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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吃完早饭,郝美丽本打算去找郑风华谈一谈调转的事情,觉得在师院继续待下去实在没劲。又一想,大哥说得不无道理,又觉得郑风华对自己欲近欲离的态度,似乎还是小姨子与姐夫的关系,似乎并不那么情愿接受自己的暧昧。这种时候和他谈帮忙调转工作一事,凭着他的处世哲学,恐怕会不妥。那就索性回校等一段时间再说,反正下决心是要回来。尽管学院搬迁速度很快,但孑身一人在那里混职称,想深造,简直是太难了。社会已经传开学院搬迁动工的事情了,往里调转的“文革”前大学生越来越多,特别是那些在中学里任课的老教师也有不少想往里调。自己这般浅浅学历和资历,再深造,在那些教师眼里也是他们的学生,再说句不中听的话,也是工农兵学员。个人问题嘛,别看年龄偏大一点,追求的人、介绍对象的人不说排队,也还是不在少数,只是自己毫无心思。离开郑风华的这些日子,镜泊湖市政府一名官员曾让她动了心,翻来覆去想了一宿,最后决定还是不和他扯,回老妈身边再说。

郝美丽去火车站要去买票,到了售票口又犹豫了。她想先打听一下像她这种情况调转费不费劲儿,便来到人事局人事科。崔科长怔一下站了起来,然后吞吞吐吐地说:“噢,不,不,你不是郝倩丽老师,我认错人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官员对来访者这么热情,笑笑说:“郝倩丽是我的姐姐。”

“哦,像,太像了,”崔科长更加热情了,“如花似玉的一对呀,比你姐姐还漂亮,快请坐吧。”

郝美丽一坐下,崔科长就倒水泡茶,并问:“我没记错的话,你是镜泊湖师院的老师?”

郝美丽接过水杯:“您怎么知道?”

崔科长说:“你姐姐办调转的时候不是填履历表嘛,那社会关系一栏里当然就有你的自然情况了。”

“噢,”郝美丽说,“我知道了,您就是崔科长吧?”

“是啊,”崔科长有些不好意思,“一定是我办事不利索,在您那里才排了号吧?”

其实真是这样,郝美丽确实是从姐姐那里听说的。那时候姐姐说起这个崔科长来,气得咬牙切齿呢,她却说:“不是,不是,您别误会。我姐姐的事情您没少帮忙,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再说,这政策一会儿一个样,让你也为难。”

这话倒给了崔科长一些安慰,他问:“郝老师,您一定是有事吧?尽管说。”

郝美丽毫不掩饰地说:“崔科长,我想调回这里来,不知方便不?”

她的话音刚落,彭卫东手拿一份材料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郝美丽,立刻惊喜得满脸堆笑说:“郝老师,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我怎么……”郝美丽有些口吃了。

“对了,彭局长也是镜泊湖师院调来的,你们认识?”崔科长插话说,“彭局长,郝老师来咨询一下调转回来的问题。”

“哎呀,您找我呀,快来,”彭卫东非常慷慨地说,“郝老师,走,到我办公室坐。”

郝美丽有些迟疑:“不,不了。”

“郝老师,”崔科长在一边说,“你可能不知道,彭副局长就是主管人事调配的,你们是老同事了,什么事儿都好说。”

彭卫东说:“郝老师,还迟疑什么?走,到我办公室坐坐。”然后对崔科长说:“老崔,这份材料你先看看,我在旁边做了批注,可能还要改一改,你先帮我斟酌斟酌,回头我再和你交代。”

崔科长连连说好。郝美丽迟疑中不由自主地跟步来到了彭卫东的办公室。

“郝老师,”彭卫东让了座,也泡上一杯茶端过去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得罪你的地方还请你多多谅解。你说,咱们师院那个地方,交通不畅,信息闭塞,在那么荒凉的地方做事情可能也就荒唐,我一直想有机会和你唠唠,还以为没机会了,当然主要是反省自己。今天见到你很高兴,我曾经写了几次信总觉表达不出心迹来,也就没寄。”

郝美丽打量着这间阔绰的办公室,有一种怯生感,这一怯生,再让他这么一说,过去的嫉恨似乎淡薄了不少。再说,他也是五尺高的汉子,都这么检讨了,杀人不过头点地,还能怎么的?便随和地说:“是啊,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既然你有这个心态,我也就不再在意了。”

“君子,君子,可谓宰相肚里能撑船呐,你要有这种心情太好了。”彭卫东说着就要给她往杯里去加水,接着说,“也不知道当年吃什么了,我怎么那么不成熟呢。”

“别,我还没喝呢。”郝美丽用手捂着茶杯口说,“过去的事情不提了,就让它过去吧!”当然,她心里也不是一点反感也没有。她这样对他,是和刚才崔科长那句话有关,他是主管人事调配的,看来权力不小。她心里有了点小诡计,产生了想利用他的念头。

“郝老师,听崔科长说您想调回来?也好,家在这里,亲人都在这里,调回来就可以团聚了。”彭卫东回到转椅上一坐,说,“你想要调到什么单位?”

