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路天宝便成了许局长的朋友。许局长让路天宝与相邻的白庄煤矿协商划资源,又让他与下属定坐标、绘图纸。路天宝不懂测绘,便调来擅长绘图的徐文宝,让他与承办人合作。这样,路天宝主外,与邻矿协商谈判;徐文宝挡内,与制图人定坐标、描图、晒图,进行技术性操作。经过一个半月的努力,路天宝终于从许局长手里拿到了填写完整的登记表。
许局长告诉路天宝:“下一步,持表到地质矿产局盖章。然后一级级往上,找对口单位签字盖章。”
路天宝谢过许局长,出了煤管局。回到家又犯难了:地质矿产局,一个人也不认识,局长会盖章吗?
路天宝想试试运气,直接去了地矿局。吴局长满面春风,唤来通信员,给他倒了热水。知道了他的来意,吴局长说:“好,把表留下,我们研究研究。”
路天宝还想说什么,吴局长笑道:“不好意思,我得马上去购买装修材料,要不家里的匠人就停工了。”
路天宝立即起身,笑道:“那好,我去帮你搬运。”
吴局长也不拒绝,带着路天宝去了装潢材料门市部。在那里,路天宝不但是位称职的搬运工,还是一位潇洒的大老板。他与吴局长争着付款,吴局长终于没有争过他。
事毕,吴局长乐呵呵地对路天宝说:“年轻人,就是劲大。你去找范副县长签个字,过来我就办。”
路天宝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了几秒钟,马上又活泛起来。他笑着与吴局长握了握手,出了大门,站在门柱旁发呆:唉,找范副县长,谈何容易!
(七)
蜿蜒的山道除了上坡就是下沟,坎坷的路面把吉普车快摇散了。张乡长、路天宝和徐文宝在车内像斗士骑在牛背上,不住地狂颠,时而碰车窗,时而撞顶篷,难得一会儿消停。路天宝颠得直恶心,拉开车窗,张着大嘴喘气。张乡长扒着拉手说:
“忍着点吧,晕车的事儿多着哩。”
关键时候,路天宝总要把张乡长搬出来。他们本来是去县政府找范副县长的,但不巧的是,范副县长被邀出席赵村乡的人大代表会。
颠簸数十里,总算到了赵村。道路两侧,彩旗飞扬;通街商铺,标语满墙。
乡政府会议室,正轰轰烈烈地开着人大代表会。范副县长端坐主席台,金丝框眼镜架在鼻梁上,文质彬彬。
张乡长带着路天宝和徐文宝,闯进党委书记办公室,通信员问:“你们找谁?”
张乡长说:“找你们书记。”
通信员拧着双眉:“你是——”
“书记他哥。”张乡长坐在书记的办公椅上,跷起腿,毫不客气。
小通信员也不敢再问,急忙沏茶倒水。张乡长从书记抽屉里掏出一盒香烟,拆开给每人发了一支,边抽边等。
通信员续了两壶水,徐文宝去了两次茅房?,才算等到散会。
当范副县长带着一群人走出会场时,张乡长与路天宝、徐文宝也急忙迎出去。
“嗬!不坚守岗位,跑这儿干什么来了?”范副县长笑意微微,向迎过来的张乡长道。
张乡长笑着握住范副县长的手,道:“我来看看这些兄弟们,有没有怠慢领导。
他要不恭,我就收拾他。”
范副县长身后跟着的一位大个子笑道:“是不是把长河乡弄穷了,来我赵村蹭饭吃?”
张乡长抖着浓眉笑道:“我长河乡是穷,那是因为满地金子不敢挖。要是范县长肯扶我一把,那可就不一样了!要说蹭饭么,还真不值。十里赶张嘴,不如在家喝口水。”
范副县长身后的一位小个子说:“什么满地金子,不要把天吹漏了!我这两天开会,怕下雨。”
张乡长说:“我还真不是吹,范县长给我个通行证,我就可以叫‘芝麻开门’。”
范副县长扶一扶金丝眼镜,一边走着,一边乐呵呵地说:“我就知道你有事。
说吧,什么事?”
大个子立刻阻止道:“范县长,咱今儿甚事也不办。诸葛亮借东风还得三天哩,他是谁,来了就现成?”
他们谈笑着进了书记办公室,路天宝和徐文宝赔着笑脸,呆呆地站在门外。
范县长坐在办公桌后,通信员赶紧端来茶水,给范副县长一杯,给张乡长一杯。
小个子笑道:“长河办事,赵村奉茶。范县长天天在城里你不找,偏偏今儿找上门来了。你也太抠门了吧?”
