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乾隆年间纂修的《四库全书》,共收入图书3461种,79309卷,存目图书6793种,93551卷。纂修期间,对采入《四库全书》的书籍和存目,都由四库馆臣分别编写了内容摘要,最后由总纂官纪昀和陆锡熊综合、平衡,并在文字上加以润饰,汇成了200卷《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清政府出于政治上的需要,在纂修过程中虽然销毁了许多有碍于其思想统治的书籍,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总计著录了10254种图书,合172860卷,“基本上包括了乾隆以前中国古代的重要著作。”
1965年中华书局整理出版的《四库全书总目》,又附录了《四库撤毁书提要》九种和《四库未收书目提要》一百七十多种。因而,从《四库全书》及其《总目》中大体可以看出某一时代或某个学者的文化学术状况。本文拟就《四库全书》对焦竑著作的采录情况,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对焦竑的评论加以探讨,以求窥见其学术地位之一斑。
一
焦竑,字弱侯,号澹园,万历十七年(1589年)中进士一甲一名,受官翰林院修撰,后迁东宫讲读官。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他任顺天府乡试副主考时遭同僚陷害,被贬为州县小吏,次年即辞官归乡,专事讲学著述。焦竑博览群书,藏书万卷,是明代中后期一位大学者,学问涉及经学、史学、文学、哲学、宗教等诸多方面。焦竑的著作共有二十多种,见于《四库全书总目》者有十六种。其中《易荃》著录于《经部?易类存目》,《俗书刊误》收入《经部?小学类》,《献征录》、《熙朝名臣实录》著录于《史部?传记类存目》,《国史经籍志》录于《史部?目录类存目》,《支谈》、《焦弱侯问答》、《焦氏笔乘》、《焦氏类林》、《二十九子品汇释评》录于《子部?杂家类存目》,《玉堂丛语》、《养正图解》见于《子部?小说家类存目》,《老子翼》、《庄子翼》收入《子部?道家类》,《阴符经解》著录于《子部?道家类存目》,《中原文献》著录于《集部?总集类存目》。从上述十六种著作的著录情况,可以明显地看出焦竑下面几个特点。
(1)撰著成果丰硕。《四库全书总目》(以下简称《总目》)著录的图书始于先秦,止于清初,涉及学者甚众,然而一人著录多部著作却并不很多。据笔者统计,《总目》一人著录十部以上书籍者不足五十人。其中宋元时期十人,清代因限于前期学者只十七人,明代最多也仅二十人。明代这二十人中,著述数量堪与焦竑匹敌,《总目》著录数超过十五种者,只有王世贞、王世懋、杨慎、梅鼎祚、陆深、陈继儒六位学者。况且,焦竑除了见于《总目》的十六部书外,还编撰有《逊国忠臣录》、《禹贡解》、《皇明人物考》、《名文珠玑》、《两汉萃宝评林》、《新刻七十二朝四书人物考注释》、《续文章轨范评林注释》、《刻宋一拂先生祠录》和《澹园集》、《澹园续集》等多种书籍。因而不难看出,单就作品数量而言,焦竑在明代文化界无疑名列前茅。
(2)著述内容博洽。焦竑不仅著作量大,而且涉猎面广,内容也很丰富。《总目》著录的十六种专书,尽管并非焦竑著作的全部,但亦遍布于经、史、子、集四大部类之中。而这样学识广博的学者在明代为数甚少,如上述六位著述量可与焦竑相比的学者中,只有杨慎一人在经、史、子、集四部中都有作品著录。《明史?焦竑传》称:“竑博极群书,自经史至稗官、杂说,无不淹贯。善为古文,典正驯雅,卓然名家。”这并非虚誉。四库馆臣虽对焦竑多所贬低,但在《总目》之提要中也多次提到:“世以竑负博物之名”,“竑在万历中以博洽称”,“明代自杨慎以后,博洽者无过于竑”。由此可见,焦竑学问之广博在明末清初是得到普遍公认的。
(3)著作广藏民间。《四库全书》典籍的来源主要有四个方面。一是“内府藏本”,即宫中固有的藏书,包括清政府组织专人编撰的“敕撰本”。二是“永乐大典本”,即从《永乐大典》中辑出的佚书。三是献书本,即由朝廷大臣和私人藏书家进献的书籍。四是采进本,即由各省搜求呈送的文献,包括采购社会流行的“通行本”。《总目》著录的焦竑十六种著作,均出于后两种来源,分别为江苏巡抚采进本,浙江巡抚采进本、两江总督采进本、安徽巡抚采进本、江西巡抚采进本和江苏周厚堉家藏本。焦竑著作没有一种为“内府本”,说明他在明末清初未受到最高封建统治者的重视。而焦竑著作采自江苏、浙江、安徽、江西数省,则说明其著作在民间有着广泛地收藏。至于焦竑著作主要来源于东南地区,原因大抵有二。其一,焦竑生于南京,并长期居住、活动在南京;中状元后虽曾在京师为官,但仅有七八年时间。他被贬官外放福宁州同知(治所在今福建霞浦),亦地处东南。