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洛神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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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河西走廊的尽头

这年白露,通往敦煌的古道上,刘汉业转出林荫,转过熙攘商户,就看见前方一方久经风霜的城墙,没有长安那般森严,却饱经风沙洗礼,沉淀了许多岁月深处的故事。

黄沙漫漫,大漠戈壁,刘汉业按紧了些头上的帽檐,抓紧了牵着马的缰绳,在遍布沙子的沙丘上,踩出一排排浅浅的脚印,过了一会儿,脚印的凹陷便被无处不在的风微微撩拨填补,没有了半点过客的痕迹。

刘汉业身边是一位面无表情的白衣女子,她破天荒地得没有戴上面纱,就这么自己牵着马,明目张胆得在敦煌城外蜿蜒曲折的官道上走着。

大漠粗糙的沙子磨砺不了她光滑水润的肌肤,大漠如同烈火般炎炎的太阳遮掩不了她尤胜霜雪的脱俗气质。

她拒绝了长辈劝他待在凉州城养伤的建议,执意按照原来计划一般,以一名宫中侍卫的身份随七剑弟子西出阳关。

黄沙其实是白的,白的有些不像话,好似遍地的大雪。

刘汉业莫名想起了年初江南的一场大雪,不知不觉间,距离新的一年又近了些。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大半年的时间了,本还年轻的刘汉业感觉仿佛经历了许多。

他悄悄对那白衣女子问道:“欧阳师弟他们还没有消息?”

白衣女子淡淡回道:“被掳去了西域,听说朝北边去了…”

“北边…..”

刘汉业细细揣摩:“那应该是天山了…..看来呼延一凡死心不改,还想着诱我们过去….”

刘汉业看了看身前五个七剑弟子,自从少了欧阳超和关莹后,月前八人的队伍只剩下了寥寥六人。

从西海一路回来时,刘汉业还曾纠结过到底告诉不告诉他们关于欧阳超和关莹被掠走的实情,最终刘汉业还是决定隐瞒一小部分,在如实照说另一部分。

“唉……”刘汉业也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呼延一凡竟然挟人质逃走…….当初本来是一出关门打狗的计策,如今狗没有打成,反而放虎归山,位于西域的天山之行想必也更加艰难……”

“既然来了,何来退缩的道理?….”白衣女子平淡得说着,在她眼里,计划中,从来就没有变化二字。

众人已经走近了敦煌城门,刘汉业一行十六人,算上七剑派的六名弟子,执意前来的姬玉公主,一直守在公主身边的小李公公,还有八个在宫中颇有资历的皇城禁军侍卫。

十六人伪装成进入西域通商的中原商人,从敦煌进货歇息,然后直出阳关,再绕道避开大夏眼线,直往天山.......

本该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因为本该十天前就被铲除的刀皇的逃脱而为前景蒙上一层阴影。

而另一方面,姬长空和卓凌云等人却秘密从昆仑青藏高原方向潜入了西域南部,他们带着个叫赫连卓的孩子,以重塑先皇血脉的名义,去大夏国做一件谋划了四十年的大事。

商人来来往往的西域异界,莫名笼罩在一股透不过气的浓浓迷雾中。

......

敦煌城,古称沙洲,自东晋时兴,至宋元时盛,但明嘉靖三年锁嘉峪关,内迁关西民,致使敦煌破败百年,战乱连天,百姓流离失所,田园荒芜,成为荒废之地。

有道是:【风播楼柳空千里,月照流沙别一天】。

然东朝立国后,立西安府长安县为都城,修复破败关中地,并直接影响了凉州河西发展。

其后一百余年,西域富饶兴盛,中西来往商旅不断,敦煌也随之重新崛起,贯通中西,俨然成为东国最西边的一处名城大镇。

敦煌城中的一家酒铺中,上官天策一脸忧郁阴沉得坐在一旁喝水歇息,他看了看身旁那个阴柔秀美的张藏锋,还有那边洒然喝着酒的林至潇,当然还有翘着腿大口喝酒的九尺大汉魏不羽,最后目光落在了那个身穿蓝衣,这次出行以来一直行踪不定,神神秘秘的刘汉业。

当初贺兰山一事,他便隐隐约约猜出了刘汉业的意思,可如今遇到麻烦的是自己的师妹,刘汉业却依旧我行我素,东说一句西说一句,师妹遇到了什么事,被谁劫了去,他作为关莹的师兄,却都一一不知晓,他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个昆仑年轻第一人当的太过窝囊了。

上官天策向来不喜欢争执,但他这次却有些真的生气了。

他紧紧握住了上原白云剑,只有剑鞘的冰冷才能他无比愤怒的心平静下来。

剑凉的渗人,一如此时他对刘汉业无比的寒心。

敦煌城的街道上热热闹闹,虽然敦煌地处大漠之中,四处黄沙遍布,但却因为是交通要道而繁华昌盛。从天下各地纷纷涌入的人们在街道上随意走动玩耍,各式各样的人,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上官天策提着剑,在酒铺门口将出去透气的刘汉业堵在了门口。

