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庸人自扰——班主任日记
37600600000163

第163章 人情的冷暖

中文系近些日子真是人气不旺,连续有人生病住院。

前不久,秦栋梁因为咳嗽肺炎而住院,我们系每人出了50元去看望。秦栋梁虽然年轻,毕竟也算个小领导,当着古代汉语教研室主任呢!论他的地位,与老章这个现代汉语教研室主任也是相当的。

虽然此人实在是不讨人喜欢,一副高傲的面孔,常常盛气凌人,颐指气使,见了人也傲兀不理,好像谁都欠他二百块钱似的。

就凭秦栋梁这副德性,我是真不想去看望他。可是毕竟都是中文系的人,传出去也怪难听的。他这么点小病就住院,不就是想趁机敛财吗?若是不去,以后见了面就不得劲了。

何况,宁可得罪君子,也不能得罪小人,将来他要是找岔子来祸害咱,可也难对付呐!于是忍着厌恶之情,也出了50元钱。

昨天,又听说中文系副主任沈豪杰也因为肺炎住院了。沈豪杰是从我们现代汉语教研室出来的领导,与我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共事多年,感情还是有的。虽然我们之间也闹过矛盾,吵过嘴,打过架,可是毕竟最后又言归于好了。

何况沈豪杰从前年冬天起,借给了我十几万元,虽说他是为了赚取我月息一分的利息,可是毕竟也是给我吃紧的家庭财政注入了资金,使我顺利渡过了买车买房(我在外面投资又买了一套房)的难关。这个情分可是不小呢!

就在前几天,一个星期六的上午,我打钱给沈豪杰(还了他五万元)的时候,从电话里听到他一个劲地咳嗽。我当时问他是不是感冒很严重呀,嘱咐他赶紧治疗。倒没想到他当时已经住院了。

这肺炎也怪,怎么专门盯上了我们学校的这些中层领导了呢?有人开玩笑说:

“以后咱们平头百姓连肺炎也没资格得啦,肺炎已经成了官员病、贵族病啦!”

有一件事真是令人奇怪。我们的教研室主任老章在前些日子里,对去看望同事王静之子和苏萍之父生病住院的事上,态度很不积极,组织很不得力,一拖再拖,直到实在无可推脱之时,才只出了份子钱,而本人却找理由不肯到场。

但是在昨天下午,老章一听到沈豪杰生病的消息后,却立刻打电话过去慰问。而且她是跑到办公室外面去打的电话,倒像是有什么隐秘似的。

老章回到办公室,立刻组织看望沈豪杰,定于第二天上午,并且立刻开始收钱。她说:

“每人交100元!”

这话让很多老师很反感。因为“前有车,后有辙”,去看望秦栋梁才几天呀,怎么忽然就从50元一下子飙升到100元呢?她这不是看人下菜碟吗?

这也太不合适了,让秦栋梁知道了,得多生气呀,你这么做不就是看不起秦栋梁吗?同样是主任,咋还有这么大差别呢?

今天上午九点钟,正是上第二节课的时间,古代汉语教研室的老鲁,姗姗来到了我们办公室。我与老鲁关系不错,算得上好朋友,经常在一块喝酒。

老鲁是认识无州灰道上的人的,我曾经找他帮忙,找灰道朋友给我挽回了一笔巨额损失。我在前年也借了他五万元钱,今年刚还了他这笔钱不久,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把我当初写的借据还给我哩!

老鲁短小精悍,年过五十,但老当益壮,精神矍铄,英气勃勃,令人肃然起敬。

老鲁严肃稳重,最大的一个特点是走路极其缓慢,据说即使天上下雨,他也是不肯小跑几步的,仍然会在雨中倒背着手,迈着四方步,稳稳当当,一步一个脚印地慢慢前行,好像就算下雹子也“我自岿然不动”似的。依他的说法是:

“雨中漫步是一种高尚伟岸的浪漫情怀!”

老鲁一向说话刚硬直接,做事干脆利落。他有个著名的口头禅,在无州学院流传广远,话糙理不糙,简洁有力:

“领导有眼光!”

无论领导在学校工程上作出了多么让人匪夷所思的决定,还是在人事提拔和调动上做出了让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理由的安排,最后,用老鲁的话来说,一言以蔽之,都是“领导有眼光”!

领导的理由都是充分的,领导的讲话都是重要的,领导的决定都是英明的!

不过,今天老鲁在我们办公室里的发言,中心意思却成了“领导没眼光”啦!

当时中文系副主任老钱也在场,而教研室主任老章则上课去了。

老鲁阴阳怪气地对老钱说:

“娘们当家,墙倒屋塌!牝鸡司晨,没有好人!从阴阳学上来讲,妇道人家应主内,主藏,就应该只起辅助、参谋、提醒的作用。

可是咱们无州学院中文系,几个教研室主任竟然几乎全是女流之辈!真是阴盛阳衰啊!

