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灵异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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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狼心狗性

多少年之后我才知道表姐去的地方是珠海,表姐当年说的洋话是半生不熟的粤语。珠海离我们家三千多公里路程不说,中间还有许多大江大河高山湖泊。表姐走后一直没有消息,她不给我们来信我们也不知道她的地址。有时我想,姑妈即使不是表姐的亲娘,终归养育她一场,时间久了那怕是三年五载十年八年,到姑妈的坟上烧张纸、磕个头的情份总该有吧。看她和她丈夫的穿着打扮也不像是连买张火车票的钱也没有的人呀,我实在猜不出表姐是咋想的。

连年的自然灾害,山里人的生活越来越难了。我们这一条沟方圆几十里至少有两三万人口,但是仅仅只有我一个中学生。我知道如果不是父亲按月寄点钱来我也不可能完成我的学业。最讨厌的是每星期必须回一趟家,想家倒在其次,主要是要带足一个礼拜的伙食。家里拿到学校的面粉换饭票根本就坚持不了多久,再说家里有多少面粉让我背?因为供我上学的缘故,弟弟妹妹都已经浮肿了。因此我要装一书包洋芋、糖萝卜、菜团子等等贴补一下才能打发一个星期的时光。学校离我们家少说也有三四十华里的路程,我一个半大小子走路最快也得四小时。星期六回家夏天还好冬天到家起码要摸一个多小时的黑路,星期天下午还要早早赶回学校。

那是一个星期天,是我终生难忘的一天。从中午开始天就下起了小雨,渐渐雨下得越来越大。我们家没有雨衣只有一把破雨伞,即便如此我也无法成行。要上学必须出山,那么大的雨上山犹可下山可就难了。我们那儿的路都是土路,一下雨就是泥。上山走不成可以爬,下山总不至于滚吧,那么大的山滚下去还有命?

母亲说:“算了算了,给老师说说,请一天假算了。”

我说:“就不,我从一年级开始,还没请过一天假哩。”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不是情况特殊吗?”

“不行不行就不行。”我小时候脾气就很拗,我怕母亲还要拦挡就拉出了一个挡箭牌,“我们老师说明天考试,如果不参加就要留级。再说我一个小伙子还能叫狼吃了?”

母亲到底没有拗过我。

第二天凌晨三四点,我就早早出发了。母亲不放心一直把我送上山头,母亲还要送,我坚持不要母亲送。我说:

“妈,我小伙子腿快,十分钟就到山底下了。一上了大路人家多,不怕。您快回家吧,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哩!”

母亲犹犹豫豫地停下了。我都快到山下马路边上了,回头看山顶上还伫立着一个模糊的黑影。我没敢再回头,含着眼泪一路小跑着上了大路。

走了一段之后,总觉着心里空空当当的,我突然害怕起来。虽说路边有人家,但是一个村和一个村的距离差不多有二三里地。再说即便是有人家,家家户户都关着灯,谁发神经了半夜三更还起来说话聊天倒水喝茶拉闲谈?

我此时的脑袋瓜里面时刻忘不了的就是警惕,我发动了身体内部的每一个神经,高度注视着来自前后左右的突然袭击。这还不够,走两步我还要回头看看有什么动静没有,那时真恨不得脑后也长出两只眼睛来。

现在是秋季,秋季本来是收获的季节。可是由于天旱,山上的草都干死了。野免野羊吃不上草,要么迁徙要么饿死。草没有了自然就没有草籽,山鸡野鸡没有了吃食也是同样的结局。尽管狼不吃草,但是它要吃那些吃草的动物,这些动物没有了,狼不下山还能幽居在深山修身养性当神仙?

白天还听人讲,头些日子有父子俩人上山打柴。傍晚下山时父亲在前头开路儿子紧随其后。忽听儿子“哎呀”一声,父亲急忙回头,只见一只大狼驮着儿子往山上跑去。父亲从柴捆子里抽出棍子随后就追,还没跑出几步,狼已趁着夜色没入草丛之中。没有了儿子,要柴何用?父亲踉踉跄跄走到村口再也支撑不住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人在恐惧的时候,最容易想些可怕的事。我一边往前走一边默默地念叨着临时自编的“咒语”:张三张三你别来,张三张三别过来……。

突然,我觉着背后“扑哒扑哒”响,禁不住回过头去。不看犹可,一看差点没把我吓个半死。离我二三十米远,一只狼,一只拖着长长的尾巴长着倾盆大口的狼!借着隐约的月光我看得很清楚,那是狼,决不是狗!我想哭张不开口,我想喊喊不出声。要想活命唯有撒丫子跑。等我跑了一段路再回过头来看,咦,它老先生还在后面跟着哩,而且比刚才还靠近了几米。我怨恨自己脾气犟,不该不听母亲的话;我怨恨老天爷没长眼,为什么星期天下大雨?眼下再没有好办法了,要想天助先要自助,等到前面有人家的地方再喊人求援。关键的问题是这位张三君(我都快把它叫张三爷了)给不给我这样的机会?我再也不敢跑了,我知道我跑不过它。我听说狼袭击人都是从后面下手,我就倒退着走。它见我退着走,就随着我的节奏一步一步往前挪,总是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谢天谢地,就这样磨磨蹭蹭终于到了有人家的地方了,而且这一家还亮着灯!

