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先王未有宫室，冬则居营窟［B58］，夏则居橧巢［B59］；未有火化［B60］，食草木之实［B61］，乌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B62］；未有麻丝，衣其羽皮。后圣有作［B63］，然后修［B64］火之利，范金［B65］合土［B66］，以为台榭宫室牖户［B67］；以炮［B68］以燔［B69］，以烹［B70］以炙［B71］，以为醴酪［B72］；治其麻丝，以为布帛。以养生送死，以事鬼神上帝，皆从其朔［B73］。
故玄酒［B74］在室，醴盏在户［B75］，粢醍［B76］在堂，澄酒［B77］在下，陈其牺牲，备其鼎俎，列其琴瑟管磬钟鼓，修其祝［B78］嘏［B79］，以降上神与其先祖。以正君臣［B80］，以笃父子［B81］，以睦兄弟，以齐［B82］上下，夫妇有所［B83］。是谓承［B84］天之祜［B85］。
作其辛兑号［B86］，玄酒以祭，荐［B87］其血毛，腥［B88］其俎，孰其殽［B89］，与其越席［B90］，疏布［B91］以幂［B92］，衣其斡帛［B93］，醴盏以献，荐其燔炙。君与夫人交献［B94］，以嘉［B95］魂魄，是谓合莫［B96］。然后退而合亨［B97］，体［B98］其犬豕牛羊，实［B99］其符簋、笾豆、铏羹［B100］，祝以孝告［B101］，嘏以慈告，是谓大祥［B102］。此礼之大成也。
孔子曰：於呼哀哉！我观周道，幽厉伤［B103］之。吾舍鲁何适［B104］矣？鲁之郊［B105］稀［B106］，非礼也，周公其衰矣［B107］。杞之郊也，禹也［B108］，宋之郊也，契也。是天子之事［B109］，守［B110］也。故天子祭天地，诸侯祭社稷。祝嘏莫敢易其常古［B111］，是谓大假［B112］。祝嘏辞说藏于宗、祝、巫、史，非礼也，是谓幽国［B113］。盏斝［B114］及尸君［B115］，非礼也，是谓僭君［B116］。冕［B117］弁［B118］兵革藏于私家，非礼也，是谓胁君［B119］。大夫具官，祭器不假［B120］，声乐皆具，非礼也，是谓乱国。故仕于公［B121］日臣，仕于家［B122］曰仆。三年之丧与新有昏者，期［B123］不使［B124］。以衰［B125］裳入朝，与家仆杂居齐齿［B126］，非礼也，是谓君与臣同国［B127］。故天子有田以处［B128］其子孙，诸侯有国以处其子孙，大夫有采［B129］以处其子孙，是谓制度。故天子适诸侯，必舍［B130］其祖庙，而［B131］不以［B132］礼籍［B133］入，是谓天子坏法乱纪。诸侯非问疾吊丧而入诸臣之家，是谓君臣为谑［B134］。是故礼者，君之大柄［B135］也，所以别嫌［B136］，明微［B137］，傧［B138］鬼神，考制度，别仁义，所以治政安君［B139］也。
故政不正，则君位危；君位危，则大臣倍［B140］，小臣窃［B141］。刑肃而俗敝，则法无常；法无常，而礼无列［B142］；礼无列，则士不事［B143］也。刑肃而俗敝，则民弗归［B144］也，是谓疵国［B145］。故政者君之所以藏身［B146］也。是故，夫政必本于天，殽［B147］以降命［B148］，命降于社之谓殽地，降于祖庙之谓仁义，降于山川之请［B149］兴作［B150］，降于五祀［B151］之谓制度。此圣人所以藏身之固也。
故圣人参［B152］于天地，并［B153］于鬼神，以治政也。处［B154］其所存［B155］，礼之序也；玩［B156］其所乐，民之治也。故天生时［B157］而地生财，人其父生而师教之。四者，君以正用之，故君者，立于无过之地也。故君者所［B158］明也，非明人者也；君者所养［B159］也，非养人者也；君者所事［B160］也，非事人者也。故君明人则有过，养人则不足，事人则失位［B161］。故百姓明君以自治［B162］也，养君以自安［B163］也，事君以自显［B164］也。故礼达［B165］而分［B166］定。故人皆爱［B167］其死而患［B168］其生。故用人之知［B169］去其诈［B170］，用人之勇去其怒，用人之仁去其贪［B171］。故国有患，君死社稷谓之义，大夫死宗庙谓之变。
