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祠者一般记载是祖先后裔子孙数人或合族,没有对建祠者身份的特别说明,表明建祠者不是高官显宦,但建祠者需拥有一定的身份和财力,当以下层士绅与富有宗族为主。
概括起来就是,岩镇宗族在嘉靖十五年以前只有个别宗祠,此后兴建(少数是改建)了一批宗祠,祭祀始迁祖,这些始迁祖多追溯到唐宋时期。
为了对上述宗祠有一个具体的认识,我们以序号18的潘氏宗祠为例加以说明。据汪道昆《潘氏宗祠碑记》介绍,该族在明代“滋大”。处士逵有三子,长阳江令英,次百岁翁韶,季子黄。嘉靖时身为县令的长子倡议建祠,小弟黄“亟奉金二千金以备经营”,万历十五至十九年修成宗祠。该建筑“北面为永思堂,凡七达,中奉显祖,左右分曹而庋五等,奉五宗,或百世不迁,或五世则迁,悉如礼制。东西为夹室,其上为阁以待祧。东西庑衡二十二楹,北上由中堂,历阶而下,累百步,为方池。中池甃石为台为亭,南北梁之,以通出入,应门九达,左右分聚食待馂之庭。门外为露台,可集数十百众。历阶而下,为皋门,五达,额为:潘氏宗祠。西祠节烈、贤良,东祠后土。又下延百堵者三之一,缭以周垣,垣以外则岩溪也。”潘氏宗祠建筑规模可观,仅潘黄就出银两千两,建筑费用不低,其财力比较充足。而推动建祠者是身为县令的长子潘英。
《岩镇志草》的作者佘华瑞面对岩镇宗祠事例,也分析了宗祠兴起的原因及其特点。他说:“庙制定于中古,祠堂起于汉人。”朱子《家礼》所讲祠堂“其制在居室正寝之东,似今人之香火家堂矣。”接着他考察了明代的有关情形:
明初《集礼》:品官庙制未定,权仿朱子祠堂定制。洪武六年春诏定公侯以下家庙礼仪,当时学士大夫泥于古而惮于改作,因循而莫能更始耳。嘉靖中礼臣夏言本宋儒程颐所修六礼之意,奏请诏令天下臣民得如程议,冬至祭厥初生民之始祖,立春祭始祖以下高祖以上之先祖,但不得立庙以逾分。于是聚族而居者,合众小祠堂而为一大祠堂。此宗祠所肇建而名于制实与庙殊,可谓缘于情而不伤于义,起于义而不越于礼者矣。
他认为明代宗祠的兴起在于嘉靖皇帝采纳礼部尚书夏言建议,允许臣民祭祀始祖和先祖造成的。由于规定“不得立庙以逾分”,于是宗族“合众小祠堂而为一大祠堂”,名之为“宗祠”,缘情宜义,起义合礼。根据我们以上的论述,他的看法是符合实际的。所谓“宗祠”,强调的是“宗”,即以始迁祖为“宗”的宗族祠堂,不同于朱熹《家礼》设计的祭祀四代近祖的祠堂,也不同于以《家礼》祠堂之制为蓝图的家庙。
二明代徽州宗祠发展的地域性传统因素
徽州宗祠祭祀始祖发达,确与汪华、程灵洗的地域神崇拜有关系。我们已经指出:由于纪念越国公汪华很早就被官府和徽州地域认同,元代徽州汪氏祠堂的一个特点就是都祭祀始祖汪华,具有始祖祠的性质。明代的资料可以支持这个论点。休宁竹林汪氏于嘉靖时建“祖祠”“,奉越国公于中龛室,南向;太和公左室,南向;正一公,汪氏六枝庶共祖,右室南向。乃奉仲公右龛室,东向;袝少公西向”。越国公是隋唐之际人,太和公系宋代始迁祖,正一公为汪氏六枝的共祖,均是始祖。而仲公、少公是刚刚去世有功于宗族者,处于配位。这是一座始祖祠。休宁方塘汪氏也于嘉靖时为“宗祠”“,祀越国公、武镇公之主”。
