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明代宗族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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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江西吉安府的宗族祠庙祭祖(1)

吉安原名庐陵,隋代改为吉州,元代为吉安路,明代称吉安府。唐宋以来多世家大族,文风特盛,科举成就在全国名列前茅。特别是宋代出了文坛领袖欧阳修,他倡导纂修族谱,对吉安府的人文、风气与修谱影响很大。明万历修《吉安府志》说:“至欧阳修一代大儒,开宋三百年文章之盛,士相继起者必以通经学古为高,以救时行道为贤,以犯颜敢谏为忠,家诵诗书,人怀慷慨,文章节义遂甲天下。故家世胄族有谱家有祠,岁时祭祀必以礼,长幼之节疏不间亲,贵必下贱苍头、臧获长子孙,数十世名义相续属不绝。家范肃于刑律,乡评严于斧钺。士食旧德之名氏,农服先畴之畎亩,流风遗俗盖庶几西京成周之间焉。”反映出宋明时期吉安府人文气象和世家大族的盛况。这里有深厚的儒学传统,世家大族修谱建祠具有普遍性,官宦与贱民等级森严,士农分野清楚,剖析吉安的宗族制度是有意义的。而且有关吉安宗族问题的文献记载非常丰富,足以使我们依据资料把吉安宗族作为个案研究。笔者尚未发现对明代吉安宗族的研究,兹就其祠庙祭祖问题试作探讨。

明代吉安宗族祠庙祭祖的概况

明代吉安世家大族建祠祭祖具有普遍性,明代中后期士大夫的议论清楚地反映出此点。如毛伯温说:“邑之名族率有祠,乃自始祖以下,世之远、服之暂,皆得入祀。”万历时期刘元卿指出:“吾吉故尚礼义,诸旧家名族所在创祠。”?刘氏所说的“旧家名族”、毛氏所说的“名族”,是建祠祭祖的宗族。罗洪先更强调:“吉安多巨族,各以阀阅相侈竞,又能严祠祀,以萃睽离,缉谱牒以明昭穆,其意皆本儒者所论,将以补宗法之不及,而维持非不勤也。”?认为建祠与修谱是吉安巨族常见的合族措施。吉安宗族众多而且重视睦族在全国是引人注目的,大约隆庆万历之际,泰和人胡直说:“余行天下多矣,燕代不假言,即邹鲁亦未有尊祖睦亲加吾乡邑者。然吾乡邑非右族蕃硕,则力不赡,非夙娴于礼义,则亦不可与。”把有财力和知礼义作为尊祖睦亲进行宗族建设的必备条件,指出只有“右族”才能做到。明代吉安府辖有庐陵、泰和、吉水、永丰、安福、龙泉、万安、永新、永宁九县,关于当地宗族祠庙祭祖的情形,我们根据明人的祠堂记文等记载列出下表,进行全面而具体的考察。

下面我们对上表加以说明:吉安宗族祠堂的地区数量分布。总计六十四例,其中府治二例,庐陵五例,泰和二十一例,吉水十三例,永丰一例,安福九例,万安三例,永新九例,永宁一例。万安未发现有关事例。吉安府九县中,祠堂事例主要集中在泰和、吉水、安福、永新、庐陵等中北部地区,东北地区的永丰和西南地区的永宁、龙泉祠堂事例较少。宗族祠堂的分布与科举人才的分布是一致的,明初吉水人解缙指出:“吉之属邑有九,而庐陵、吉水、永丰、泰和、安福、永新之出尤盛”。吉泰盆地开发较早,经济与文化均较强盛,多有世家大族,祠堂集中在这一地区。

吉安宗族祠堂的各县姓氏分布。府治有杨、尹两姓。庐陵有于、刘、彭、黄、尹五姓,其中序号25、26的彭姓,系一族同时设立两所祠堂。泰和有吴、萧、杨、尹、曾、胡、王、罗、周、郭十姓,其中序号3、60、61的都系南溪萧姓;序号12和45的杨姓系一族,先后修有家祠和总祠两所祠堂;序号17、47、49都是尹姓事例,出自宋代共同的始祖;序号18、34、37都出自曾姓,三者之间的关系尚不清楚;序号35和36的是罗姓一族前后脚所建的两所大、小宗祠;序号62—64是郭姓一族先后所建的三所祠堂。吉水有杨、李、周、尹、王、罗、邹七姓,其中序号9、40两例出自李姓,前一例系小宗祠,后一例为大宗祠;序号15、16、59系拥有共同始祖的尹姓。永丰有郭姓一例。安福有潘、王、刘、赵、伍、姚、李、谭八姓。万安有曾、黎、萧三姓。永新有尹、刘、戴、江四姓,其中序号13、48、50、56、57诸例均系尹氏诸族祠堂。永宁有尹姓一例。归纳起来,各县祠堂姓氏数量多寡如下:泰和十姓、安福八姓、吉水七姓、永新四姓、庐陵三姓、万安三姓、永丰一姓、永宁一姓。

