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进想:他的举足轻重的大厨位置,是可以耍耍大牌的。反正开业后的生意也不会太好,余下的人也都能应付得了。他晚到几天,他们不会说什么。但他只能按规矩晚回一天,不能过分。
饮食业的圈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全市高档的、四星五星的酒店就那么十几个,低中档一如《天天英家菜》的,有几十个。
有那有心的,成立起了美食协会,每年都有活动,以便于加深感情,切磋技艺,互介工作。谁干得好谁干得坏,谁业务精谁业务差,业内都有个评价。谁会因为和老板治气或一点小事破坏自己的形象呢?
“再住两天不行吗,三叔家二十日请客,听说是二十几桌。他希望你能去帮个忙。”
媳妇一边给他打点行李,一边巴结的仰着头和他商量。
“我说过了,不行,就是不行嘛。”
奋进有些焦躁。老娘们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不知道哪是大局。
妻子是个是个长相美丽为人又贤惠的人。娶她的时候,屯里还流行揭盖头。当他把盖头一把掀下来后,屯里人都惊呆了,满口啧啧:“好个美人!”“比奋进相中的徐翠萍强多了!”
徐翠萍是他家的隔壁邻居,和他从小一起长大,过家家玩时两个人总是做夫妻。后来她家因嫌他家的彩礼少,不肯答应婚事,嫁了别人。后来别人就介绍了妻子。
妻子不但美丽,勤快也是有目共睹的。每天里刘家都是她最早起床,家里家外的活忙够了,才叫全家人起来吃饭。就像这冬月里,很多妇女都聚到麻将馆去玩几圈,她却是从来不沾的。
老婆婆去了娘家兄弟那里给外孙庆生她也没有意见,还给婆婆说好话:
“大年十五的生日不是谁都能摊上的,多喜庆啊,多呆几天吧!”
她知道婆婆爱打个小麻将,去兄弟家只是个借口,却一点也不计较,只一个人在家里磨磨咕咕干这干那。扔下抹布拿起扫把,干了厨房干屋里。
今天奋进出门上班,按规矩是要吃饺子的,饺的谐音就是脚,吃了饺子出门会吉利。屯里人的习惯,入了冬月就包了一大堆饺子放在缸里冻上。一吃吃上一个腊月。
他家的缸里更实惠,什么馅的饺子都有。但妻子每年他走的这天,一定要包新鲜的给他吃。按她的说法是新鲜的味道好,营养更好。奋进说了几次,但她不听,奋进也只好由她了。
今天包了韭菜馅的。农村的交通发达了,运输也方便,这个年里新鲜的蔬菜:芹菜呀,香菜辣椒茄子呀,还有过去一定要过了五月、大地开化了才会上市的韭菜……今年春节里都有了,让农村人吃了个全。
韭菜,是屯里人最青睐的蔬菜,但年前妻子是不会买来包饺子的,三十晚上吃的也只是酸菜馅的。这时的韭菜太贵了,每斤要七八元钱——几千里外运来的,能不贵吗?
但他走时却是一定要吃上的,而且肉和鸡蛋两种馅都要有。他爱吃韭菜肉的,老爹却是爱吃鸡蛋韭菜馅的。她要让全家人都满意。
妻子是个不会生气的人。她见奋进不高兴,立刻转换了话题,看着他的脸问道:
“壮壮考研的事定不定?”
“刘壮醒了吗?”奋进问。他从不像妻子似的叫大儿子的昵称,而是直呼大名。
“没哪。”妻子答。“昨晚他用了一宿的功。我去叫他起床。”
妻子说的用功,指的是上网。她认为那和看书做功课是一样的。大儿子读书一向好,只因考大学时出了点状况,没考上国家重点,现在滨北市的一家省重点上学。他心有不甘,说了想考研。
“不用了,让他睡吧。该考就考。学费高了点。但牙口里省点就有了。如果再有别的事,打电话给我就行,不用去饭店找我。”
妻子答应了。
小儿子刘洋听见他们说话,从被窝里撬起脑袋,伸手从桌上捞起个苹果钻进被窝就咔哧咔哧啃起来。
奋进走过去,用手指弹了儿子一个脑瓜嘣,并且将手伸过去命令道:
“拿来!”
刘洋嘟起了嘴:“爸,那么小气。一个苹果嘛。妈妈还让我多吃呢!”
奋进:“我是不让你吃吗?你来看。”
他拿起一把水果刀在上面挂了几下,刀上立时出现了一层蜡似的白霜。
“那是什么?”
刘洋问。
“是果农为了保鲜给果子穿的衣裳。”
“人可以吃吗?”
“你说呢?”