老钱啊,你也应该把这几个当主任的娘儿们叫起来开个会啦,咱们系的同事,这些婚丧嫁娶生孩子的事,究竟应该怎么随份子钱,得有个标准才行啊!

这个事儿可不能太随意了,不能阉割历史,标准得统一才行啊!不能畸轻畸重,看人下菜碟,想多就多,想少就少,任意为之啊!

这可不是‘有钱就任性’的事。否则也太世态炎凉了吧!让其他系里的人笑话咱系里没个明白人,看不起咱们中文系这么个大系啊!

你看看这几次事儿,办的什么事!老章都怎么弄的?搞得也太不好啦,看秦栋梁是50元,怎么看沈豪杰就成了100元了?

以前父母去世的,咱们都是随50元,咋从老许的父亲去世开始,也不在系里开个小会商量论证一下,就一下子涨成100元了呢?

关键是这些事人家还要看来往,看交情,你不能一刀切,怎么能统一规定每个人必须交100元呢?这也太神经病了吧?!”

听了老鲁的长篇大论,老钱脸露为难之情地说:

“嗨,老鲁啊,你就别一肚子牢骚啦!你也是老同志啦,还不知道老章这个脾气吗?别看我还当着这么个小主任,老章可不服我哩!成天在背后说我坏话,说我不会教课,成天不讲课,让学生上自习。

她儿子就在我班里,可是一上现代汉语课,就叫出他来,由老章自己辅导,现在都直接不上我的课了!打脸呐!她也是个老同志了,我说了话她也不听,我说一句话,她有十句在一边等着,你说我又能奈她何呢?

说实在的,在校领导那里,老章的能量大着呢,领导看见我爱搭不理的,不待见我啊!见了她,脸上可立刻笑成一朵花啊!

老章是一告谁一个准,肯定让他吃个哑巴亏,打掉牙咽在肚子里,有理没处说啊!搁不住校领导就是无限信任她呀!我真的是很怵她,哪敢惹她啊?你还让我说她呢,有本事你自己说好了!

前几天,去看望王静和苏萍家人的事,不是同志们说了多少次,她也不去吗?连我也怕了她了,娘儿们难缠啊!孔子说过:

‘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你以为圣人是瞎掰吗?!”

老鲁惊愕地说:

“什么?你们已经去看了王静、苏萍家的病人了吗?这老章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呢?我们古代汉语教研室的老师都没去,多失礼啊!

嗨,你说老章这都是办的什么事呀!平民百姓她就不管,一到了像沈豪杰这样当官的,她就急得屁不在腚里了,到处宣扬,四处敛钱!

这个教研室主任是怎么当的呀?对人的态度也太不一致,太不一个待遇啦!这事儿传出去,人家不说这娘们不治事,人家说咱中文系这些人都不行啊!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啦!老钱啊,你说说她们吧,这些娘儿们需要帮助啊!咱不能光由着她胡闹下去啊!”

我一直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听老鲁和老钱的对话。听着这些话是挺过瘾,可是若是由一些小人传到老章耳朵里,她岂不恨透了“刚直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的老鲁吗?

以后老章岂不想办法给老鲁小鞋穿吗?老鲁和我关系不错,我得说几句话提醒提醒他,也算是对他的一种保护吧!

我过去拍拍老鲁肩膀,笑着说:

“老鲁呀,老钱经常对我说一句话,我今天转赠给你,咱俩共勉吧!这话就是‘当哑巴憋不死你’!有个小故事,你听说过没有?

谎言和真相一块去湖边洗澡。谎言先洗完,上了岸,穿上真相的衣服走了。晚上岸的真相也就没衣服穿,只好赤裸裸地走了。就算谎言留下了他的衣服,真相也嫌他的衣服脏,不肯穿呀!

从此之后,人们就只喜欢那个穿着真相的衣服的谎言了。大部分不明事理的人,都非常讨厌那个赤裸裸的真相。

老鲁,你现在就是那个赤裸裸的真相啊!你说了这么多其他人心知肚明而不肯说出来的真相,替人们出了气,泄了愤,可是要是这些话让那些小人传到了老章的耳朵里,她能不忌恨你吗?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吧!”

老鲁挺挺胸膛,“大义凛然”地说:

“罗素说过,有三种执着的情感控制着我的一生,那就是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渴求,对世间不平的怜悯和愤恨!我也是一样,对世间不平之事,我才不管后果呢,一定要说出来!我不能白姓了鲁啊!我一向以鲁智深和鲁迅为我的人生楷模,打抱不平,仗义执言啊!”

我轻轻打一下老鲁的背脊,笑着说:

“老鲁啊,你还好意思引经据典找论据呢!就说贵姓鲁吧,这鲁智深是小说中的人物,是虚构的呀,怎么能真当你们鲁家人的骄傲呢?而鲁迅,众所周知,他可是姓周名树人的呀!”