祠堂名称。以某氏祠堂命名者最多。此外有在堂或祠前冠以祭祀和怀念祖先词汇的,如祀先堂、奉先祠、明禋堂、朝宗堂,尤以祀先堂为多,计有三例。有在堂或祠前冠以表达一些人伦道德和文化追求的,如承庆堂、世显堂、敦本堂、复古堂、孝义堂、乐伦堂、敦典堂、孝友堂、敬爱堂、承德堂、著存堂、忠孝堂、五实堂,尤以表达忠孝、尊祖、尚德观念的为多。有表示祠堂祭祖和收族范围的,如始祖祠、总祠、通祠、小宗祠。有表示属于祖先祠堂的,如先祠、祖祠。还有以祖先名字命名的,如崇珂公祠、西坡府君祠堂,但具体情况有所不同,崇珂公祠是以始祖命名的总祠,而西坡府君祠堂只是近祖的特祠。一些祠堂也往往在祠堂名称中加上所在地名的说明。

吉安宗族祠堂设置的时间分布。关于宗族祠堂的记文中,有的详细记载设置时间,有的则不记载设置时间,我们只好依据下列原则——一般情况下祠堂设置不久请人作记,且祠记作者属于年纪较长的仕宦名人——再根据祠记作者的中进士、出仕和致仕与卒年时间,参考祠记的记事,来推断建祠的时间跨度。考虑到这种情况,加上建祠数量在不同朝代的分布以及明代社会的历时性变化。我们把明代吉安宗族祠堂设置的时间分布划分为三个时段。第一时段,从洪武到天顺,计九十七年。建祠共十六例,平均大约6.1年有一例。建祠的朝代分布比较均匀,惟洪武时期长达三十一年,有可能是这一时期建祠的事例不过二例,太少。估计是因为元末明初的战乱和朱元璋打击江南大族造成的。第二时段,从成化到隆庆,计一百二十八年。共建祠三十例,平均大约四年有一例,较第一时段加快了建祠速度。这一时段,成化二十三年有四例、弘治十八年有三例、正德十六年有五例、嘉靖四十五年有十一例、隆庆六年有一例,另外,正德—嘉靖有二例、嘉靖—隆庆有二例,正德以后建祠数量增多是引人注目的。如果把成化和弘治两朝加在一起,计四十一年共有七例,平均约5.9年有一例,比第一时段的平均6.1年有一例稍快;而正德—隆庆三朝计六十七年共有二十一例,平均3.2年有一例,比第一时段快了近一倍,可见第二时段建祠速度加快主要是在正德以后。第三时段,为万历朝,计四十八年。共建祠十八例,平均约2.7年有一例。建祠速度比正德—隆庆又有所加快。天启—崇祯的二十四年中没有发现建祠事例,推测主要原因在于明末的社会混乱局面,建祠者不多。总之,明代吉安宗族祠堂设置兴起于永乐以后,正德以后加快了建祠速度,至明末建祠速度减慢。

明代吉安宗族祠堂的一些制度,也以成化为界呈现出明前期和中后期的不同。表中“祠制”和“所祭祖先”显示,记文明确指出祠堂依《家礼》设立的有序号6、7、8、10、11、12、14诸例,虽然没有明确指出但是祠制显然出自《家礼》的则有序号1、3、16各例,这些事例均在明前期,它们的共同特点是祠堂建于居旁,规模较小,祭祀近世四代祖先。这一时期我们只发现第4、6两例明确指出祭祀年代较远的始祖。说明明初人们比较遵守《家礼》祭祖。进入明代中后期,记文中不再强调依据《家礼》建祠祭祖了,只有序号22例明确指出参酌《家礼》建祠。所建祠堂多有离开居室另建或扩大的情形,扩建、拓建、扩地、拓地、辟地、卜地、购地、新建等词汇正是这一时期祠堂建设的写照。祭祀始祖大宗祠堂的增加也反映了该时期祠堂的特点,表中序号17、19、20、25、27、29、32、33、35、38、40、42、44、45、50、53、56、60计18诸例祠堂即属于此类。而且一族多祠的事例也主要出现在明代中后期。总而言之,明代建祠祭祖有一个从前期家祠向中后期宗祠,或曰从前期小宗祠向中后期大宗祠演变的过程。

