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洛神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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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黎明的前夕

少林和武当在十大修行圣地中是两个异类。

因为二者是名义上被扶持的佛统和道统,在以制礼,兴教,通商,强军等政策下维持的东王朝,属于看似鸡肋的门派,因为他们既不能像青城衡山那样发展专长,也不能如崆峒华山那般为国家的体系输入新鲜血液。

但只有真正在地方当过河道监管或者河道使的人,才能实实在在感受到,作为两个坐落于王朝两大东西水系附近的门派,对于整个东西商贸运输的监察和督促,有着多么重要的影响力。

王朝主要商贸路线分为四个方面,整个东南沿海的海贸,从远东经青州进入黄河的北商,跨过河西走廊进入大夏国的西域通市,还有以蜀滇贵交为中心的西南贸易。

而少林武当这两个名义上的佛道领袖,在黄河长江中段的作用举足轻重。

也正是因为他们参禅修道的身份,相比于过去派遣的官员太监甚至世家子弟,他们会更加纯粹有效率。

......

.....

虚能真人是武当这一代的掌门,事实上古代的武当并没有统一门派,从元末明初开始,武当山道观众多,各自独立......

但从百二十年的天象大变开始,汉阳居士奉太祖命巡游四方,制定天下地脉灵气图,最终选定武当山作为其中之一。

从此武当山众道观宫殿被强制整合,选拔有资质悟性的门人,开始修习并研究匹配的修行功法,从百年前的第一代算起,他这个掌门是第五代。

.......

厢房中,一个年近花甲的白发道士长跑大褂,上面绣着太极图饰,端坐在太师椅上,正在细细品味着清茶。

他的相貌还算端正,高瘦身材,背脊挺直,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远远看去,隐隐有华光笼罩,可该叫一声真人呐!

道士到并不是真在喝茶,茶口上方冒着热雾和香气,他只是在嗅,换个文雅的词,是在品,这可是上好的衡山特产云雾茶,他老人家在武当山可喝不着。

他在等人......

为了等人,他这种身份的人,特地提前来到了约定地点。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道士脸上露出了笑容,按住桌角,微微站起。

“汉业,你来了……”

道士面前站着一个海蓝长袍,俊朗修长的青年,正在弯腰作揖,声音清脆恭敬:“弟子拜见掌门师尊。”

“汉业啊,你就不必多礼啦....”

道士慈眉善目,虽然面带风霜,却神采奕奕:“你都还俗出山了,武当里的礼数就不必太遵循,意思意思就好了......”

刘汉业合拢海蓝衣袖,腰上挂着的羊脂玉一摇一摆,他笑了笑:“这怎能使得当?汉业在武当破例修行六年,承蒙师门教诲,于公于私,都当行此大礼。”

“好了,好了。”

道士露出微笑,面目舒缓和蔼,声道:“你能来就好,能来就好......”

刘汉业抿嘴一笑,摇头道:“师兄们个个修为高深,剑道造诣出神入化,我这不入流的弟子能有幸代表武当出战,这正是弟子的荣幸。”

“诶,汉业就莫要谦逊喽......目下咱武当两代弟子之中,就你的真气最为纯正,养气的境界最高,剑法也最为精湛......三年前你的师兄们技不如人,倘若有你在的话,鹿死谁手,可真还不一定。”

道士笑脸盈盈得看着公子的面庞,刘汉业的神情很安静平和,好似那春日下的大海,没有一丝波澜。

“承蒙掌门师尊信任,弟子定当竭尽全力。”刘汉业的声音铿锵有力,清脆悠长,很是好听。

“那就好,那就好……”

道士不住得点头,转而叹息道:“可惜汉业你身份非比寻常,并非池中之人,不然以你的这份天资和悟性,老道百年之后,也好把武当一脉交付予你。那么我武当一脉,势必会延续香火,我也不辜负众多前辈五百年前的开山之德了。”

“掌门师尊可真是说笑了。”

刘汉业嘴角一撇,忽然微微抬头,想起什么,又恭声道:“倘若师尊没有什么其他吩咐,汉业就此告退......明日早上用过饭,弟子再来与师尊说说话。”

“好,好,明日就是七剑大会,现下时日也不早了,你快些去休息吧。”

刘汉业深深作揖,慢慢退下了。

公子走后,白发道士坐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叹息声很悠长,似乎是舒放出心中的苦闷。

“我武当一脉后继无力,其余六剑派都有天资绝伦之辈,唯独我武当,贵为修行泰斗,除了还俗的汉业,却连一个拿的出手的都没有。为师百年之后,这武当山又该如何是好呢?”