张乡长笑笑,道:“明儿你办事,把范县长请到长河乡,我还你。不是我抠门,是范县长偏心。他经常光顾赵村,你赵村乡就成了风水宝地;他要是到我那儿去,哪怕一次,我也蓬荜生辉。借不得你三尺地盘,你俩就横挑鼻子竖挑眼,千方百计设障碍,太不厚道了!”
范副县长笑着问:“光顾着斗嘴,还办不办事了?——下次到你长河乡,我住下就不走,看你怎么说!”
“那我就发了!”张乡长嘻嘻笑着,向外招招手。路天宝赶忙进来,呈给范副县长一份请示报告和一份《集体矿山企业采矿申请登记表》。范副县长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略加思索,从办公桌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在报告上签了字:“请地矿局按规定办理有关手续”。
张乡长收回报告和登记表,与范副县长握了握手,道:“谢谢范县长,谢谢!”
扭头又跟那大个子、小个子说:“也谢谢你们啊!”说完便走。
那大、小个子一齐上来,挡住了张乡长的去路。大个子道:“我的地盘,能让你白用?想得美!你可以随便进,但不能随便出。”
小个子也道:“这会儿就不怕我们怠慢范县长了?走吧,不把你放倒了,你还笑我赵村乡没人哩。——李秘书,把张乡长带来的随行人员招待好,让他们多喝点。”
“是。”院内的李秘书高声答。
张乡长被“劫持”了。他笑着说:“难得有机会陪范县长,正好借花献佛。”
回头对路天宝和徐文宝说:“有这么好的事,咱不走了。白吃谁不吃。”
他们说笑着去了餐厅。
两个小时后,张乡长被大、小个子扶上吉普车。李秘书抱来四盒衬衣,塞到车上。
大个子说:“这是开会的礼品,每人一件。要是嫌不好,就打发人送回来。”
张乡长眯缝着眼睛,抱起双拳,道:“谢谢,谢谢!不好我就……做抹布,绝不会送……送回来。”
小个子问:“敢不敢住下,晚上再较量?”
张乡长道:“有……有胆量,跟我走。到长河‘单……挑’。玩‘车轮战’、耍‘门墩虎’,算……能耐?”
大个子道:“煮熟的鸭子,肉烂了嘴还硬。——小师傅,路上慢点。”
(八)
“地矿局已经盖章,下一步该到市煤管局。我现在缺的是钱,兄弟们谁能帮我一把?”路天宝把朋友们召集在自己家里,眼神满含着恳求。
李强竖起左手食指和中指,在唇边示意一下。徐文宝摸摸口袋,掏出一个空烟盒。路天宝拉开条几抽屉摸出香烟,给大家发了一圈。这次,他发的是“丝绸之路”。
大家点着烟,任香烟缭绕,眉头打结,谁也不回答路天宝。丁露用果盘托着花生、葵花子进来,放在方桌上,笑道:“这都一年了,还没出县城。等你们弄成煤矿,我连孙子都有了。”
李强笑道:“你就是有了重孙,烧火也得用煤。咱先栽下树,让子孙乘凉吧。”
丁露道:“到了儿孙那代,也许用不着烧煤。”
路天宝推着她往外走:“去去去!不管人什么心情,瞎搅和。”
丁露也不计较,笑着去了。
李强吐了一口烟,绷起脸道:“要力气咱有;要钱……”他耸了耸肩膀,摊开两手。
徐文宝抠着脸上的红痘痘,道:“咱是钱没一分,虱子满身,插的院墙都是圪针,推开箩门,踢了广盆,猪食汤子溅了一身。”
大家都笑了。李强道:“想吃救济还轮不上你,老路还马踩着车哩。”
沙宣宝笑道:“现在是救急不救穷,你就是哭穷也没指望。还是把那满身虱子养好吧,等哪天成了宠物,你就时来运转了。”
路天宝道:“不要光顾说笑。张乡长限我三天筹集6万,都给我想想办法吧。”
李强问:“你自己能筹多少?”
路天宝锁着眉头:“我问阮顺昌,他说咱二年没给村干部发工资,账上哪有钱?
前段时间给村民批宅基地收了点钱,上划乡政府之后留下1万块。可是冯支书不让动,说当紧得给村干部解决部分工资,不然班子就散了。”
徐文宝说:“家有三件事,先紧紧的办。你就不能先挪用一时?”
路天宝说:“行,但这还不够,朋友们还得支持我,至少筹1万。”
李强拧着脸:“这是——死命令?”路天宝点点头。李强便望着沙宣宝和徐文宝说,“咱三人每人3300元,差100元我出,后天送来。”
李强带头往外走,沙宣宝和徐文宝跟出去。丁露在厨房叫唤:“哎,我把面都和好了,怎么走呢?”