彭卫东仔细端详,当年姿色丰满的这个漂亮女教师,还是那么滋润,用好听的话说,更显成熟了,在他的眼里,还是一般姑娘比不了的。不知是旧情复发,还是想捉弄报复她,或是彰显自己的权势,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盯着郝美丽等她的回答。

郝美丽回答:“我只是有这么个想法,还没考虑好。”

“郝老师,我看这样吧,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再来一趟告诉我,或者是回校后来封信、来个电话都行。”彭卫东故意拿出一种比在师院时还气魄、还有权威的神态,那样子好像能点土成金,吐口唾沫就是个钉儿似的。“对了,我不知道您和系里、院里领导打招呼了没有?要真想回来,得先过这一关呀。估计你也该成系里的骨干了,他们放不放行呀?”

郝美丽对他这一套做派有些厌恶,觉得他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但她心里明白,要想回来,就无论如何离不开他帮忙,只好半推半就地说:“好,到时候就麻烦您帮忙了。”

“谈不上帮忙,我就是干这个的,举手之劳,一般干部调转方便。”彭卫东很客气,“请放心,我会尽力的。”

郝美丽听着“一般干部调转方便”这句话,又觉得彭卫东是在轻视她,心里有几分不舒服,站起来要告辞。彭卫东也不留,还说了句:“那好,我有件急事要处理,就不远送了!”他果真连门槛都没出,装出了一副对郝美丽无所谓的样子。郝美丽出了人事局办公楼,自言自语地说:“这家伙也可能变得不那么浑蛋了。”

她离开时皮鞋发出的踏踏踏的旋律清晰地传进了彭卫东的耳朵里,深深地刺激着他。郝美丽猜测不出官场官员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或许是看郑风华的面子?或许是他还没找对象仍在打自己的主意?或许是对过去得罪自己的一种补偿?或者还有别的……她选择不出准确的答案。不管是什么,她下定了决心,是要回来的。既然这样,就没有必要和郑风华商量了,也无需他帮忙了,就像自古华山一条路,找谁不也还是要归他彭卫东这个口吗?

市委常委会议室和王显贵办公室中间,有一间小办公室,就是常委秘书室。郑风华就在这里办公,会议室不大,里边却干净利落,一排排柜子装的全是常委会当年的会议记录和重要资料,往年的都已经进档案室了。郑风华说是办公室副主任兼秘书,倒不如说是秘书兼办公室副主任,因为官场上没这么说的,因为他干的活就是秘书活儿,副主任的分工几乎没什么。市委秘书长和办公室主任谈话时就明挑了,要说有就是分管常委会议记录和王显贵所安排的一些文字和事务性工作。

上班一周多以来,郑风华已经感受到了王显贵真的不用他拎包开车门,回回都是他自己来,闹得郑风华倒不好意思了。那个有眼力见儿的司机就把这套事情接了过来,他才显得不尴尬。

“风华,”王显贵的称呼也很亲切,他来到秘书室递上一份报纸清样说,“你应该是行家,看看这两篇引发大讨论的首发稿怎么样?”

郑风华站起来略略看一遍,指着大样的标题说:“教育局写的这篇《韩小冬挨打前前后后》有些散了,这里没有抓住重点,立意也浅了一些。”

王显贵问:“你看怎么写好?我也再琢磨一下这个问题。”

“王书记,你看这样行不行?”郑风华似乎并没怎么思索就说,“要让我写,我就起这么个题目《韩小冬弃教记》,要害是‘弃教’,这样就能引申出不少值得思考的问题,讨论的触角就会直指深处。”

王显贵为郑风华的文思敏捷,政治触角尖锐,啧啧赞叹:“好,风华同志,那就你来写吧。这样的话,我写的编者按也要再改一改。”他停停又说,“我一看也觉得这个龙玉田写的是什么呢?干干巴巴,像泛泛的情况介绍,又像一本流水账。你力争写得生动些,再有些文采,又确保真实性。”

郑风华说:“王书记,我试试看吧,也不一定能写好,尽最大努力。”

“好啊,好啊!”王显贵说,“以后,你我就在一起多探讨研究一些问题。其实,把你从学校里调出来,我是下了很大决心的。”

郑风华说:“为什么?”

