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悬崖边看山下的朝圣者排着队，三步一叩首的登山，心中微动。高黎这些年应该是做了不少好事的吧，不然这些信民也不会如此虔诚。
一个影子悄然落在身边，高黎说：“明日一早去天宫，我跟你一起去。”
我抬头看他：“你打算以合体之后的形态进南天门？”
高黎挑眉：“有问题？”
我：“你担心我跟玉帝联合对付你？”
高黎：“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既答应了我，就不会反悔。我只是想去看看凌霄宝殿是什么样的，顺便瞧瞧玉帝是个什么样的人。呵，我现在就能想象得到，他见到我，一定会很吃惊。”
我微微皱眉，“若是你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我下手绝不会留情。”
高黎笑了笑：“就算我使出合体之术，玉帝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在担心什么？”
我想了想，点头：“可以。明早放了白沙。”
高黎笑了：“你待她终究还是有些不同。”
我皱眉：“你想说什么？”我之前就一直很奇怪，高黎为什么一定要冒险抓白沙？白沙的法力并不高，水属性的法术在伪神当中也是很常见的。他手上有十万伪神，即使没有白沙，我也一样会答应他的条件。
高黎看着脚下的朝圣者，道：“我只是想知道，神明的慈悲，是不是也会因人而异。所谓的大爱，是不是也会有偏爱。”
我有些奇怪的看他，“这有什么好困惑的？神明也是有心的，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交情深的朋友，交情浅的朋友，自然是不同的。”
“呵。的确，灼华君，神明也是有心的。”高黎看我的眼神带着笑意，“记住你说的这句话。”
我实在有些看不懂他了——他抓白沙，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道理？
高黎又问道：“那若是我让你选择，救白沙，或者就那不相识的十万伪神，你选哪一个？”
我皱眉：“这是两码事。神明待人总有亲疏远近。但是，不管相识与否，都该救一救。”
高黎：“你也说是应该。应该救哪一个，和会救哪一个，也是两码事。”
我轻笑一声，抬眼看他：“若你真有那个本事，让他们同时遇险，我就有能力把他们全都救下来。”
高黎笑了笑：“拼了命也会去救么。你一向如此。”
我起身，“我去休息，记得信守承诺。”
高黎拉住我的衣袖，问道：“灼华君，你……恨不恨我？”
我回头，拽回自己的衣袖，淡淡笑了，“不恨。相反，我一直都有些欣赏你。”
高黎怔了怔，似乎有些不相信。
我摇了摇头，离开了。我并没有骗他。高黎是个很努力的神明，他当伪帝的这一千年以来，伪神一族也的确比以前更加有秩序，能为人族做到的事情也更多了。他想要为伪神挣得一份保障，这并没有错。他一个法力低微又没有地位的伪神能做到这种地步，实属不易。相比起来，我身为伪神，法力再高强，却从来没想过为伪神一族做些什么，还一直都在推卸责任。
我一向很懒。说好听点儿是潇洒自在，说难听点儿就是不负责任。所以，我一直都很欣赏那些主动承担责任的人。
所以，他虽然利用了我，我却没法子恨他。
这一点，其实他跟玉帝有些像。
说不定，这两人会很合得来。
***
我在高黎宫后山的一棵松树上睡了一夜，睡得不算太好。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想我跟高黎认识的这一千年发生的事情。我以前一直拿他当个再普通不过的朋友，当初绝交的时候虽然有些伤感，却也并没有多难受。可是，今日高黎偶尔流露出来的神情，总让我觉得他待我有些不一般，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似的。
我觉得，他似乎很希望我待他比常人更不同一些，可是，偏偏我却待他很冷淡，让他有些伤心和落寞。若是以前的我，必定不会如此自作多情。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
醒来的时候高黎正坐在我身边看着我。见我醒了，他指了指高黎宫宫门口的方向：“白沙刚下山，还未走远，你要不要去告个别？”