表中“祠制”和“备注”还有关于祠堂新旧情况的记载。表中序号1、4、5、12、14、15、19、22、25、26、32、42、62计13各例祠堂,都因元代所建祠堂或遇元季兵燹而在明代重建。序号16、18、20、28、29、30、33、39、40、46、52、53、55、56、59计15例均记载原有旧祠,后来重新修建。以上两项相加共计二十八例,占总数六十四例的比例约为百分之四十四,数量不小。换言之,明代吉安宗族祠堂事例大约将近一半是在旧祠的基础上重新修建,其中又有相当数量的宗族在元代已经设置祠堂。吉安宗族建祠祭祖有比较深厚的基础。

明代吉安宗族祠堂的设置与士大夫关系密切。我们虽然没对建祠者身份详细统计分析,但祠记内容表明祠堂的设立不是士大夫亲自主持,就是指导族人完成。有一些祠堂的设置出自著名学者和高级官僚之手,如杨士奇、罗钦顺、罗洪先、郭子章等人就是显例。

元明时期吉安宗族祠堂的发展

一元代吉安宗族设祠祭祖的兴起

我们在本书上一部分指出,元代已经有不少宗族设立祠堂祭祖,那么宋代吉安的情形如何呢?王善军专门研究宋代宗族,著有《宋代宗族和宗族制度研究》一书,我阅读该书,未发现宋代吉安宗族设立祠堂祭祖的事例,我也没有在其他资料中发现宋代吉安宗族设立祠堂祭祖的事例,因此推测吉安宗族设立祠堂祭祖大致是从元代开始的。我还从元人的三部文集中,发现了吉安宗族设立祠堂祭祖的一些事例。

一部文集是欧阳玄的《圭斋文集》。欧阳玄,字原功,浏阳人,延祐二年(1315年)进士,至正十七年(1357年)卒。文集中有元代吉安宗族设立祠堂祭祖的三个事例。

其一,安福刘氏。据《保靓祠堂记》记载:“保靓祠堂者,安成刘君尚节祠其七世祖考保靓先生者也。先生讳作,字贤砺,保靓其号,居袁吉间地曰秀源。在宋乾淳,一时声光烨然。起于郡邑,初用州商,授将仕郎,辟赣之安远尉,母老不赴。中岁韫德保才,不屑州用,友当时缙绅。百余年来,世代变迁,遗韵日远。诸孙尚节幼负志气,读其遗书,慨然慕其生平,惧其亲尽既久后人无所瞻仰,谋即故居建祠堂以致专祠。至元后庚辰春祠成,置龛奉保靓主,列碑其前,议割上腴田若干,以给常祀,择日率族属子姓祭以告成,竣事而饮。”可知刘尚节在至元六年(1340年)于宋人保靓公的故居建成祠堂,祭祀这个七世祖,同时置有祭田。该祠虽是保靓公的专祠,但从一开始就具有宗族祠堂的性质。文中有“安成刘君”之语,安成既指安福也指吉安,根据文中语句“居袁吉间”,而安福与袁州毗邻,推断此处安成当指安福。