借着那家窗口发出的灯光,我正要张嘴喊,猛地我看见那只狼头顶上的一绺白毛……。不会有错吧,表姐不是已经把它“绑架”走了吗?……。而且那个膘肥体壮气宇轩昂,看这位瘦骨嶙峋、萎萎缩缩的样子……。我半信半疑、似信非信……。反正已经豁出去了,它要下手也不会等到现在,这样想着,我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壮着胆子压着嗓门轻轻喊了一声:

“狗…狗…狗狼儿!”

果然是它,那个精灵!

还是老一套,这样的动作我太熟悉了。只见它翘起屁股,摇着尾巴,匍匐着前腿,一步一步朝我爬来。我禁不住热泪盈眶,这回不是它而是我主动迎上去,我一把抱住它的头,大滴的泪水流下来落在它的头上落在它的脸上。它不会说话,但是它用鼻子发出阵阵欢快的嘶嘶声,来表达我们久别重逢的喜悦。它的身子不断地摇来摇去,又是咬我的衣角又是舔我的手指,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我终于明白了,这个家伙它是怕我吓着才不敢与我贸然相认的。它可能跟踪我好久了,本来是想一路保护我来着,决没有想到因为它的出现倒几乎没把我吓死。

“怎么回事呀?半夜三更的。”院里人听到动静,出来看究竟。

“没事,没事,走夜路的。”我说。说罢我站了起来,狗狼儿也跟我一道站了起来。

“狼…狼……。”那人火烫了屁股一般,边说边往后退。

“别怕,大叔,这是我们家养的狗。”稍停我又说,“大叔,你家里有水吗?”

“有。吃的没有,水倒不缺。你等着我给你端去,你可别进来啊,我害怕。”那人边往回走嘴里还嘀嘀咕咕,“怎么养这么一条狗?”

狗狼儿真渴了,半盆子清水哗啦哗啦一会儿就舔光了。

“还要吗?”那人看着真是条狗,就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

“不要了,大叔。谢谢你。”

“要不进来歇会儿,天亮还早哩。”

“不用了大叔,我们还要赶路呢。”

等那人进屋之后,我把我的书包带儿解开。狗狼儿也不客气,低下头去,呱哒呱哒真正是虎吞狼咽,不消半个时辰,就把我一个星期的口粮全部扫除罄尽。外奶奶还说狼饿了不吃饭?

吃饱了喝足了,我和狗狼儿高高兴兴上了路。

这是我和狗狼儿的最后一面。

星期六回到家里我把见到狗狼儿的事说给母亲听。母亲不信,说:

“怎么可能呢?那么远的路!”

“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我也不信。”

“儿不嫌娘丑,狗不嫌家贫,这话不假。”母亲信了,她知道我不会无缘无故地编出些不着边际的故事来哄骗她。

后来听姑妈村上的人说,他们确实见到过狗狼儿。它先是在姑妈家的房前屋后转来转去,好多人都听到过它的低声呜咽。后来又静卧到姑妈的坟头上,一直在那儿守候了差不多将近一个多月,以后陆陆续续还来过几次,再后来就……。

“那真是一条好狗(狼),几辈子都没听说过世上还有这么忠心耿耿的狗(狼)。”我见到的姑妈村上的人都这么说。

我曾经在假期里专程去找过狗狼儿。姑妈家的房子已经有了新主人,我在门前逗留了一会儿人家还问我进不进去我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开了。

姑妈是一位非常善良的人,她一辈子别说骗人害人就是骂人和人吵架的事都没有过。天道不公,好人总是命苦,她幼年丧父中年失夫晚年女儿又远嫁。幸亏养了个狗狼儿,才给她的暮年生活增添了许多欣慰,如果不是那一伙人捉狼抓狗,搅乱了她的正常生活秩序,说不定她老人家还能多活几年。

我径直走到姑妈的墓前。仅仅只是一座坟冢,既没有墓碑更没有供桌,也许再过几年连坟头也没有了。四周一片狼籍,依稀有几枚似有似无的梅花蹄印不用说那是狗狼儿留下的痕迹。我放下书包,脱了外衣,用手一捧一捧地捧土把坟头加高一些。接着又到远处的树上撅了把树梢儿当作条帚认真地清扫了一遍周围的垃圾。最后我搬了块一面平的大石头支在坟前算作供桌。一切安排停当之后,我才打开书包,书包里有母亲让我带来的烧纸和一些简单的供品。我把供品一一摆好,点燃了烧纸和香火,我给姑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姑妈没有后人,我是她的亲侄儿,也算是我代替表姐尽了一份孝心……。

突然,我听见远处的山头上发出三声凄厉的嘶鸣“呜——呜——呜——”。我连忙站起来循声望去,山野空旷万赖无声,只有我刚才折了树枝的小树在轻轻地随风摇曳着。我知道是狗狼儿来了,但是它不肯见我。我急得大声喊叫:“狗___狼___儿,狗___狼___儿,你快过来呀,我___是___你___表___哥!”

又是三声“呜____呜____呜____”的叫声,算是对我的回答。

仅闻其声,狗狼儿始终没有露面,那个没有良心的家伙,它居然连我也不肯相认,临别时我还给它喂了一书包的洋芋糖萝卜哩,那可是我一个星期的活命饭呀!如今随便吼两嗓子就算是打了招呼,有这样对待老朋友的吗?还表哥表弟哩,真可恶!

从此,狗狼儿在我的世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