故圣人耐［B172］以天下为一家，以中国为一人者，非意［B173］之也，必知其情［B174］，辟［B175］于其义［B176］，明［B177］于其利，达于其患，然后能为之。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何谓人义？父慈子孝，兄良弟［B178］弟，夫义妇听，长惠［B179］幼顺［B180］，君仁臣忠。十者谓之人义。讲信修睦，谓之人利；争夺相杀，谓之人患。故圣人之所以治人七情，修十义，讲信修睦，尚辞让，去争夺，舍礼何以治之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故欲恶［B181］者，心之大端［B182］也。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也；美恶皆在其心，不见其色［B183］也。欲一以穷［B184］之，舍礼何以哉？”
［注释］［1］与：参加。［2］蜡（zà）：周制，每年十二月的一种祭祀。［3］宾：助祭祀事务的人。［4］观：阙，台门的门楼。［5］言偃：孔子弟子，字子游。［6］三代：指夏、商、周。［7］英：英才。［8］逮：赶上。［9］志：心意，此指向往。［10］与：举。［B11］亲其亲：亲爱自己的双亲。［B12］矜：鳏，老而无妻。［B13］作：发生。［B14］外户：大门。［B15］隐：隐没、消失。［B16］大人世及：君主的子弟世袭王位，贵族子弟世袭爵位。［B17］纪：纲纪。［B18］正：使……正。［B19］笃：使……厚，指厚于亲情。［B20］贤：尊崇。［B21］选：代表。［B22］谨：谨慎。［B23］以著其义：用它来辨清事宜。［B24］考其信：察考其真实。［B25］著有过：指明错误。［B26］刑仁：树立仁爱的楷模。刑，通“型”，法式，楷模。［B27］讲让：劝讲礼让。［B28］示：晓示。［B29］有常：固定的准则。［B30］殃：祸害。［B31］急：要紧、重要。［B32］承：奉。［B33］胡：为何。［B34］遄：快、迅速。所引诗句见《诗经·都风·相鼠》。［B35］殽：通“效”，效法。［B36］极：极力。［B37］夏道：夏代的礼制。［B38］之：到。［B39］征：征信、征验。［B40］时：岁时。［B41］坤乾：泛指阴阳占卜之书。［B42］义：意义。［B43］等：类。［B44］初：起源。［B45］燔：烧。［B46］捭：通“擘”，劈开。［B47］汗尊而杯饮：掘地坑代为酒器，以手掬酒而饮。［B48］蒉桴：土做的鼓槌。蒉（kuài）：土块。［B49］升屋：爬上屋顶。［B50］号：哀号。［B51］皋：缓慢而拖长的呼唤声。［B52］饭腥：以生米当饭放死者口中。［B53］苴孰：祭亡者时的祭品。苴（jū），包裹；孰，通“熟”，指熟肉。［B54］天望：望天而祭。［B55］地藏：埋入地下。［B56］知气：灵气。［B57］皆从其初：都是依照远古的风俗。［B58］营窟：垒土或掘地而成的住所。［B59］橧（zēng）巢：以薪柴堆造成的鸟巢形住所。［B60］火化：以火熟物。［B61］实：果实。［B62］茹其毛：连毛吞咽。［B63］有作：兴起。［B64］修：备。［B65］范金：用范模铸金。［B66］合土：和合泥土。［B67］牖户：牖，窗；户，门。［B68］炮：烘。［B69］燔：烤。［B70］烹：煮。［B71］炙：烧。［B72］醴酪：甜酒和乳酪。［B73］朔：初。［B74］玄酒：祭祀中当酒用的清水。［B75］盏（zhǎn）：白酒。户：户外。［B76］粢醍（tǐ）：浅红色清酒。［B77］澄酒：清酒。［B78］祝：祝辞。主人飨神之辞。［B79］嘏（gǔ）：致福于主人的祝辞。［B80］以正君臣：用来正定君臣之位。［B81］以笃父子：来增加父子亲情。［B82］齐：齐同。［B83］有所：各得其所。［B84］承：承受。［B85］祜（hù）：福。［B86］祝号：尊美之号。［B87］荐：献。［B88］腥：生肉。［B89］殽：通“肴”，带骨的熟肉。［B90］越席：蒲草编织的席。