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新闻系研究生的谈话
谈话稿写于1998年,经整理发表于《新闻与信息传播》2000年春季号。
不久前,我们78级研究生院新闻系的同学们在八宝山送走了夏晓林(新闻所副编审、研究室副主任)。我们这届八十多个同学中,这已不是第一位逝世的了。第一届新闻系的同学在这种场合见面,除了寄托对逝世老同学的哀思外,相互见面时还都有一种感慨,即各自又老了一圈,少数同学已经退休。20年的时间对于历史来说不过是一瞬间,但对于人生来说,还是漫长的。这20年,正是干事业、出成果的年代。我们的事业需要承前启后,新一代的研究生正面临着这种形势。现在我想说的,就是继承当年新闻学院研究生学习时期艰苦奋斗的光荣传统,促成我们的事业向更好的方向新陈代谢。
一、关于继承传统
如果说好的传统,那我想,研究生院新闻系与其他兄弟院校的新闻系的不同点在于,它创办时是由中国社会科学院、人民日报、新华社三家联合办的,领导和教师有人民日报的,也有新华社的。当时的新闻所副所长,同时也就是系的第一主任谭立,行政关系在人民日报。当时的新闻所秘书邱光欣,同时也是系的秘书,后来成为第三任系主任。这样就具有了理论思维、新闻实践两方面的最好结合。为当时新闻学的拨乱反正和重新开始研究,奠定了人才基础。我觉得,新闻系教学中的理论思维传统不应该丢,我们的学生应该养成从宏观上、一定程度地超前考虑新闻学和传播学问题的习惯。
再有,就是良好的师生关系。新闻系不像其他一些历史很老的学科,导师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学生通过做导师的助手,熬过若干年后才“出阁”。新闻系的导师与学生相当“平等”,像我的导师温济泽,那时非常忙,我们很少有机会见面谈论文,温老师放手让我们自己研究,他说他来给我当助手,如果找资料有困难,他帮我联系。我去中央马列编译局查找资料,就是温老师为我给该局副局长柴野写的条子。我有了什么思想问题向他汇报,他实在没有时间,就委托副所长谢冰岩找我谈心。导师相当程度上是在为学生服务。后来我带研究生,也是循着温老师的传统,一定程度上是为学生服务。我并非否定其他老学科的传统,而是说,新闻系的这种传统具有特殊的背景,学科基础较浅,需要大家的共同研究才能出成果。
第三,就是学生之间有一种自由讨论的传统,学习生活较为活跃。我记得当时报纸上发表了大庆油田一个仓库保管员齐丽丽的事迹,讲她如何背下了几万种零件的名称和放置的部位。
孟晓云(现在《人民日报》,报告文学作家)贴出个小字报,称赞文章写得好,我看了则贴出反对意见,认为她的精神可嘉,但这种把人当机器使用的做法不宜提倡,领导不能这样用人,可以用计算机解决这个问题(那时已经有了计算机的概念)。后来你来我往,进行了好几轮论战。原卿有(现在《深圳特区报》)每天贴出一段他写的关于“永贵大叔”的“连载小说”,颇有意思,大家纷纷议论,成为一个有趣的话题。当时选举朝阳区人民代表,我们组织了竞选宣传,推举出候选人孙旭培(现在新闻所研究员、前任所长),结果还真的当选了,虽然当时的一些做法显然很幼稚。
现在面对新的环境,在读的同学们一方面要继承好的传统,同时也要创造一些新的传统,例如追求广博知识的传统。随着全球经济、信息一体化,人文社会科学各学科之间的界线也相对模糊起来,不论学习什么专业,都需要较为广博的知识。这一点目前是我们系同学的弱项,我们不能总是停留在一些新闻学常识问题上讨论来讨论去,要开阔一下眼界,从不同学科角度考虑新的视角和新话题。
革命前辈是在《国际歌》的召唤下投身革命的,“一旦把它们消灭干净,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我们新一代是新世界的建设者,这照遍全球的太阳是什么呢?当然不应该是新的专制愚民政策和无知、贫困。《国际歌》的作者欧仁·鲍迪埃曾经解释过他所指的太阳是什么,他说:“东方升起了红红的科学这颗太阳。”这一思想来自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的名言“知识是有学问人的第二个太阳”。也就是说,在新的世界,我们需要依靠的是科学、知识,全面促进社会文明与进步,使人本身得到全面发展。因此,不论我们将来做什么工作,发扬研究生时期刻苦学习的好传统,永远让鲜红的太阳照亮前进的方向,这将是最有价值的收获。
二、关于加强新闻学基础理论的研究和教学设立博士点对于研究生院新闻系来说是一个重大的转折,这意味着要进一步加强学科的理论基础。新闻传播学背靠着一个很广大的大众传播的社会行业,因而来自社会的实用性要求较为强烈,而一旦依附于这种实践,由于基础理论的研究较为薄弱(《中国社会科学》上始终没有一篇新闻传播学论文),就会造成“新闻无学”的认识。打破这种恶性循环的方法,只能是加强理论研究,得出真正有学术价值的研究成果。
硕、博都是丰满之意,硕士生、博士生应具有较为扎实的学科基础知识。特别是博士生,毕业论文十万字以上,必须具有较为宽泛的相关学科的基础知识,有了这个扎实的基础,才可能对各种现实的新闻工作中的问题作出有价值的研究。这就像马克思的女婿拉法格形容马克思研究问题前的状态:“他的头脑就像停靠在港湾里生火待发的军舰,一接到命令就能立即驶向任何思想的海洋。”头脑空空,毕业论文套话空话多,别人一看论文就会有所感觉,这不是用可能得到的优美文学评语词句就能遮掩过去的。