老道士沉语着,面目满是无奈。自己十年前接过天下第一道门的执牛耳之职,当初满是野心勃勃,想干大一笔事业,让武当在道门正统上重新压过有玉衡子坐镇的衡山一头。

可惜事与愿违,后辈弟子一个个不成器,不是天资不足,就是过于懒惰,疏于功课。

唉,老道士拿手慢慢转动着青花瓷茶杯上的掌大茶盖,又是叹了口气。

本来道家修的是无为,求的是安逸。但是自己继任掌门后,为了武当一脉的百年气运,不仅去想振兴在道门中的位置,练剑还要去与剑派比,修道还要去与修禅的佛门比,比来比去,原本他淡泊如水的道心早就沾染了世俗功利的尘意。

看来自己这一辈子,不仅求不得大道,参同契讲究契合天道.....自个儿九阳功的修为造诣怕是也无法再近一步了.......

“嘿嘿….”

老道士拍拍屁股,伸了个懒腰,自嘲道:“终于知道师父他老人家为什么好好的辞位去闭关清修了。这武当五百年的金字招牌,可真他娘的沉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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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房的庭院里,欧阳超抱着把斑驳古朴长剑,在一颗大树下坐着,低头沉思,好像在回想刚刚掌门师伯和他说的那往事种种。

“气运之子.....天...天命者么?......”

欧阳超心里其实有些忐忑,起伏不下的,他拼了命想压制心中那种厌恶的,虚荣的情绪,可那种情绪就好像灭不掉的火苗,一次次被压缩,但一次次又重新燃起。

“不是的,不会是的......要是什么天命者,那欧阳超就永远只是一个懒惰空洞的人了......不会是这样的.....”

他感觉喉咙里仿佛要喷射出火焰,蜷缩交叉握紧的双手,指尖僵硬且冰凉。

少年似乎想通了什么,洗的很白的脸上露出了自顾自的笑容:“明明是我选择了剑道,所以我才不是什么天命者呢.....我的命运不需要被什么所谓的称呼决定......我就是我,永远都是我,我喜欢剑道,所以才会这样努力,仅此而已......”

嗖嗖的风吹乱了他额前的青丝,袖袍慢慢鼓起,在风中震荡。

这几年来,甚至是这十几年来,他一直习惯了在很晚的时候自顾自唠叨,或者拿根树枝在泥土上随意涂抹,因为这样总归给他一种错觉,让他感觉自己是这个方寸世界的中心,就像戏台上的粉墨粉饰角一样。

那一刻,欧阳超有一丝的迟疑,但他还是侧转了身子,一个俏丽的少女躲在屋檐下,双手蜷在身前,攒着衣衫棱角,冷风把少女头上方的灯笼吹的七摇八晃,那一抹红色带着黄色的光晕在夜色下是那么显眼。

“那....那个.....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要骗你的。”

秦婷的声音依旧有些哽咽,欧阳超眯着双眼,看到那平时总喜欢打趣的少女此时却是两眼微红,一双水汪眸子无助的看着自己,一脸的委屈。

“没事的.....”

欧阳超神色有了些变化,一直半闭着的双眼也张开了,那明亮有神的眸子此时正在看着那躲在屋檐下的少女:“掌门师伯已经道歉了,所以你也不用这样啊.....”

“哦.....”

秦婷点了点头,她不敢看欧阳超的眼睛,只好涣散着目光,往脚底下打量:“那个总之.....真的很对不起,我本来也觉得这样做不对....”

欧阳超抓了抓头,似乎不理解为什么她要一直道歉,明明只是个误会啊.....