老鲁脸皮甚厚,不以为忤,哈哈一笑,说:

“然乎哉?不然也!鲁达鲁智深就算了;这鲁迅,和俺们鲁家可是真有渊源的,他母亲就姓鲁呀!”

正说得热闹,老章一推门进来了。老章见了老鲁,倒也颇有礼貌地笑着打了招呼。这让老鲁一肚子话反倒没法说了。于是商量好了如何去医院。大部分人坐老曹和苏萍的汽车去。

本来我不开车也可以,恰好需要顺路加油了,也就开了车,小匡和老鲁坐我的车。不料我的车在去诚信加油站(那里的油的确便宜)加了油后,还后发先至,先到了医院里。

老曹他们走的市中心,那个地方至今还存在着一个大转盘,所谓无州城中心的地标,常常导致严重堵车,早就应该拆除了,可是成天听到市政府决定拆除的消息,却至今未拆。结果老曹比我还晚到了二十分钟呢!

刚开始我们还找错了沈豪杰住院的病房楼,费了大约十分钟,才找到他所在的南楼4层49号床。见到沈豪杰后,我们三人大吃一惊!

曾经膘肥体壮的沈豪杰,现在瘦削难看,黑贴着个小脸,简直成了个瘦猴子呀!以前他最重时,曾经达到180多斤,现在顶多也就100斤吧!这个减肥的过程是在好几年里实现的,原先我们还以为他是刻意减肥呢,现在才知道是有病。

我们与沈豪杰聊了十几分钟,老章等人才到呢,原来苏萍开车技术不熟练,到了医院停车场,太拥挤了,根本停不下车,只好又把车开出去,找停车位又费了好大事呢!

沈豪杰情绪还不错,大概心底也没认为是什么大病吧,仍然是那么健谈。他苦笑着说:

“唉,回头想想当这个系主任又有什么意义啊!早起晚睡的,累出了这么一场大病!其实主要原因就是睡不足觉啊,成天在学校奔忙,还免不了生气!只要是当领导,与人打交道,就一定是少不了生气的!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小匡附和说:

“是啊,沈主任和我都是星期一值班巡查校园,每次中午我只是去签个名就走了,可沈主任您却是实打实地在学校熬一中午,摽着学生。我是周一下午睡整整一下午觉,睡不着也躺在床上休息,宁可闭目养神,胡思乱想,也不起床。

可是你却是在周一下午从不休息一次的!您值了中午班,下午照常上班上课,晚上你还不耽搁值夜班。你是太负责,太敬业了!唉,校长就需要您这样的人下力啊!”

沈豪杰仍是一脸苦笑,说:

“是啊,知我者,小匡也!你说得太对了!我以前是为这个乌纱帽付出得太多啦!其实还不是给上面的领导当枪使了!出了成绩,人家校领导加官晋爵;出了乱子,由咱背黑锅、当炮灰啊!现在想想真是太不值得了!

想想今年春天,45岁就英年早逝的王文老师吧,我现在也大彻大悟啦!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醒悟得有些晚了!

说起来,我们都应该向急流勇退、甘于淡泊的甘子予同志学习啊!老甘,你在当着辅导员正红火的时候,坚决辞去辅导员职务,让全校老师都大吃一惊呢!你看,现在老甘的身体多好呀!真令人羡慕!”

我笑着说:

“什么学习不学习的!我当时也是逼于无奈啊!你还记得我在前年秋天得了一场急病——美尼尔氏综合症吗?当时我头晕目眩,上吐下泻,路都没法走,天旋地转的,是扶着楼梯下的楼呀!

我认为那完全是当辅导员起早贪黑、生气焦虑导致的呀!可恨那些领导,竟然没一个肯去医院看望我!从那以后,我就懈怠了,再不那么拼命了!半年后我就坚决辞了职!

从此之后,我是‘上完两节课,什么也不管’,再也不为那些不懂事的学生操心生气啦!我也的确感觉到,这两年的身体状况明显好转啦!”

我们与沈豪杰聊了大约二十分钟,后来又有一位他的亲戚来看望他,我们就识趣地向他告别了。

小匡仍坐我的车回学校,老鲁则干脆逛医院附近那个在我们无州特别火爆的大超市信誉楼去了。

路上,小匡揣测说:

“我看沈豪杰的病,不像仅仅得了个肺炎那么简单啊!也许他还有别的大病没有查出来吧!他应该到大城市的大医院去好好看看啊!

在无州中医院这种小医院里,还能看好什么病吗?他瘦得这么吓人,只怕是坏病啊!万一是癌症,等发现了不就晚了吗?”

对小匡的话,我亦深有同感。

几天后,听说沈豪杰果然去省会齐州住院了,看来他这病还真不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