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到,我就从此和姐姐断交……对不,爸爸?
直美等得心急如焚,不由得嗔怪起姐姐来了。
“你呀,从一大早起就闹腾开了,没准会累坏的。还不如去帮帮阿松吧。”
直美老大不情愿地去帮阿松的忙了。这时,门口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
直美胸前扎着围裙,箭一般地飞奔了出去。
只见朝思暮想的姐姐活脱脱一副初为人妻的模样,嫣然微笑着站在庭院里的花草前面。不出直美所料,果然姐夫手里拿着一部照相机。
“哇,阿直,好久不见了。眩眼之间你好像又长高了。”
无论姐姐说什么,直美都只是一个劲儿地微笑着。在她兴高采烈的神情中,分明还掺杂着一丝莫名的羞涩。
英子马上走进了佛堂。直美也紧随其后。
“妈妈,多亏了您的保佑,英子每天才得以过着幸福的生活。您就放心地去吧。”
英子在心中嗫嚅道,就像是在对一个活着的人娓娓低语一般。她双手拄地,向母亲的遗像叩拜。
佛龛旁妈妈那美丽的照片正用平静的眼神目不转睛地守望着姐妹俩。
“姐姐,到我房间里去吧,就让姐夫和爸爸在一块儿聊聊照片什么的吧。”
直美只想着一个人独占姐姐,一把拽住姐姐的衣袖往里走。
“哇!”英子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内心中涌流着一种久违了的亲切感:自己又回到了生长的娘家。那感觉就像是一种古老的醇香,沁人心脾。
“啊,变得多么整洁漂亮啊!”英子定睛打量着眼前这间姐妹俩一起用功学习过的西式房间。
“瞧,我的桌子还在呐。”
“当我复习功课时,一旦出现了什么不懂的问题,我甚至会忍不住呼唤姐姐呐。”
“那怎么行呢?”
“姐姐的钢笔、毛笔,还有剩下的信封,全都原封不动地放在书桌里呐。”
“我不是说过全都给阿直吗……哇,连我随手乱写乱画的笔记本也还放在桌子上哩。”
“这儿是姐姐的博物馆呗……要知道一看见姐姐的东西,我的心就会变得安稳踏实,不再感到寂寞了。我要把姐姐的纪念品全部保持原样留在这个房间里。”
“阿直,谢谢你。”
“喂,姐姐,如果你想起了学生时代的往事,就请回到这个房间来吧。”
两个人把椅子搬到向阳的地方,开始数起风情子来了。
“有34株呐。记得去年夏天种的是40株,或许是死掉了几株吧。”
自己播下的种子到了春天,一下子开出这么多美丽的花朵,使英子的心中荡漾着由衷的喜悦。正因为自己以前精心培植了庭院里的花草,所以,在自己离去之后还能目睹花儿们争奇斗妍的美景,怎不令人无限欣慰呢?
“阿直,作为对你升入二年级的祝贺,我想送给你一件你自己渴望拥有的东西。想想,是要发带,还是提包?”
“不用,我全都和爸爸说好了。”
“你还真是彬彬有礼呐。”
“倒是我想送给姐姐一点儿祝贺的礼物。”
“瞧你一本正经的,是什么呀?”
“这阵子我读了姐姐的日记。尽管才开了个头,但是,比起曾经与我朝夕相处的姐姐,我倒是更能理解日记中的那个姐姐——姐姐在和我一般大的时候,就已经抱着一种我等之辈所无法想象的心情来疼爱着我了。”
“……因为是日记,所以不免有夸张的成分,‘姐姐的脸上泛起了一抹红晕’,不过,如果你读了那些日记,能够把我从阿直的姐姐这一特定的身份中抽离开来,把日记看成是一个少女的内心世界和日常生活的记录,我是会感到由衷地高兴的……我总是困于‘姐姐’这一种特定的身份,而只能让阿直看到我作为姐姐的这一面,所以,不禁使我悲哀无比。但在阅读那些日记的过程中,如果阿直发现了什么与‘我姐姐’这一身份不相称的地方,或许就会讨厌我吧。”
“不会的。喂,隔壁家的清子,也是一个迷姐姐的人呐。我很喜欢她,她又聪明又漂亮,又有趣,现在她也成了姐姐日记的忠实读者。”
“真的?!”英子满脸惊诧的神情,“可别再发展什么忠实的读者了。我倒是难得有机会和清子打照面,所以还没什么关系,不过,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害臊呐。”
直美一下子犯愁了。她和清子早有约定在先,如果闷声不响地让姐姐回去了,自己不是就变成了一个爽约的撒谎大王吗?
