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三秒。
“随便你。”
“借我台电脑。”
“进门右手最靠墙的那台。”
“另外,借我件换的衣服。”
“自己拿。”
楚天耸了耸肩,给额娘打了个电话通报消息,便在明德的引导下(还有虽然竭力收敛但却不太成功的见鬼般的眼神下)绕到卧室里拿衣服。黑暗中,明德熟练地打开了灯——
“呵——”
楚天不由赞叹出声。但见眼前这间宽敞的卧室摆设如同它的主人一般简单。正中置着一张看上去很硬的床,而墙壁四面——除了门之外——全部改造成了直触天花板的书架,整整齐齐摆满了书,乍一看竟像走进了图书馆一样。卧室之中除此以外再无他物,让人一眼望去即知主人的严谨冷漠。然而——
“活成这样,人生真是无趣。”楚天咕哝了一句,回头道:“爷爷,请问,他的衣服都放在哪呢?”
明德按住书架一角轻轻一拉——如同变魔术一样,书架上被拉开了一道门。楚天惊奇地发现门后竟仍有宽敞的空间,探头一望,右手一溜挂满了各种式样笔挺的礼服,而左面架子上豆腐块般叠好的方是平日穿的衣服,款式之统一,令人发指,几乎是清一色的白衬衣黑长裤。
“少爷有轻微的洁癖,平日都是自己整理衣服,不让下人沾手。”明德轻声道。
“看这家里一应摆设的架势,果然不是一般的有钱人呢。”楚天漫不经心地翻了翻比商店架子上还整齐的衣物,随手抽出一条天青长丝袍,道:“就这个看着像睡衣,借我用一下吧,爷爷——嗯,管家大人。”
明德垂眉道:“小姐名门闺秀,眼力不俗。”
“什么名门,什么闺秀,树大招风,到头都是一场空,还是随心所欲按自己的心愿生活比较好。人啊,总是爱被无谓的东西束缚。”楚天抖开那条长袍,满意地点了点头,兴高采烈道:“既然他有洁癖,我穿过的衣服肯定不要了吧?那这件衣服我就拿回去给绒绒了。”说着摆摆手,轻盈地转进了浴室,留下明德一个人站在原地怔怔发呆。
“最多不过十六岁,说话却这样沧桑……这位小姐……她一定也有什么不愿提起的过往吧……”
明德长叹一声,离开了卧室。
于是,那天晚上,明德惊奇地发现,世界上一工作起来就如同疯子的人竟然不止他们家少爷一个。
那个完全无视性别差异第一天上门就满不在乎住了下来的女生进浴室前还是满脸笑容随和可亲,许久,随着“咯吱”一声剧烈门响,同样一个人一脸杀气眼神如刀冲了出来,打开电脑插上U盘后,眼睛就再没有从屏幕前移开过。整个晚上,但闻那间房子里传来错综复杂鬼斧神工的敲键盘声,完全分不清哪些属于精密严谨一丝不苟的程序语句,哪些属于诡变迭出凶险幽森的本格推理,一本极厚的书在空中扔来扔去,不时交换着主人,除此之外,一丝声息也无,几让人怀疑门内是不是真的有活人。
凌晨四点钟,其中一个打字的声音沉寂了下去。
四点四十五分,久闭的门终于缓缓打开。
一个头发蓬乱,眼圈乌青的人幽灵般站在了门口,但那深陷眼眶里的光芒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混杂着极端的疲惫和极端的满足。何远浩无意识地扯下一根头发,开口道:
“明——”
只一声便停住了。由于长时间未进水,声音已嘶哑得辨不出吐字。另外,门外一片漆黑,显然,忠心的老仆知道等待无望,已先回去了。本来这也没什么,但是——
他不由回头,看着那个早已趴在桌上陷入沉睡的女人,犹豫半晌,极轻地拍了她一下,赶紧缩回手。
但是,楚天一丝反应都没有。
开玩笑,平时嗜睡如命雷打不动的人怎么可能被这么轻描淡写地弄醒?
何远浩又推了推她,顿了顿,使劲摇了两下,依然如故。
……只是……
冷静理智,有条不紊的何家少爷,此时内心产生了一丝小小的混乱。
纤细柔软的手臂温暖似梦,那暖意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绸衣细细渗入掌心,顺着血管哗然涌遍全身。肩头乌发婉然披散,寂寂幽香浅浅淡淡沁入心脾,不动声色地缭乱了少年静若古井的心湖。
这是……什么感觉……
还不待他理清思绪,右手已自己伸了出去,探入少女腿弯,微一用力将她打横抱起揽入了怀中。那一瞬间抱了满怀的软玉温香霎时激起一股异样的热流,何远浩的脸“刷”一声红了,但楚天只觉忽然有了一个温暖的窝,不由又缩了缩,俏脸一偏,深深埋入了少年的怀里。
……………………………………
何远浩一秒都不敢迟疑,大踏步冲进卧室把楚天放到了床上。做完这一切,他长长松了一口气,无力地一仰颓然靠在了书架上,脸上火烧火燎的感觉仍然热辣辣地不肯消退,心脏一下下剧烈撞击着胸腔,仿佛刚刚绕着操场跑了二十圈一样。
……
……这都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终于写完程序太兴奋了……?
他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稍稍平静了一点,直起身走了两步,又一迟疑,折返回来把被子盖在了楚天身上,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到她身上的任何部分。
今晚只能睡沙发了。
而窗外,天已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