“你想呀,”王显贵说,“我是打着要你们来充实教育战线的旗号的,你还没怎么打开局面,反倒又把你从教育队伍里调了出来,就算是提拔重用吧,也会有拆台之嫌,有自己打自己嘴巴子的味道。我估计黄夫子会有不少感慨的。”

“是。”郑风华说,“他主要是对我有意见。”

王显贵说:“我再三考虑,主要是市委这边文字力量太弱,你的政治素质又不错,太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了,还是考虑大局吧。等你在这里发挥出大作用来,他的意见就会自消自灭了。”

“王书记,”郑风华说,“您对我的期望值也别太高了,可能也就是我的所作所为合您的思路罢了。”

王显贵说:“好,不说了,我办公室里有几位副市长在等着汇报工作呢。”

郑风华一听说这个,真不知该怎么给这位书记当助手,也就是当秘书了。说明他资不深,识不广,只不过就这么点外露的能水罢了。

他拿起笔刷刷写了起来。

韩小冬跟随山川真君来到深圳,一下飞机就有司机接站,又乘上车进了市区。这里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深深吸引着他。这里到处是工地,公路上几乎都是运输建筑材料的大卡车,指挥大吊车的哨声此起彼伏,在一片片地域,若干个工地上你响我也响,简直难以让人分清是谁在指挥,所以除了两只耳朵要管用外,必须配上一对全神贯注的眼睛。尘土飞扬,马达轰鸣,给外来人一种要闹翻天的感觉。穿过了一个居民区旁的路街时,到处是各种摊床、串街卖货的、坐摊卖货的,热闹极了。南腔北调各自吆喝着,混杂交织在一起,他感到这似乎是另一个世界,也预感到中国将发生大的变化。这一切使他眼花缭乱了。

山川真君带领韩小冬来到沙头角中英一条街外距检查站只有五百多米远的一家酒店,上了电梯直奔八楼,在816房间门口停停敲了下门,里边没有动静,便拿出钥匙开了比邻的818房间。这是一个比较高档的小套间,这对韩小冬来说都是那么新鲜。但他脑袋很清醒,问山川真君:“山川先生,您早就在这里扎寨了?”

“当然啰,”山川真君笑笑说,“这是我弟弟和我侄子做的生意,当然我就很方便了,不然,怎么会贸然介绍你来呢?”

韩小冬说:“谢谢,谢谢!”

“不用客气,”山川真君说,“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他的话音刚落,两个日本男子拎着两个大提包走了进来。山川真君介绍,那个年龄大的叫山川真夫,是他的弟弟;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叫山川木子,是他的侄子。相互握手寒暄后,那父子俩各自打开皮包让韩小冬看,满满登登两大皮包电子表,简直令人眼花缭乱。山川真君告诉韩小冬:“这就是按你的要求给你搞的。”

韩小冬几乎吓出了汗,连连说:“我可没说这么多呀,我哪来那么多本钱买货呀?”

三人都笑了。山川真君说:“朋友了,不要讲这个,这两个大提包电子表是送给你做生意打基础的,不要钱。以后你挣到钱就按章办事了。”

韩小冬一口咬定:“说个价吧,多少钱一块,打个欠条,卖完了就还账。”

山川真夫说:“也好,看来你是讲究人,不要你的你不踏实。这些打个条子,人民币一千元吧。”

韩小冬用手扒一下包,底下也全是电子表,笑笑问:“太少了吧?”

山川木子说:“我伯伯不是和你说了吗,我们家开的就是生产这个的工厂,一天要生产百万块,大约有五车皮,往外卖不是论块,是论斤,论用把抓,抓一把多少钱。现在正在深圳盖厂房,过不多久就在这边生产了。”

韩小冬问山川真君:“是不是真的?”

山川真君说:“是。中国有句俗话,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是真的,你就干吧!要抓紧,这货在中国内地才刚刚露头,可以先满足你,给你供货。”

韩小冬激动地说:“太好了,谢谢,谢谢!”

山川真君交代,以后就到这里来取货。那父子俩还给了联系方式,韩小冬激动不已,内心大发感慨:兴城不养爷,自有养爷处,真是福从天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