“所以,我们——也就是我和清子,想好了要送给姐姐一个非常棒的纪念品呐。”
“还不是想抛砖引玉罢了,对不?我可不敢贸然接受。”
“你真会损人,其实,才不是那种现实得让人凄凉的东西呐,而是一件绝对罗曼蒂克的东西哟。”
或许是觉得直美那种煞有介事的口吻有些好笑吧,英子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直美,你可不能一个人霸占英子哟!”
屋于里传来了父亲的声音。
“一会儿再说吧!”
英子用手拢了拢头发,倏然间又恢复了身为人妻的那种神态,然后站起身进房子里去了。
三 撒谎的妹妹 直美和清子俩开始着手一件庞大的工程:把英子写在一册厚厚笔记本上的日记一丝不苟地誊写到稿笺纸上,然后再罩上一层漂亮的罗纱纸封皮,最后用蓝色的彩带缀订成一本书。
她们来到了山坡上那片被叫做“姐姐的椅子”的花地里,绞尽脑汁思量再三,最终把这本书命名为《花的日记》。
渐渐地紫色的花儿全部竞相怒放了,灌木丛中的山茶花开始“啪哒啪哒”地凋落在铺满青草的地面上。
(英子的日记) 四月X日 阴天,早晚很冷。于是在校服里又扎上了腰围子。
今天上《圣经》课时,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尽管我还不知道信仰为何物,但听着听着《圣经》 的讲义,内心中竟不由自主地涌起了一种感激之情。如 果说多亏了失去母亲的悲哀才让我的心灵变得更加深 挚,依靠对直美的呵护才忘却了我自身的悲恸,从而得 以坚强地生活过来,那么,这一切或许也是对我的一种 “考验”吧。
上帝为了考验软弱的我,而将这些悲哀与不幸赐给 了我。从今以后,不幸与灾厄每降临一次,我都会磨练 得日臻坚强吧。
一想到这儿,我不禁感到自己其实是一个能够信奉 上帝的人。
我之所以能赢得这种心境,或许也应该归功于远在 “天国”的母亲的悉心指引吧。
请将幸福之光照耀在父亲和直美身上吧。
四月X日 五月已经迫在眉睫。在这种时节里,树木的美丽尽 在不言之中,就像刚刚洗濯一新似地一尘不染,熠熠闪 光。没有下雨。到处是轮廓清晰的影子。
比往常更早到达了学校。
梧桐树萌生出柔嫩的新芽,让人看了禁不住垂涎三 尺。大家围在梧桐树的四周,玩着“捉鬼”游戏。
就在我不顾一切地来回奔跑时,荆棘挂破了我的裙 裾,剐开了一个偌大的窟窿。
今天没有裁缝课,所以,班上的同学谁也没有带针 线来。这下这可真是束手无策了,正寻思着一个人悄悄 溜回教室里去时,一个高年级的同学跑了过来,说道: “来,我替你缝上吧。”
怎么办呢?我害臊得一句话也没有回答上来。
尽管对方是出于好意,可被人看到自己的那种丑 态,不免好生讨厌。
那个人就是像是在推搡着磨磨蹭蹭的我一般,向前 走去了。
“喂,我这就去教室里拿针线来,你等一会儿吧。”
“可是……”
“那怎么行呢?我可不愿看见你的裙子就那么一直 破个口子……”
她一副早就认识我的口吻。
我只好蜷缩在校舍的入口处等着。不一会儿她就回 来了,动作麻利地给我缝好了裙子上的窟窿。
“回家以后,再让你母亲重新缝过吧!现在只是临 时救救急而已。”
呆若木鸡的我不由得点了点头。就在我低下头的那 一瞬间,我看见她正跪下来蹲在我的脚边。
她稍稍掀起我的裙裾,用洁白的牙齿咬断了线头。
“哇!”
我不胜惶恐,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你干吗?”
蓦然间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一想到自己回家以后也不会有母亲在,而此刻却受 到了一个陌生人的如此善待,心中反倒平添了几分悲凉 “你怎么了?”她有些诧异地打量着我。
我使劲地摇着头。
她一动也不动地拥抱着我,好一阵子都噤口不语。
“不要惊讶。我嘛,就是给你写过信的那个人……”
尽管她叫我“不要惊讶”,可我还是禁不住目瞪口 呆。
“哦,原来就是她呀,我那梦寐以求的姐姐……”
我的脸涨得通红,不由得向她行了个礼。她也笑 了。
“那我们就成朋友吧……不过,可别又剐破了衣服 哟。要是给荆棘扎着了,可不是好玩的。”
我欣喜如狂,恨不得把这件事告诉班里的伙伴们, 但每当话到喉头,我又把它吞了回去,只是微笑着一言 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