最近有领导同志对于社会科学研究的方针讲得很明确:
“要以基础理论研究为基础,此外还要加强战略上、全局问题的对策研究以及应用研究。”这是中国社会科学院的优势。具体的对策研究是各个部门政策研究室的任务,他们的具体材料多,而社会科学院的优势在于对基础理论的深入思考。作为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的新闻系,我们比其他高校新闻院系的优势也应该在这里,不能只出一般化的大学本科教材,要形成有系统的高一个层次的硕士生教材,博士生倒不必有专门的教材,但要形成有特色的博士生课程,出版有新意而非炒冷饭的新闻传播学专论和专着。
我看了最近几年本系的硕士生毕业论文,感到目前一个较大的问题,就是人文社会科学基础知识太弱。翻看论文后面的参考书目,属于基础理论性质的很少,提到的仅有的几本着作,也是人所共知的大路货;再有就是众多的经验性总结文章。外文学术论着,除了个别专门以国外为课题的论文外,其他的绝大多数一本外文参考论着都没有,这如何能够跟上国际同行的研究步伐?正由于存在这个问题,写东西,除了“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分清主要矛盾次要矛盾”这类套话外,很少深刻的思想。当代各国众多思想家的着作,哲学、文艺理论、社会学、人类学、符号学、思维学等等,看来读得很少,也许都不知道,这对于提高学术水平是很不利的。不要误以为引证了马列着作、引证江泽民的讲话就算是“理论”了,要有广博的知识,这些知识不能临到写论文时才去找,要在平常就有所积累。现在不要求你一接到命令就驶向任何思想的海洋,只要能顺利地驶向你自己设定的不远的海洋就算合格。但我感到,即使做到这一点的也不很多。论文是通过了,但大家要心中有数,多数是很一般的。
再有就是写论文的训练。看来三年学习期间,需要建立学期或学年论文制度,每个学期或学年都要求写出几千至一万字的论文,即是练习,也出成果。这并不苛刻,平日能够把握一万字的论文,到时候写两三万字的论文就不会发怵。博士生要求要高些,写两三万字的学年论文应该不在话下。现在有的同学到写毕业论文的时候,并不是在写论文,而是在学怎样写这类大文章,这种情况下怎么能写出有质量的论文呢?新闻系第一届时,虽然没有这种制度,但是学习科学社会主义、哲学、政治经济学,考试论文每篇都是上万字,已经锻炼出来了,到写毕业论文时,多数同学都不会感到困难,而且相当一部分论文在五六万字(当时限制字数)以上。
三、关于形成浓厚的做学问的风气
对于在读的研究生,所谓学风,应是指学习做学问的风气。
市场经济一来,由于人们理解上的差误,做学问的空气不大浓厚。市场是市场,学问是学问,应当分清楚,各有各的领域,身处学问领域,就暂时不要理会市场如何,心不能花,即使将来你准备下海,现在则不能去想它,要珍惜专门学习的机会。我有一个深切的体会,那就是工作以后真正能够坐下来学习的机会很少,只能靠当初学的那点东西撑门面,很不够用,经常感到力不从心,经常是现学现卖,被动得很。至今20年前读研究生时做的几千张卡片还在派用场。当初学习较为刻苦,读了那时新闻系资料室几乎全部刊物,至今这仍然是我知识的基础,虽然老化了,但若没有当时的积累,我不可能成为现在的我。那时的学习风气很好,条件却比现在差多了,一个房间三个人、四张床,一张床是放行李的。每人只有一张两屉小桌,宿舍里发生的最多的问题,是关于熄灯时间的争吵,其次是轮换使用录音设备的争吵,无非是都想多学一点东西。
除了提倡这种传统的刻苦学习的精神外,现在新的问题是,新闻传播学已经研究了20年了,还要提倡学术上的创新精神,不能总是老话题。如果没有新东西,再写“什么是新闻”这类的文章,就有些掉底子了。要根据学科发展的新情况有新思考。
1998年7月11日《人民日报》上有一篇记者杨健写的消息《香山会议重建学风》,虽然讲的是自然科学,但我还是建议大家读一读,借鉴一下他们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如何建立一种真正的学术风范。其中一个小标题是“重建学风,积习难返,任重道远”,讲的就是创新问题。中国科学院院长基金每年资助10名青年学者,人均达50万元。结果每年申请的100-200人中,绝大部分课题没有原始性创新,很令人失望。成思危说,很多年轻人口才不错,有很多新思想,但是大多属于拍拍脑袋想出来的小聪明,没有论据。这就是个学风问题了,论据需要读许多专着、进行课题检索,调查、分析、论证,不是几句套话可以解决问题的。
再有就是我们同学之间,同学和老师之间要形成讨论问题的风气。当前学术界在讨论什么,出了一本什么重要的着作或译着,要经常议论,这本身就是一种思想的碰撞,对于启发思路,发现线索很有必要。必要的话,可以形成一种读书制度,定期围绕一本书(不一定是新闻传播学的着作)组织讨论,既然在北京,就要经常到三联韬奋、风入松、国林风、万圣园之类的学术书店走走,坚持读《读书》、《文汇读书周报》、《中华读书周报》。
上新闻系的研究生与其他系只是专业不同,主要学习的是一种研究学问的方向,知识的积累是没有学科界线的。一旦一种研究方法你掌握了,即使将来换到另一个相邻学科,不用很长时间就能适应,照样写出专业化的论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