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隋主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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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牢狱

到得东阿县衙门,衙门占地不小,绕过照壁,才见到大门,大门旁有两个老大的石狮子,大门一侧悬吊了一面铜锣,敲锣的木柄放在石狮子身后的一个小小几案上。过了大门,穿过仪门、就见一座挂了明镜高悬牌匾的大堂、西侧军械库、东侧三班六房。大堂里静悄悄的没有人,班房里有几个到得早的公人,正忙着生火煮茶。

果真如郑四所料一般,县令根本就没有第一时间提他过堂,只换来一个执笔小吏,听二位公差口述了事情始末,根本不容郑四争辩,便强行捉了他的手去画押。然后等候二位公差在班房取茶吃完买来的蒸饼,直接拉着他穿过西侧厢房,绕过西花厅、吏舍、谯楼,一直来到县衙最西面的东阿县监牢。

一走进监狱院门,就是一股酸臭扑鼻的味道,这味道比柳家塘柳二员外家的牲口房的味道难闻十倍不止,连那两个公差都掩着鼻孔懒得进去,把郑四交给狱吏吩咐道:“找个独圈儿看顾起来,等着老爷过堂定罪。”

狱吏是个身形猥琐的中年男人,看着郑四惊讶地说:“这么小的孩子?犯的什么事?”

一个公差说:“事不小,杀了两个人。”

狱吏吃了一惊,小心翼翼地引了郑四往牢房里走去。

这牢房也不像郑四原先想像的那样,每个人都从木栅栏里伸出手来咿咿呀呀地嚎叫。反倒是没什么动静,那些穿着红色囚服的犯人,看见有新犯人进来都一副熟视无睹的表情,懒洋洋地倚在囚室里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人人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只有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块头爬到栅栏边,朝狱吏眨眨眼,沮丧地说:“他奶奶的,是个娃娃。”

这牢房样式很普通,两边囚室,中间过道。两边囚室又隔开分成十几个小间。每间囚室里关着四五个囚犯。大部分囚犯身上都不戴枷锁,只有个别单独羁押的重犯,才用脚镣铁链拴在粗大的柱子上。

狱吏带着郑四往里间走,后面囚室的大胡子又喊:“李头儿,这娃娃犯的什么事,怎么还往里带啊!”

狱吏说:“莫小看,莫小看,娃娃杀人哩。”

大胡子吃了一惊,说:“杀人?这么带种,你问问他为啥杀人?”

狱吏站住了脚,小心翼翼地对郑四说:“程爷问你话,要不……”这狱吏胆小,看来是既不敢得罪大胡子,也不敢招惹杀人犯。

郑四心说既来之则安之,先稳下来再找机会脱罪。既然坐监,可不能得罪牢头狱霸,那个大胡子恐怕是个狠角色,能和他处好关系,自己在这狱中保不齐能少受些罪。古往今来,这种拼狠斗勇的道上人,最佩服的是胆色,最敬重的是义气,想必大胡子也吃这一套。于是脸上装出一股子桀骜的神色,转身走到大胡子囚室前,斜瞥他一眼,不屑道:“你是什么人,老子杀人没杀人要你管。”

大胡子眼一瞪,被气乐了:“好好好,好小子,有种,老子就是佩服敢在老子面前自称老子的人。”

郑四心说老小子果然犯贱,话讲得跟绕口令似的,转身装做要走的样子。大胡子说:“别走,小哥儿,老哥哥在这鸟地方寂寞得紧,日日抓蚤子逮老鼠的忒也无聊,就喜欢听故事,你这故事带血,老哥爱听,讲来听听,中午晌我让李头儿给你添块红烧肉。”

郑四就坡下驴:“你说的,不许耍赖。”

大胡子哈哈大笑:“真有你的,谁和你这小孩子耍赖皮。”

郑四就开始编故事,说我本是个孤儿,自小被柳老爷收留,做了他的书童。柳老爷待他不薄,亲生儿子吃什么,给他吃什么,亲生儿子穿什么,给他就穿什么,过节有加餐,过年有压岁钱,让他这个孤儿如同活在蜜罐子里一般。柳老爷的夫人漂亮得像天上的仙女,心善得像菩萨下凡。柳老爷有个姓丁的管家,此人一肚子坏水,因为偷拿过府里的钱财,被柳老爷责罚过,于是就怀恨在心。背地和一个官府衙内勾搭在一起,这个衙内久已垂涎柳夫人美色,丁管家就帮着衙内出坏主意,谋算着衙内霸占柳夫人,丁管家霸占柳老爷的家产。就由衙内出面,起出一批上贡的官银,让丁管家秘藏在柳老爷家。然后丁管家出面告官,诬赖柳老爷勾通贼匪,私劫官银,把柳老爷抓了去发配充军。丁管家又安排了柳夫人去送别老爷,岂知自己老爷没见到,却被衙内接走,玷污了身子,第二天便投井身亡了。他郑四忍无可忍,决心为恩主报仇雪恨。在衙内送还柳夫人尸体的那日,他在衙内的坐骑上做了手脚,致使惊马拖死衙内。又乘丁管家熟睡,一刀刺死了他!