其二,秀川罗氏。《秀川罗氏祠堂记》记载:“先尚书公游乡校时,善校官罗子远。子远,庐陵秀川世族,笃学力行,有诗文传于世,后为朝请大夫,主榷货物,言贾丞相专权误国,弃官去。予家藏其遗墨,思欲见其子孙,令其族孙仁达过予。为人英敏有为,为文雄畅有气,予于是喜前友文献之有传焉。仁达征予记其秀川祠堂,其言曰:‘吾祖大时府君,著籍秀川,四传至南塘府君,家日以大。府君之子若孙,始割乌石陂腴田若干亩为祀田,时宋嘉祐二年(1057年)也。其后乃贡于舍、贡于乡、登第于礼部,凡百数十人。于是蓬山先生、溪园先生与其子苍崖公、磵谷公推广祀田遗意,追远则有拜墓有合祭,合族则有族谱有聚拜,迄今三百余年祀田世守如初。族虽散居,昭穆秩然,必不可乱,邈在万里,相见相问外,有骨肉爱不相视途人,是皆吾祖贻谋之德与前闻人善述之功也。惟祠堂未立,合祭聚拜无定所,议者咸病焉。按《家礼》祠堂在正寝之东,贞之居,厅事之东有堂,曰:逊绵。凡十有八楹,其深二丈有奇,其袤称之。堂之前有轩,轩之外有亭,高明深靓,宜祠。乃请掌记务本翁以为祠堂,祠大时府君而下八世至十二世各图分派之祖,止其有行谊、有文学、有爵位者特祠焉。于是禹圭与翁之子绳祖、第一图孙瑛、第十图孙兰复买田为洒扫修治薰燎之费。自是合祭于斯,聚拜于斯,与祠田相为永久,以卒前人之志,先生幸一言以诏来者。’予既嘉仁达之能世其学,又嘉其宗之能念其祖,窃喜载名姓其间,自附通家之后,有荣耀焉。乃谂与众曰:惟大姓,其祖必有隐德,非德无以蕃,无以著,无以久,久则我后人念之宜也。念之念之,奉其蒸尝云乎哉。时予宗方作祠堂于故乡,以书来告成,秀川去予故乡百里而近,而祠堂之成适相先后,于是喜德之不孤也。”罗氏,文中谓“庐陵秀川世族”,此庐陵是指吉安,实际上该族在吉水,即本章第一部分表中序号37的罗洪先宗族,在嘉靖年间重建始祖祠堂。我们看到该族在宋代就重视收族,置祭田进行墓祭,修族谱合族。不过建立祠堂则是在元代至正年间〔从宋嘉祐二年(1057年)下推三百年为至正十七年(1357年)〕。该祠依《家礼》建于居室之东,但祭祀始祖大时府君,设主有所变通。无独有偶,当时湖南浏阳人欧阳玄也刚好设立祠堂,于是非常高兴地为罗氏祠堂写下祠记。

其三,吉水刘氏。《元故隐士庐陵刘桂隐先生墓志铭》记载:“庐陵刘桂隐先生讳诜,字桂翁,号桂隐,其先清江之翟斜族也。翟斜之族,自宋公是、公非弟兄叔侄以文学闻天下,号江右三镏。先生之先世有讳滔字禹绩者,由翟斜徙吉水之南岭。传六世至彦升、彦名两弟昆。升字鹏举,五子竞爽。第四子曰僴,字端臣,生子少奇,字思贤,是为先生之高祖考。(先生)生二岁失母,七岁失父,九岁宋亡。晚即南岭,创始祖祠,率族子岁时祭祀,以正昭穆之叙。先生生以宋咸淳戊辰八月二十六日,卒以大元至正十年九月十三日,年八十又三。”刘桂隐晚年大约是在至正年间,于祖先始迁地建始祖祠。

另一部文集为王礼的《麟原文集》。王礼,字子尚,后更字子让,庐陵人,元末为官,明兴不仕。文集中有元末建祠祭祖的两个事例。

第一例是曾氏。《曾氏祠堂记》记载:“祠堂建于郡玄妙观,何居?曾氏子本中为老子徒,悯其先人无主,祭者作也。曾氏世居邑之膏泽,本中幼失恃,遇忌日悲不自胜。迨长,归父骨烟涛千里之外,世难而家丧,时平而身老。于是建祠于观,以祀其先;捐田于祠,以永其祀。予观王侯将相,施田宅于老佛之宫,以祈悠永者,往往而有一再传之后,小失其祭典,大忘其像设,祠之建改为收储之场,田之入悉供鲜之具,于斯时也,其将若之何。”这是一个在道观建祠堂祭父的事例,立祠者本人系道士,并捐田于祠。

第二例是欧阳氏。《欧阳氏永思堂记》记载:“天下之人犹思之(指欧阳修),况吾庐陵乡国之人哉!乡国之人犹思之,况夫欧阳同族之子孙哉!同族之子孙而不公思,则不惟有愧于乡国之人,且有愧于天下之人矣!吉文,建寅公之族子也,盛年锐气,谓功业指可取有。留京师十余年一命未足偿,其志而崎岖,兵乱以老,比年还乡。作堂以奉先中祠文忠,而诸主列祀其次。字之曰:永思。”欧阳修后人所建的这一祠堂,实际上是始祖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