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越狱
5090700000039

第39章 工厂村(下)(2)

不可能再指望王大根,他已经形同废人。孙得福想我只有自己去干了,孤注一掷吧。炸掉化工厂,基本上可以不考虑。因为真要炸,肯定要殃及到人。孙得福不想这件事伤到任何人,更不想死人。再说,化工厂又不是一座桥,只需要从中间炸断。问题不是这样,它有一大片房屋。还有,那些爆炸所要用的炸药从哪来?即使有了炸药,怎样制造炸弹?如何组装?怎么炸?对孙得福,或者对白龙村所有的人来说,这些事都无异于天书般难解。光是想一想,都让人发愁。而且,这样犯下的罪行似乎也太大了。孙得福当了多年村长,他不能不考虑到这个。剩下的就唯有纵火了。制造一起失火事件,一场大火。把它的生产车间,库房一把火烧掉。烧上几个小时,十几个小时,或者一个昼夜。熊熊大火怎么也扑不灭。消防车,警笛,水龙头。孙得福想他愿意为此坐上几年牢。既是犯罪,就得有人受罚,他愿意。

纵火,就要汽油。汽油从哪来?去镇上买。从镇里到县城的公路边上,在镇子南头的三公里处,有一加油站。可是买汽油的理由是什么呢?凭白无故,拎着装散酒用的白色塑料桶,一桶一桶地去买汽油。这像话吗?还不一下子就引起怀疑?应该更隐蔽一些。

村里一共有两辆摩托车,高三金一辆,主要用于销赃。吴文友一辆,破烂不堪,从镇上买回的二手货,以前主要往镇上贩鸡蛋,这些时好像也捎带着在销赃。看来只有和他们两人商量,让他们加满箱的油回来,用吸管从油箱里吸一半到塑料桶去。如此循环,神不知鬼不觉。用不了多久,孙得福手上就能积攒到足够多的汽油。

十斤装的塑料桶,从吴文友那弄了两桶。吴文友在油上加了价,孙得福按他说的付了款。他说,村长你还要的话,我再给你弄,要多少弄多少。他把这当成一桩值得去做的生意,比贩鸡蛋强多了。

高三金没在油上加钱,但是他反复询问汽油的用途?村长你要这玩艺干什么呢?它可是高危物品。

黄色细塑料软管,一端插在油箱里,一端含在口里。使劲吸,猛吸,再一松口,把软管插入塑料桶。汽油便在那软管里汩汩地流,从油箱流到塑料桶。吸的时候,高三金嘴松得慢了半拍,口里马上呛进了汽油。他咳嗽着,噗噗地往地上吐。这味道,呸呸。

你把它放在家里麻烦啊,得防着,像宝贝似的捂着。弄不好一碰就能烧着,一碰就炸。信不信?用不着你点,放在太阳地里一晒就着。蓬的一下,火光冲天。边说着,高三金还注意观察孙得福的脸。他从茶壶里倒出一杯水,不是茶水,是蜂蜜。他一喝蜂蜜就会好受些,至少不那么慌乱。

我要把屋里的家具再做上一次油漆,墙壁也打算重新做上涂料。孙得福说,你知道,它们太破旧了,做上油漆和涂料可能会像样子一点。做这些东西,都会用上汽油。

嘿嘿,高三金故意拉长声音笑着,是要用上汽油,可用不了多少。你要这么多,总会让人担心。

你说说,担心什么呢?

担心什么?打个比如吧,一个健康人,他没病,却突然去药店买回好多药。而这些药又很危险。对,就这么回事,你现在跟这个人的情况差不多。

他对我起疑心了,孙得福想,在套我话呢。高三金的厨房里边,隔出了一小间杂物间。以前它总是紧锁着,门前还码放着柴草。此时却开着,就像是个猪窝。孙得福进了厨房,他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水喝。也是井水,喝着有一股怪味。像是那水里无处不长着细细的绒毛,吞咽时,会刺着割着喉咙。

我早就不这么喝了,高三金说,喝着像臭水沟里的水。

你怎么喝?

我加上蜂蜜。

在哪?

茶壶里。

能看到杂物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孙得福一脚一个,砰砰地踢着它们,都是从化工厂偷回来的吗?

是啊,高三金并不避讳,偷的。

化工厂把我们村子的水也好,地也好,糟蹋成了这样,你仅仅偷他们点东西有什么用?

我不像你,也不像王大根,你们都有大志向。高三金谄媚地给村长敬上烟,我只想小偷小摸,换些零钱花。

别再跟我提王大根。

他怎么了?

没怎么,他是我们村里的瘸子。

从杂物间出来,孙得福问高三金,你恨化工厂吗?