邵宝《歙县西溪汪氏先祠记》记载:
西溪汪氏先祠者,其族孙灿等即故基而建焉者也。西溪之始迁,实自元宣教府君,以宣教为大宗,而诸宗从焉,礼也。今之祠乃上宗于其古城东关之祖、宋司农少卿公,何居?司农于今十有二世矣。又上宗于其始祖唐越国公,宋加封忠烈王,何居?越国于今三十有五世矣。越国起兵于隋,论者拟诸秦之吴芮;归命于唐,论者拟诸汉之窦融。其于乡也,生有保障之功,没有祈祷之应。故自唐至于今,郡之人皆祠之,盖神之也。而古城东关者,西溪之所自迁也。礼由义起,先民则然,灿也将是附焉尔乎。祠之制,中为堂三间,奉越国像,冕笏命服,南面俨临,盖犹神之也。东为堂三间,中祠司农公,自司农以下仕隐之有声者左右袝,凡四世九人。西为堂三间,中祠宣教府君,自宣以下齿德之有称者左右袝,凡六世十有七人。中堂之前为堂五间,如古榭之制,岁时享于斯,荐于斯,燕群族于斯,前门后寝,夹庑周垣,无不具备。乡之人谓是祠也,于昔为盛。这是一座大型宗祠,三堂九间,祭祀汪华、两个始迁祖以及所袝祖先。汪氏族人就“古有祭礼,今之祠于古无所当也”,向邵宝请教。邵宝本来在祠记的开始就指出:“西溪之始迁,实自元宣教府君,以宣教为大宗,而诸宗从焉,礼也。”但他除了借鉴宋儒冬至祭始祖立春祭先祖的说法外,更认为:“以乡人之义而隆于族,以族人之义而萃于祠,越国焉可也,司农焉可也。越国远矣,泽之在徽者犹未泯也,自乡达于郡,其为祠不一。”即以汪华已经成为徽州乡人共同崇拜的地域神,汪氏当然更要崇拜,对汪氏宗族而言崇拜汪华的表现形式就是祠祭。该祠建成于正德五年(1510年),当时汪华的祠庙“自乡达于郡,其为祠不一”,成为徽州的地域神。汪氏宗族祠庙很早就祭祀始祖汪华,对于徽州宗祠祭祖无疑有示范作用,徽州宗祠多祭始祖,宗祠林立,与汪华信仰不无关系。
事实上,徽州另一古老大姓程氏的祠庙祭祖也具有汪氏的上述特点。程氏始迁祖是东晋初年的程元谭,永嘉之乱后他来新安出任太守,因有安集还定功,被赐于周。十四世孙御史中丞都史公澐,唐广明中复起义拒黄巢,世守东密岩,事载郡志。东密岩者距汊口最近,中丞十四世孙端明殿学士赠少师珌,宋嘉定中倡休歙族人捐田入篁墩庙,每岁合一乡六社之人迎神至汊口祀。入元以远弗便,端明三世从孙中山府判愿学始倡族人作行祠于溪西干龙山,元季兵燹祠渐以弊。”遍布东南的世忠行祠是作为子孙的宗祠存在的,而篁墩的世忠庙可以视为程氏的总祠。篁墩的世忠庙最初具有乡人信仰的地域神性质,至宋被国家纳入祀典,宋以来其行祠分布各地。汊口的世忠行祠是其中之一,该祠在成化十五年(1479年)重修,祠中分左右设威悼公文季、都史公澐之像。程敏政认为:“自兹以往合族于是,则昭穆益明,而宗祊不坠;有祷于是,则雨旸益时而粢盛不乏。”??反映出行祠兼有族祭和社祭的性质。
江西饶州府德兴毗邻婺源,德兴泸口也有世忠行祠,始建于宋。
休宁山斗程氏分支,至明代有四百人,“岁时追祀其先,合食其宗,展敬修睦之地,隘莫能容。”鉴于在族长家祭祖地方太小,于是在景泰五年(1454年)作世忠行祠,为中堂五间。奉程氏广平始祖婴、新安始祖元谭以及忠壮公灵洗三公,“严所自出”;程澐袝于左,“尊大宗也”;山斗始祖思明袝于右,“重始迁也”。是为程氏宗族兴建的以祭祀众始祖为特点的宗祠。