徐文宝道:“一碗面3300元,比金条还贵哩。”说着出了街门。
送走朋友,路天宝去了支书家。冯支书知道路天宝办正事,十分爽快:“你去把顺昌叫来,我当面跟他说,把账上的钱全给你。”
但这点钱还是不够,路天宝征得冯支书同意后,又去信用社申请贷款。信用社主任不肯,说集体贷款,都是荒账,现在也没规模。他好说歹说,磨了半天,主任才答应贷款3万元。凑了这点钱,还是不够,路天宝便回家找妻子求助。丁露不情愿地说:“不是我不支持你,家里只有一张5000块的存单,定期五年,已经存了四年半。你这一取,就成了活期利息,多可惜!再说,你把家里的钱掏空了,一旦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咱拿甚壮胆?”
路天宝说:“我还不值个利息钱?只要有我在,你闭上眼睛往前走就是了,栽不到沟里头。”
丁露拗不过他,只得把存单给他。但这点钱还有差距,他便求助副村长窦贤。
窦贤笑道:“行啊,村委还欠我二年工资呢,你先支上用吧。”路天宝又向亲戚求助。
亲戚们也是穷光蛋,七打凑,八打凑,才给他挤了3000块。无奈之下,他去找冯支书借了2000块,这才算齐了。
资金到位之后,他与张乡长“南征北战”,一路见庙烧香,逢神磕头。当省煤炭资源管理委员会盖下最后一枚公章,《采矿许可证》办理完毕时,6万现金所剩无几。从乡政府盖第一枚章,到省煤资委盖最后一枚章,用了18个月零18天。
路天宝回到家,疲惫不堪地往炕上一躺,道:“我的妈呀,腿都跑细了!”
丁露沏了茶水端过来,问:“剩下的够不够3000块?先还亲戚们吧,都过得不容易。”
路天宝坐起来啜了一小口,说:“只剩300块了。光张乡长就花了5万。乘车、住宿、请客都是我付账,哪有钱还亲戚。我还发愁,怎么出账哩?”
丁露说:“凭单报销就是了,谁能不承认?”
路天宝道:“张乡长花了5万,国家规费只有6千。就这6000块有单,其余都上了号。哪有单?”
丁露若有所思,问:“花这么多,都也敢要?”
“你不给,就不办。有的半开玩笑跟你要:‘你们吃肉,我们连汤也喝不上。’
张乡长就塞给他一沓子:‘喝汤吧。’”
(九)
王庄煤矿煤田面积1.62平方公里,矿种为3号无烟煤,层厚5.4米,储量1255万吨,设计利用储量881.2万吨,因断层带隔离,可采资源按地质储量分为三块:182#、504#、486#。
王庄煤矿的采矿权人是长河乡人民政府。为了让投资主体与采矿权人相对接,路天宝、徐文宝同张乡长协商,乡政府给王庄村委下达了委托经营文件。
王庄煤矿办证的消息不胫而走。正是家有梧桐树,招来金凤凰。连日来,冯支书和路天宝家门庭若市。连身无半职的徐文宝家,人气指数也大幅上升。
半个月没见路天宝,沙宣宝与李强前往登门道贺。丁露笑道:“拿着图纸走了,可能是金鑫集团来了。”
他俩又去徐文宝家,徐妻说:“天宝叫他去定井位,刚走。”
他俩骑着摩托车去看,远远的,就见碧绿的西岭上鞭炮声声,烟云缭绕。田间许多村民,拄着锄头看热闹。他俩觉得不便打扰,就返回家中。但过了一段时间听说,金鑫集团投资不到位,住了几天偷偷地溜了。
又过数日,沙宣宝去找徐文宝,文宝说:“天宝这两天正在跟台州煤矿谈判,已经草签了《投资意向书》。但听说还有很多人争着办这个煤矿。”
他俩正在说笑,李强来了,笑嘻嘻地说:“有人宴请弟兄们,去不去?”
徐文宝道:“半辈子了,都是咱请人家;谁请咱呀!”
沙宣宝笑着问:“谁给咱这么大面子?”
“去还是不去?”李强笑着,没有回答。
“去!”徐文宝道,“咱甚家也不当,怎么不敢去?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
“那行,我去把天宝叫上。你们到‘菜花香’饭店等。”
菜花香饭店,当路天宝、徐文宝、沙宣宝坐定之后,李强领来一位陌生人,细挑个子,清瘦面容,花格衬衫,夹着一个手皮包。李强介绍道:“这位是朱老板,从杭州来的。”说完,又把自己的朋友介绍给朱老板,朱老板便与他们一一握手。
酒过三巡,朱老板道:“我想在山城做点生意,烦请大家关照。听说你们是四大金刚,在王庄村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我很羡慕,很羡慕啊!我也想成为你们中的一员,当老五。不知各位大哥,给不给小弟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