不恨,高三金说,我为什么要恨?说实话,它让我过上了比以前好得多的日子,我不想太贫穷。就算我们得上一些病又怎样?谁能保证没化工厂我们就不得病?而且,你看着吧,它迟早会赔偿我们。你就等着吧,每个人都能拿到满意的赔偿金。化工厂不会让我们老百姓吃亏,能拿上钱我恨它干什么?

有俩小钱,能过得稍许好一点,得上病也没关系?

没关系,谁也不愿老穷着。老穷着身体再好有个鬼用?一想就怕。

那么,你在等着他们赔钱?

等着,赔总是要赔的,那不会再是小钱。

孙得福拎着桶离开他家,本来他想着要说服高三金一起干。按理说,他是最合适的人选,精明,细致,而又鬼鬼祟祟。但看来不可能!高三金满足于现状,或者说,对眼前的现实,他是个既得利益者。真够荒唐,孙得福狠掐着自己身上的肉。一个窃贼,臭狗屎,他的选择居然会让我痛心?可是没办法,孙得福没有同盟者。王大根,高三金全都派不上用场。他拎着油桶离去的背影愈发苍凉。

拧紧摩托车油箱上的盖子,高三金有片刻的沉思,像是睁着眼睛打盹。

两天之后,正午时分下了一场阵雨,空气变得湿润凉爽。李所长开着警车直接去了村长家。这一次,他在那两名民警之外,又多带了两名。他们都穿着厚厚的警服,之前村民们没见他们这样穿过。从村长家,他们搜出了满满四桶汽油。那桶都簇新,十斤装,装散酒用的塑料白桶。它们被整齐地放在门外的湿地上,两名警察如临大敌地守着。另两名在村长的屋子里又多捣腾了一会。李所长气歪了脸,站在警车旁吸烟,他那样子一看就是在心里骂娘,骂很毒的话。再没捣腾出什么,等他们出来,村长和汽油都被弄上车带走了。

据说,村长对他的作案动机供认不讳。幸好,没来得及构成事实,算是未遂吧。尽管如此,也还是被拘留了一个星期。镇政府立即作出决定,撤消他的村长职务。

后来,从拘留所出来以后,孙得福成了白龙村的上访专业户。一个顽固分子,“钉子户”,他不停地到镇里,县上,甚至省里去上访。那是以后的事。

孙得福被撤职,白龙村暂时没有村长。驻村的李所长事实上填补了村里的权力空白。他一大早就到村里来,晚上才回到镇里去。但是他并没有多少事务要处理,没人找他。也不是没有,保卫科长来找过。她建议李所长在白龙村来一次大搜查。

你的意思是,挨家挨户去抄家?李所长含讥带讽地问道。

那倒不是,科长假装没听出他的讥讽,她拿出一份材料交给李所长。我们有线索,有证据,可以提供确定的姓名和住处。负责让你的每一次搜查,都不会无功而返。

不会无功而返?他们都是罪人?

至少有盗窃的赃物吧。会不会像孙得福那样,还有潜在的犯罪事实,我们就不知道了。

李所长哗哗地抖着材料,我们会仔细研究这上面的信息,至于是否需要搜查?我们将会认真考虑。

听说搜查,主任则断然反对。搜查会闹得鸡飞狗跳,业已形成的安宁局面又遭破坏。他批评科长对有些事显得“过敏”,白龙村怎么说也是一个有声誉的村子。他认为,从王大根和孙得福事件之后,村里的治安有了根本性好转。

因此,主任又写了一份报告,向岳总和镇政府陈述民情。报告指出,不能因为出了一些治安问题,就否定一切。白龙村绝大多数村民都是守法公民。他们勤俭,友善,和化工厂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警方(以李所长为主)有着令人敬佩的专业精神。他们的介入,不仅根除了最危险的“隐患”,同时也使得民风有了最大限度的“回归”。目前,村里安定祥和。家庭,邻里一片和睦。化工厂的各项经济指标,也在稳步提高。能够取得如此好的效益,得益于白龙村为企业提供和营造了团结和谐的“大后方”。因此,报告认为,企业理应回报社会。尤其是前段时间,双方曾出现过小的裂痕和不愉快,现在正好可以弥合。最后,报告大胆提出了一个方案:由化工厂和白龙村携手,文明共建新农村。

报告对共建方案进行了详细阐述,化工厂将在各个方面对白龙村进行对口援助,既有短期,也有长期规划。每一项规划所需要的资金投入,也都列有附表。这样一份报告绝非主任一时心血来潮做出来的,它体现的是长远眼光。

黄书记对此很振奋,他再次和岳总通了电话。岳总也作出了非同一般的响应,岳总说,我们对建设白龙村负有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