迁徙到休宁率口一支宋末兴盛,“蔚然硕宗,与篁墩相高”。率口始迁祖为宣议府君敦临,据说他死后子孙相与割田置守专祠。率口程氏族人于正统十二年(1447年)立世忠行祠,为正堂四楹,东西庑八楹,门屋四楹,设置元谭、灵洗、敦临三祖像,妥灵合族。由于子孙日多祠日隘,成化二十二年(1486年)增创寝室四楹。率口程氏“每岁正元日,奉三祖像于堂,奠献礼成,长幼叙拜饮福而散。又以元夕前二日为忠壮始生之辰,制花灯以乐神,凡五日。其供祀也有田,其受戒也有次,其散胙也有规”。从世忠行祠的设置目的和族人的祠祭活动看,其性质属于始祖宗祠。
休宁荪田程氏于“近世”“立忠壮会,岁时合族,为位而祭于家”。弘治十三年(1500年)又建成世忠行祠,正堂门屋各五间,两廊十间。正堂分三龛,中左右牌位与山斗程氏世忠行祠相同,左间亦袝程澐,惟“右间袝始迁荪田之祖宋处士诸四,及本支之祖元处士文庆”。由于祠中“皆设主,岁三朝则悬遗像,合族序昭穆拜堂下。越十有三日为公生辰,又合族割牲致祭,制花灯娱神,礼毕序坐饮福而退。如此者凡五日。”显然世忠行祠属于宗祠。
世忠行祠以及忠壮生日的祭祖活动遍及程氏各支派。关于忠壮会祭祀的性质,程敏政(1445—?,休宁人,成化二年进士,孝宗时官礼部右侍郎)有论述:
我先世祖陈将军忠壮公,以御菑捍难保境全民之功,在令甲则有祠,在子孙则有会,会在休宁若荪溪程氏其一焉。会之约岁轮一人为之首,以孟春望前二日忠壮始生之辰,合族人为位于家,行奠献礼,礼毕序长幼饮福而散。盖自其族之讳浩远者始,浩远之子参亨又将申定规、立常贮为远图,而具其事以记请。夫祀之有会,莫知其所从起,然《易》萃之《象》曰:“王假有庙,用大牲吉。”《彖》曰:“萃,聚也。”会因放于萃之义而为之者欤。礼立春祭先祖,儒先曰:立春之祭以祫,祫合也。会固有近于礼之所谓祫者欤。祫之名通于诸侯及大夫,而先祖之祭又伊川夫子以义起,则忠壮之会行于孟春固起于义,而非所谓僭者欤。然则聚一族之精神,以假祖考摄众志,岂徒豆笾之丰洁、饮食之充溢而已哉。
纪念忠壮最初出于官府,所谓“令甲则有祠”,但后来程氏族人为忠壮会,则赋予了“假祖考摄众志”的目的,成为宗族组织化的一项制度。
为荪田世忠行祠撰写记文的汪舜民(婺源人,成化十四年进士)阐述该祠的性质:
或曰:士庶人祭其先,制止高曾祖祢而已,今不僭乎?余曰:礼可义起,古之乡先生没而祭于社,矧祖功宗德有不可忘,为子孙者义所当祀也。或又曰:额承世忠,专以事公可也,今诸祖皆在,不泛乎?余曰:古之禘祫总于太庙,分非可比,义则不殊,矧其诸祖之得祀,实因公而推之也。可见程氏以纪念名人的特祠祭祀超出高曾祖祢四代的诸祖,按照礼制要求有泛和僭的问题,一些人可能不认同这种做法。但是汪舜民认为程氏的行为属于义行,值得肯定。世忠行祠具有宗祠的性质,而其最初则是纪念名人的特祠。徽州宗族始祖宗祠的普遍性,恐怕同早期世忠庙之类的示范与演变有很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