“对了....师姐,这个给你……”

欧阳超忽然想起来,走到了秦婷的身前,将一方丝巾交到她手上。

秦婷的手怵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接下。

“好像是你刚刚在瀑布下掉落的。”

欧阳超的声音依旧平稳,忽然笑了笑:“没事的,我并没有在意。明天就是七剑大会了,你快些去休息吧。”

秦婷抬起了头,那双清澈像月牙一样的眼睛和欧阳超明亮的眸子碰上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平日和自己很是要好的小师弟,心里却产生了一种陌生感。

她又想起了刚才在山洞中,欧阳超猛地拔出剑,对着自己质问的场景,不由心里又是一阵失落。

她还是接下了那方丝巾,因为欧阳超走了,他告了别,就径直走进了房屋。

寒风瑟瑟,在这衡山上,秦婷内心涌现出了别样的感觉。她叹了口气,也走回了屋子。

....

欧阳超回到了屋子,又坐了下来,闭上了双眼,用心去感受他身体里的真气流动,他这四年深居后山,别人以为他是去偷懒,但谁又会知道,他内心里的那股倔强和不羁呢。

他三年如一日得参悟万物规律,掌握运气吐纳法门,甚至以外力压迫周身穴窍,得以逼出潜力,突破经脉束缚,这才练出了他日益渐长的真气回旋。

他三年如一日得修习剑道,钻研剑法,把以术理为根基的青城剑法思考了一遍又一遍,演绎了一招又一招,甚至独自创出招式,改善其力道不足的劣势。

这一切,别人以为他是偶的奇遇,或是觉得他一定是疯了,但他自以为不过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一个六年前父母就病故的无聊孤儿罢了......

他可以为了一个人,站在全天下人的对立,可以为了一件事,从此流浪天涯海角。

他要参加七剑大会,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当初他答应了那个相信自己的师父,要证明自己,扬名立万。

他辛苦练剑,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证明那个昔日被人瞧不起的,冷眼相对的,没有显赫家世身份的,无人在乎的普通小孩,也有着自己活在人世间的价值。

他的人生很简单,在他出生那天起就已经注定了。

“很......很烦....啊.....”

欧阳超没有来头得感觉到了体内真气的莫名波动,那是自己的心境出了一丝问题,就像没有鱼儿会在大雨倾盆下继续沉稳得在水下前行。

他猛地一下睁开了双眼,这近半个月来第一望着窗外的圆月,欣赏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辛苦的四年,到底有没有意义?

他慢慢抬起来脚,迈开了步子,缓缓的推开了屋门,来到了月色下的庭院。

半个月来,他总是到客栈的庭院思索打坐,而如今的他,却什么都不想做了。

明天起,他就将要在众人面前展现他的剑,那一把斑驳的,陈旧的,像他一样普通古剑,去证明他独自行走在的剑道。

那条暗淡的,孤独的,无人在乎的剑道。

.......

欧阳超慢慢向前走着,毫无目的的走着,夜风吹散了他额头的青丝。

月光下,人影掠动。

“这位师弟,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

欧阳超忽然听到了一声清脆悠长的声音,回头一看,那是一个身着海蓝长袍,系着雪白羊脂玉,腰挂着一柄赤红长剑的年轻公子。

“大会在即,我想出来走走。”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个公子,欧阳超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好像他们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似曾相识。

“原来是这般……”

那位俊朗的公子指了指附近的那片竹林:“看来不止是师弟你,这大多参赛剑士,都是睡不着觉啊。”

欧阳超看向了那片竹林,隐约有许多人影重重,好似都像他一样,对明日大会紧张万分,无法入睡。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孤身一人了。

.......

“我姓刘,双名汉业,字云卿,武当山来的....”

俊朗公子把手缩进袖口,看起来倒有点滑稽:“师弟你呢?....”

“我么?....”

这是几年来第一次有人主动问自己名字,他觉得手掌下的剑鞘约莫是有些凉的,微微离开手,认真回答道:“我叫欧阳超,字还没有取,是青城的弟子....”

他又看了看旁边那个公子,然而他不知道,自己的之后这一生命运,都将和这位公子紧紧纠缠了。

......

夜深了,在这表面平静的衡山上,又有多少人的心暗暗涌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