我想了想，摇头——该说的话，昨日都已经说清楚了。
高黎挑起嘴角，“灼华君，你还真是无情。”
天色还早，我是被饿醒的——昨天一整天几乎没吃东西。我问高黎：“有早饭吃吗？”
高黎道：“已经准备好了，你想在哪儿吃？就在前院那个石亭里？”
我点头：“随意。”
高黎道：“你自己去吃，我先去准备，等会去找你，然后一起去天宫。”
我知道他是去施合体之术，点了点头，起身，去吃早餐。
这高黎宫也没有侍女，很是空旷。早餐就摆在石亭的石桌上，很丰盛，都是我喜欢吃的。我尽量不去想今日的天宫之行，免得败坏了吃饭的兴致。今日去天宫，气氛估计不会很好，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上饭，我得吃饱点儿。
我记得高黎很少吃东西，偶尔吃一点也是出于礼貌。想来这早餐也是特地为我做的，他待我其实挺不错。
“灼华君。”
身后响起高黎的声音，我刚好也吃得差不多了，站起来摆摆手，“走吧。”
“你不转身看看？”高黎快走几步拉住我的胳膊。
“有什么好看……的……”我昨晚没有睡好，懒洋洋的转身，看了高黎一眼，随即愣住——
这张脸很熟悉，却不是高黎的脸。
这是……我的脸吗？
我变幻出一面镜子，瞧了瞧自己的脸，又瞧了瞧对面的人，皱眉，问道：“你是高黎？”
高黎挑起一边的嘴角，露出了他惯有的笑容。他穿了件黑色的衣衫，外面罩着件黑色的斗篷，整个人显得很是邪魅。这种气质出现在跟我一模一样的一张脸上，我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我以前一直都觉得，有个双胞胎兄弟是件很好玩的事，心有灵犀还能代替对方做不少事。可是，如今，我想我以后想到自己有个双胞胎兄弟的时候，肯定会做噩梦。
我问他：“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是我的模样？”使用合体之术，不应该是以法术最高的那个人的面目出现吗？难道那十万伪神中有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这也太巧了吧？
高黎挑眉：“我怎么会知道？这法术不是你研究出来的吗？应该问你才对。”
我摸着下巴沉思，道：“或许是法术不完善？算了，出发吧。”
我之前就一直很奇怪，如果玉帝从天命老人那里得知了这次劫难，为什么不直接找我帮忙？反而拐弯抹角的去做那么多无聊的事？他虽然一向爱面子，在我面前却一向是很没形象的。
费心去找水镜，让众神下凡历劫，派十二花仙子跟在我身边，还特地让我去成全一对凡人的姻缘……是因为他在天命石上看到的那个给三界带来劫难的人是“我”吗？难道玉帝以为，若是我有心叛乱神界，会因为与这些神明结下的因缘而放弃吗？玉帝什么时候这么天真了？
难怪飞天这次会站在玉帝那一边，难怪他之前见我的时候表现得那么奇怪，还问出“若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会怎么办”这种问题。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想清楚这一切，我忍不住在云层上笑出声来。
高黎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刚刚还一脸厌恶，这会儿怎么这么高兴？”
我伸出手臂把他隔绝在一臂之外，道：“你别在我眼前晃悠，看到那张脸我心里膈应的慌。”
“这么不喜欢自己的脸？”高黎笑了下，将斗篷上的帽子戴上，微微低下头，整张脸就都遮在阴影里，不仔细瞧就看不清。
快到南天门了。我已经有一百年没来过这里了，每次进南天门，都是不愉快的回忆。若是可能，我真不希望再次踏入这天宫一步。
我微微偏头，对高黎说：“跟在我身后，不要多话，更不要有多余的举动。记住我说的话，若是你敢动这天宫任何一人，我们之间的约定就作废，不要以为我会心慈手软。”
“这么轻易的就选择站在他那一边？”高黎淡淡的笑了，随即又说，“放心，伪神一向是信守承诺的。”
我面无表情的快走几步——我并没有站在任何一边，我只是选择去做我觉得对的事情而已。伪神的确一向信守诺言，但他已经违背过自己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