［B91］疏布：粗布。［B92］幂：覆盖。［B93］斡（huǎn）帛：煮练染色的丝织品。［B94］交献：交替献祭。［B95］嘉：使……乐。［B96］合莫：指祭者通过进献祭物与受祭鬼神相感通。［B97］合亨：一起煮熟。［B98］体：区分，分别。［B99］实：装入。［B100］符簋（fǔguǐ）、笾（biān）豆、铏（xíng）羹：都是古代盛祭品的器具。［B101］祝以孝告：祝文本着“孝”立言。［B102］大祥：一种重要的祭祀仪式。［B103］伤：破坏。［B104］适：到……去。［B105］郊：郊天礼。［B106］稀：天子诸侯宗庙的大祭。［B107］周公其衰矣：周公之道衰微了。［B108］禹也：是由于禹的缘故。［B109］事：指礼制、法度。［B110］守：保存。［B111］常古：自古相沿的法度。［B112］是谓大假：这就是最大的道理。［B113］幽国：政局黑暗、法制衰败的国家。［B114］盏斝（jiǎ）：两种酒器。［B115］尸君：代表亡者接受祭享者。［B116］僭君：不遵守制度的国君。［B117］冕：礼帽。［B118］弁：皮革做的帽子。［B119］胁君：胁迫国君。［B120］假：借。［B121］公：指国家。［B122］家：私家。［B123］期：一年。［B124］使：任使。［B125］衰：通“缞”，古代丧服的一种。［B126］齐齿：并列。［B127］同国：同等享有国家。［B128］处：安置。［B129］采：采邑。［B130］舍：住。［B131］而：若、如。［B132］以：根据。［B133］礼籍：记载礼仪的典籍。［B134］谑（xuè）：戏谑、开玩笑。［B135］柄：权柄。［B136］别嫌：辨别嫌疑。［B137］明微：彰明幽隐。［B138］傧（bīn）：敬。［B139］安君：巩固君主地位。［B140］倍：背叛。［B141］窃：舞弊。［B142］无列：无序，指失去应有作用。［B143］事：尽职。［B144］归：归附。［B145］疵国：疵，当作“病”，病国。［B146］藏身：保藏自身。［B147］殽：效法。［B148］降命：下达教令。［B149］请：当作“谓”。［B150］兴作：制作。［B151］五祀：有不同说法，一指中雷、门、户、灶、井之神；一指户、灶、门、行、中雷之神。［B152］参：参比、参拟。［B153］并：配合。［B154］处：审察。［B155］所存：所存事物。［B156］玩：研讨。［B157］时：岁时。［B158］所：被。［B159］养：奉养。［B160］事：服事。［B161］失位：失去本位，指丧失地位与权力。［B162］治：安定。［B163］安：安乐。［B164］显：显赫，即升官封爵。［B165］达：通达、贯彻。［B166］分：名分。［B167］爱：惜。［B168］患：担心。指担心不义而生。［B169］知：智慧、智谋。［B170］诈：诈伪。［B171］贪：贪婪。［B172］耐：古“能”字。［B173］意：臆测。［B174］情：实情。［B175］辟：通“晓”。［B176］义：宜，指做人的道理。［B177］明：明了。［B178］弟（tì）：即悌。［B179］惠：慈惠。［B180］顺：和顺。［B181］欲恶：欲望和厌恶。［B182］端：方面。［B183］色：表现。［B184］穷：彻底了解。
［鉴赏］时常现于书报杂志的“大同”、“小康”二词，最早出自二千年前，西汉初期的儒家典籍《礼记·礼运》。据《礼运篇》所描述的，大同是远古的黄金时代，其最大的特点是大道流行，天下为公。因此，社会安定，天下太平，路不拾遗，没有犯罪，也没有针对他人的阴谋。《礼运》说，孔子志于复兴大同，这就是说，只要经过努力，创造出一定的条件，大同又将是美好的未来。
《礼运》认为，大道衰落后，社会便进入了天下为家的这一历史阶段。作者指出此时私有兴起，人群划分为等级，由于争斗的出现与升级，便有了阴险毒辣的计谋与血腥惨烈的战争。法律与道德观念——礼义也被制定出来，用以调整君臣、父子、兄弟、夫妇之间的关系，建立秩序与和谐。所谓小康，就是这个时代的理想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