武。屋子里乱成了一锅粥。乱了不大一会儿,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突然之间,老人们停止了对妮的乱打,都退开,把已经挨了一会儿打的妮直杵杵地凉在了合议场上屋子里的正当间。此时,妮的衣裤不整,披头散发,鼻青脸肿。也就在老人们退开的丁点工夫,合议场上忽然响起了“咔嚓”一声巨响,有一位长者趁妮正不明就里,也不防备,一镢头抡过,捣在了妮的小腿上,妮凄厉地惨叫着,身子稍稍晃了晃,“扑通”一声过后,妮蜷曲着身子,躺倒在了屋地上。她的一条小腿被齐齐捣断。在妮昏死的空间,东方老人把妮那条被砸断的小腿骨接上了。接腿的过程中,妮被剜心一样的疼痛惊醒。她知道自己的一条小腿被捣断了。此时,妮那条被砸断的小腿上已经缠上了白布,裹得合规合矩,严严实实。妮的心一凉,又昏死过去。昏死的妮被东方老人招呼年轻人抬回了李楼与她住的那两间偏屋。后来,妮在炕上躺了有半年多,能下地时她成了一个瘸子。这个结果还多亏了李楼的精心伺候,如果没有李楼,她遭的罪,肯定大了去了。她再不能跑到外面做任何事情啦,也不能为自己去向谁表白什么,村妇救会主任一职悄没音地被自己自动解职。

本家们还托人替妮写了退党申请书,妮入党多年,猛然之间,她成了一个普通老百姓。

那年月,柏村满打满算也才二十一二户人家,碗笸箩里数得清的几十个人,几十个人被东方老人和几位年长者看得紧紧的。谁谁如要有个偷鸡摸狗的下作事情,都要把当事人叫到长辈们的面前,轻者,怨你,咒骂你;重者,像妮一样,得被恶打一顿,直到做了错事情的人真有了服输反悔的意才放走。弄得小村庄,鸡是鸡道,狗是狗路,全村男女循规蹈义不越矩。虽然也没有什么村规民约,却人人心里装章程。柏村人有事不出村,解决了各自心里一本账,再不向外村人乱说。人心向善、重德重仁、封建传统根深蒂固的村风民俗,在柏村逐代相传,生生不息,也滞锢了人的创造性思维和行为。柏村,这个太行山上的小村落,有利有弊的村风民俗,在历史的长河中,总要慢慢地往恰如其分、合乎时代潮流的方向发展,那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与柏村隔河相望的柳村就不行,村子里谈不上有什么村风民俗,更不好说有什么人去诱导村里人去具备什么道德规范咯。在比柏村多出十几户人家的一个小村子里,乱七八糟的,成了一锅粥,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公公偷儿媳妇,小叔子大伯子姑嫂之间瞎乱套的事情经常发生;争地界栽黑赃、吵架斗殴的事情常常弄得整个村子里鸡飞狗跳不安生。喜梅跟人跑了没人理。妮不行,全村人死死地盯着她,她有心没胆跑不到哪。再说,妮的心性本来就是柏村的,她才不会去做那些伤风败俗的事情哩。几经磨难,妮的心里干涸如灰。她要生生死死地定性活在柏村,她要糊糊涂涂地瞎过每一天,她要苦巴苦撑地活下去,她要忘记一切地与李楼相克相生。

柏村与柳村这两个村子里的人,追求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向往的生活规则迥然不同,孰优孰劣泾渭分明。

生活的环境左右着人的品性,主导着人的思维和行动以及价值取向。此言不谬矣!

共产党来到李沟河之后,东方老人抓住机会,想尽办法,把自己全身的精力和勇气全都使出来,想整治一下柳村那种不好的村风,却总也出不来效果,一切如常。他对柳村的问题想得漫无边际,发愁发得很不是个滋味,整天烦乱无绪,心里别别扭扭,想不出一个合乎要领的办法能够对转变柳村的村风奏效。

因为李沟河有这么一个不争气的柳村,他这个老党支书、老村长,对自己的工作能力多多少少有点怀疑咯。

有一次,因为柳村的村风问题,边宜轩专程从区里来到柏村安慰东方老人:

“老伯,固有的恶习盘根错节,想一下子改过来效果反倒不好,慢慢地做工作吧。

此村的恶劣情况,随着李沟河党支部经常性的宣传教育,随着党员们潜移默化的影响,随着时代的变迁和发展,您老要相信,会逐步得到改善的。”

东方老人信心不足地说:“老边,你说的也许对。但愿我们李沟河的柳村能像你说的这么个情况,村风能转变过来才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