“让我说,该是能吃的。很多人都是不削皮拿来就吃,还能有毒吗?如果有毒,得死多少人哪?我就吃了不少,要说有毒,我就该死很多回了。”
刘洋卡巴着眼睛认真的说道。他的聪明不亚于哥哥。
“错。”奋进找了把水果刀削起苹果来。
“按理说,果农们是该用对人体没伤害的食用蜡给果子包装,但也有想多赚钱的,就打了便宜的工业用蜡,就对人有伤害了。你没死还活着,是那毒还算小。待积累起来,伤了肝肾就不好办了。”
“明白了。我们也没到跟前看他们上的到底是食用蜡还是工业蜡,就只好一律当工业蜡来对待了。”
儿子接过了苹果吃起来。嚼了两口想起了什么,转了话题:
“爸,你说的要给我买个手机,什么时候兑现啊?”
奋进逗他:“你接的压岁钱呢,就用它买。几个都买来了。”
刘洋噘起了嘴:“都让妈妈收起来了,只给我留了二十元。”
奋进用筷子爱抚的敲了一下刘洋的头:“这就得看你的公关能力了。电视看了吧,求职节目里就有。我倒要看看我老儿子的公关能力。”
刘洋见爸爸如此说,不再撒娇,钻进被窝生气去了。
刘洋本不该出生。国家有计划生育政策。后来有了少数民族可以生二胎的政策,妻子也想再要一个,于是他求了本屯叫王复来的,花了三千块钱,户口民族一栏由汉改成了锡伯。锡伯是满族的分支,就名正言顺的生下了他。
“复来走没走?”
奋进用妻子递来的毛巾擦了擦嘴,撂下了筷子问。
这个叫王复来的也是本屯人。比他小不了几岁,人家没贪图眼前的利益,念完了高中,又因为是满族人,高考照顾,加了分,考上了好大学。毕业就分到了省里的好单位。
现如今各种聚会时兴,他就好个同学会什么的。而他的那些同学也真有有本事的。他就有一个同学分在乡里公安口当头的。
奋进求了王复来,王复来又通过他的同学,轻松的就将他家户口民族一栏改成了锡伯。
堂弟刘虎有事要求王复来办。堂弟忙着赚钱没回来,三叔就替儿子初四那天摆了一桌,请他来作陪。但他嫌王复来媳妇说话着三不着两的穷显摆,就假说自己有事去了县里,把妻子打发了去。
“初六就走了。那天三叔挺够意思的,鱼肉鸡挺全,还有最贵的时鲜菜。王复来媳妇却说她减肥,愣是没吃几口。人家王复来说单位忙,初六就得往回赶。他媳妇还显摆她手上戴的那个金镏子,说花了五六千……。”
“他发了。这种钱来得痛快。三叔給没给他顶钱。”
“好像没吧。乡里乡亲的,还刮拉着实在亲戚,请一顿饭还不够吗?三叔家也不是有钱人。”
“好像没那么简单。王复来那里可是个深洞。”
两夫妻正说着,有人说话了:“求了人家就别在背后讲人家的坏话。”
老爹推门走进来。他天不亮就起床了,在后院修剪丁香花枝杈。
“枝子已经有粘液了,估计今年发芽时间不会往后拖。”
老爹一边洗手一边说。
“爹,人家都不理解。你的丁香树不能换钱,鼓捣它干嘛。”
妻子说。其实这并不是邻居们的说法而是她自己的。
自从奋进记事,别人家的院子都是枯干的柞木做栅栏,自家的栅栏却是活的丁香树。老爹每年都要在正月剪枯枝,督促它快些发芽,谷雨时再剪一茬嫩枝,让它们长成一般高。
妻子嫁过来后,颇有微词:“不管你多忙,也要去帮他收拾。太累人了。再说也占地方啊。一个小树趟子,起码有一绦宽。一绦宽能开两根垄,要减少几百块的收入。”
老爹听说了,用锹墩着地:“你家那么会过日子也没见富到哪!”
妻子在电话里告老爹的状,说着说着哭了:“奋进,你得说句公道话。有老人那么说儿媳的吗?我省是为谁,还不是为了咱这个家!难道不对吗”
老爹年已七十。他小时学习好,考上了卫生学校,分到屯里当了赤脚医生。但后来也没有别的发展,六十岁时就退了休,除了乡亲们有个头痛脑热的去给拔个罐子针个灸,平日里有时间就帮家里干农活或去集上卖个菜。
老爹虽然头发白了,但身板很硬朗,耳不聋眼不花,嚼起炒黄豆嘎巴嘎巴响。听老爹自己讲,他的身体好要归功于他的父母也就是奋进的爷爷奶奶。
他生下来就没有奶吃,又不肯吃嚼布袋{裕山一带人喂小孩子的习俗,把小米煮烂了,大人在嘴里嚼烂了,再用纱布挤出汤汁喂孩子,俗称嚼布袋},爷爷奶奶咬牙将家里耕地的一头老牛卖了换回一头奶羊,一直供他吃到上学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