郑四口若悬河,将自己说得忠肝义胆,智勇双全。实则不过是把水浒传里林冲的故事改了改,胡吹大气。这故事有香艳,有阴谋,有血腥,任何时代都是大家的最爱。在这小小的东阿县监牢里自然也不例外,郑四的讲述把全监牢的犯人都吸引住了,大伙儿啧啧赞叹,展开各种联想,末了不不忘对郑四翘个大拇指。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十几岁的憨憨少年会满嘴谎话,骗人不眨眼睛。

大胡子也被感动了,说:“李头儿,你给他开了枷,咱不能慢待了小义士!”

狱吏点头称是,摸出钥匙给郑四的手足开了锁,脱去他脖子里的木枷。郑四浑身一轻,感觉舒服不少。十几斤重的木枷戴了一个晚上,换成成人也吃不消,何况他此刻的身子还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大胡子说:“李头儿,你把他放我这间来,我和这小兄弟投缘。”

狱吏说:“程爷,这可不成,上面有交代,要独间儿先看押着,等过了堂判了官司,我自把他放在程爷您这里。”

大胡子说:“放屁,他人命在身,过了堂就没有以后了。”

狱吏说:“程爷你有所不知,这要在前朝,是不是斩刑我不知道,本朝天子宅心仁厚,规定了年少年长皆为半刑,郑四小哥年未及十五,杀人不至判死。”

大胡子说:“还有这么一说,那倒痛快,等老子七八十岁的时候,再去杀他几个贪官污吏,来李头儿这里养老。”

狱吏说:“程爷说笑了,我先去把郑小哥收监。”

郑四朝大胡子拱拱手,说:“程爷回见。”

大胡子说:“好,回见。等等,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是丁管家和衙内谋害你家老爷的呢。”

郑四一咯噔,心说这大汉看似莽撞,心倒挺细,说道:“丁管家有个儿子,大嘴巴,跟我玩时说漏了嘴。”

大胡子说:“天意,天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一群囚徒凑趣:“程爷,好学问。”

狱吏将郑四带到最里手的一间囚室,这间囚室的后面有个脑袋大的小窗户,算是通风环境最好的一间。一般用来羁押待判未判的犯罪嫌疑人。囚室里一张破旧的竹榻上放着一捆干草,竹榻旁边一个木质马桶,其余什么都没有。李头儿关上牢门,问:“家里有亲人送被絮吗?”郑四摇摇头。李头儿又问:“一早上听你肚子咕噜咕噜响,多长时间没吃饭了?”听李头儿提起,郑四才觉得自己的胃饿得生疼。李头儿叹口气,说:“你等回儿,我去给你拿两个隔夜冷馒头,还有上回王六子出狱留在这里一床破杯子,我也给你抱来。”

看着眼下这境遇,郑四百感交集,喉咙哽咽,说:“thankyou!”

李头儿说:“骂谁呢?”

郑四一怔,反应过来,说:“骂那衙内。”

李头儿说:“人都死了,还没消气呐,不过确实是个牲口。”

过不多会,李头儿抱来被子和馒头,还有一罐子水和一个破碗,郑四连声称谢。李头儿走后,郑四坐在破被子上抓起馒头就啃,他实在是饿得狠了,铁疙瘩似的冷馒头竟也吃得香甜无比。等一个馒头下肚,又送下去两碗水,强烈的胃疼感才缓缓消除。抓起第二个馒头正准备吃,忽听旁边牢房里传来个虚弱的声音:“小哥儿,能给口水吗?”

郑四靠过去一看,只见里面囚了个瘦弱的年轻人,脚镣上有根铁链子拴着。郑四小声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嘿嘿笑着,嘴里含糊说:“他们说,我是个响马。”

郑四心说这牢房里啥人都有啊。响马他听说过,听过评书的人都知道山东响马。有一种说法是自东汉以后,山东的土匪喜欢在马脖子上挂满铃铛,马跑起来,铃铛很响,故称土匪为响马。郑四不太认同这种说法,做贼哪有这般招摇的,他认同另外一种说法,土匪马贼在行动前习惯先放响箭示警,故称响马。郑四倒了碗水递过去,说:“怎么进来的?”

老实说,郑四听到响马两个字还挺高兴,响马一般都是胆大包天的主,大多数都不是独来独往,若是这位响马先生有同伴来劫狱,顺带把自己也弄出去就好了。想着想着又暗笑自己异想天开,评书听得太多了,官府的牢狱,哪是那么容易劫的。

那响马喝了两口水,嗓音清澈起来,苦笑:“喝酒喝进来的。”

郑四诧异:“喝酒?”

那响马喝完水,把碗递给他,却不再多说话。郑四心道,这人有隐衷,只是人家不说,他也不想去多问。

那厢边大胡子听到动静,扯开嗓门说:“小兄弟,你别去理他,那人神神叨叨婆婆妈妈的,一点儿也不爽利。”

郑四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十分尴尬,只好嘿嘿挤出两声笑来。

那响马却凑近隔栏,朝他招招手。郑四附耳过去,那响马小声问:“你什么时候过堂提审?”

郑四摇摇头表示不知,那人也就没再多说,退回去靠在床边。

郑四心中奇怪,他问我几时提审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