不久辞官,仍回归南京设坛讲学,其影响主要在东南一带当属自然。其二,明代东南部已是文化最发达地区之一,刻书之风极为盛行,刊本书籍出于江浙地区者所占比重尤大。纂修《四库全书》时,各省进献书籍数量也以江浙两省为冠。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的“圣谕”中就曾明确指出:“因降旨命各督抚加意采访,汇上于朝,旋据各省陆续奏进,而江浙两省藏书家呈献种数尤多。”焦竑主要的学术活动在南京一带,其著作主要刊刻于江浙,当然流布也以东南地区最为普遍。此外,乾隆三十七年(1772)“圣谕”曾经指示:”各省蒐辑之书卷帙必多,若不加之鉴别,悉令呈送,烦复皆所不免。著该督抚等先将各书叙列目录,注系某朝某人所著,书中要旨何在,简明开载,具折奏闻。候汇齐后令廷臣检核,有堪备阅者,再开单行知取进。”这说明当时收集图书的程序,是各省地方官先报上收罗到的书籍目录,经四库馆臣选择后再送往京师,这就可避免同一部书重复送呈多本。因而,即便其他省份也采集到了焦竑的著作,也会因为焦竑隶籍之省(江苏)和其书刊刻之地(江浙等东南地区)已经上报了相同的书籍,而不再呈送朝廷。这大概也是焦竑著作主要源于东南部的一个原因。
二
《四库全书》的编纂是乾隆朝的一大盛事,乾隆皇帝本人又博览群书,酷爱图书著述,因而直接主持其事。他不仅亲自确定编纂之宗旨,而且对编纂体例,以至于具体书籍的存毁删改也直接控制。其“圣谕”中到处都是“候朕裁定”、“候朕鉴定”之类的言词。《总目?凡例》第一条也明文指出:“是书卷帙浩博,为亘古所无,然每进一编,必经亲览,宏纲巨目,悉禀天裁。”因此,《四库全书》于书籍的去取和提要的撰写均体现了清朝统治集团的思想,带有浓厚的皇家色彩。
清修《四库全书》,欲对古今文献“定千载之是非,决百家之疑似”,使“人品学术之醇疵,国纪朝章之法戒”,“各昭彰瘅,用著劝惩”,采取了两种褒贬的方法。一是通过收入全书、只存书目、撤毁其书三种方式表示书籍的高下;二是在“提要”中直接评论该书之得失。尽管四库馆臣在甄别各书过程中,去留取舍不无合情合理之处,但因以封建王朝的政治需要为主要标准,也不可避免地存在着诸多弊端。其销毁大量古籍造成又一次文化劫难,以及随意删改古籍造成文献混乱,这些已无须多说。就是见于《总目》的书籍,其正目、存目之分及提要抑扬也多有不妥之处。仅以《总目》对焦竑著作的著录和评说为例,也足可看出这一点。
《总目》著录的焦竑十六部书籍中,只有《俗书刊误》、《老子翼》、《庄子翼》三种整部收入了《四库全书》。
《俗书刊误》是一部专门纠正世俗错别字及不正规读音的专著,共十二卷。其中一至四卷分四声刊正讹字,五卷考字义,六卷考骈字,七卷考字始,八、九卷考音同字异,十卷考字同音义异,十一卷考俗用杂字,十二卷论字易讹。该书是焦竑考辨俗字的一部力作。《总目》提要也认为:“其辩最详,而又非不可施用之僻论,愈于拘泥篆文不分字体者多矣。”故全书收入了《四库全书》。
《老子翼》是明朝以前研究《老子》成果的集大成著作,“是编辑韩非以下解《老子》者六十四家,而附以竑之《笔乘》,共成六十五家,各采其精语,裒为一书。”此外还附录了《史记?老子列传》等三十多种文献资料中有关老子的论述;又专设《考异》一卷,罗列了《老子》异文三百六十余处,以供学者参考。《总目》提要认定:“所采诸说大抵取诸道藏,多非世所常行之本,竑之去取亦特精审”,“于诸家注中为博赡而有理致。”
《庄子翼》体例与《老子翼》大体相同,“前列所载书目,自郭象注以下凡二十二家;旁引他说互相发明者,自支遁以下凡十六家;又章句音义自郭象以下凡十一家。”另有《庄子阙误》一卷、《附录》一卷,汇集了有关庄子的资料。《总目》提要认为:“其所引据,究多古书,因较流俗注本为有根柢矣。”
上述三书均颇具学术价值,收入《四库全书》理所当然。但未被贬入“存目”的原因,恐怕主要是此三书或只探究文字,或“大旨主于阐发玄言,务明清净自然之理”,对清朝的封建统治无碍,才得以列入正目。
列入《四库全书总目》“存目”的焦竑著作有十三种,被贬入“存目”的原因各不相同,下面分别探讨。
(1)记载明代历史的专著焦竑被列入“存目”的著作中,有三种直接记载明代的历史人物及事件。
《献征录》一百二十卷,是收集了明初至嘉靖二百年间三千余人的传记、行状、墓志铭、神道碑等基本史料,汇编而成的一部多达四百余万言煌煌巨帙。该书“举一代王侯将相、贤士大夫、山林瓢衲之迹,巨细毕收……此录出而一代人材政事如指诸掌,览者资之为政鉴,作者资之为史材。”当时,“学士大夫向往此书,供观至于简渝传写,为之纸贵。”清初史学家万斯同论及明代史学成果时曾经指出:遍览有明一代诸家记事之书,无一足满人意;惟有焦竑《献征录》一书,搜采最广,自大臣以至于郡邑吏,莫不有传,欲撰修明史可备采择者仅此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