刘汉业知趣得停下了脚步,二人相互对视,但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先说话。

上官天策冰冷得看着那个他两月前还识之为好友知己的世家公子,直到这两个月来,他逐渐觉得面前的男子是多么的冷酷,薄情,淡漠,甚至有些虚伪。

正如那天在贺兰山,这个蓝衣公子把欧阳超和魏不羽派去当作个可有可无的弃子,自己却在安全的北地城假意运筹帷幄。

又如他在凉州城,一声不吭的就离开队伍,然后十天后给他们扔下封求救信,结果前去救援的两人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却悠哉悠哉得从西海回来。

还如他近来一直和那个来历不明的白衣女子相处亲密,不仅没有丝毫对欧阳超关莹他们失踪的愧疚,而且也不顾远在陇州的林娟师妹的一片痴情。

在那个蓝衣公子好看的眼睛中,上官天策似乎看不出半点真诚,半点坦然,和半点情义,犹如一个披着好看皮囊的无情机器,又如个没有心肺的人形傀儡…….

沉默良久,刘汉业终究还是说了话:

“上官师兄找我何事?”

语调依旧那般淡定,透着虚伪,和明知故问的做作。

上官天策按紧了腰间剑柄,压制住心中的怒气,直到他感到了手中白云剑散发出来的冰冷,他才沉住了气,和声说道:“刘公子,你至今仍然不打算和我们说出真相么?”

“什么真相?”

“这两个月,你到底都去做了什么?欧阳师弟和关师妹下落不明,到底是被谁所致?这些事情,你就一点都不屑与我们说清么?”

上官天策语调有些急促,刘汉业沉了沉声,淡淡说道:“不是不屑,也不是不想,只是现下不大方便…”

“你…..”上官天策握紧了拳头:“有….什么不便?….”

良久,上官天策也只憋出了这五个字,他看着刘汉业,不希望再从他口中继续听到些推搪隐晦的话。

刘汉业的神情很无奈,他的眼睛黯淡了下来,好似被抽走了魂魄的躯干。

他习惯性得用手指轻轻撩动着腰间的长剑剑柄,剑柄冷暖交接的奇异感觉能教他在纠结中做出决定。

他瞧了瞧上官天策一脸决然的表情,最后还是叹气说道:“上官师兄有什么话要问,我都会如实回答….”

上官天策抿了抿嘴。

走路如同灵猫一般静谧悄然的白衣女子忽然出现在了酒铺的边角,面无神色得看着门外两个年轻的公子。

上官天策问道:“那个带走师妹的人,到底是谁?”

上官天策也不想太过让刘汉业为难,临走前李公公特意吩咐过,刘汉业有专断行事之权,他上官天策无心勾心斗角,无心争权夺利,自然对刘汉业的神秘行事并不过于在意。

只不过如今被掳走的是他的师妹,倘若师妹有了半点差池,即使回去后昆仑的师尊师叔不责罚他,平时一向对同门弟子感情甚佳的他也不会原谅自己。

所以,他必须要问出真相,然后费尽心力也要把关莹救出来!

因而他十分反感现在刘汉业这般万事自己扛,神神秘秘的作风!

刘汉业眨了眨眼,手指不断抚动剑柄,过了几瞬,他才缓缓得说出了四个字,字字珠玑:“呼延一凡…”

上官天策啊了一声,握在剑柄上的手惊得一下子就脱开了,他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怒火,一下子就抓住了刘汉业的锦绣圆领,努力压制的怒吼化作嗓子眼中的嘶哑狰狞:“刘汉业……你….”

上官天策一时语塞,平时无比冷静的他此时也变得语无伦次,但他内心是何等的震惊和愤怒,他愤怒刘汉业为什么要去招惹那个凶名远扬的大夏刀皇,愤怒他为什么事先也不跟他们商量下,愤怒为什么好端端的两个师弟师妹说不见就不见了,愤怒此时刘汉业竟然还能够轻描淡写得和自己说着话,愤怒自己面对强敌是那么的有心无力…..

于是,上官天策压抑已久的怒火都在这一刹那间膨胀,爆发,他愤怒得抓着刘汉业的圆领,想把怒火都发泄在面前的这个蓝衣公子身上。

“你….你既然独断专行,又为何要让别人去替你送死?…”

上官天策俊秀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他自己不不曾知道的狰狞。

“你….以为你是谁?你又把我们当作什么了?….”

刘汉业没有去看面前这个已经变得极端的温柔男子,本该高高在上,同上官天策一样骄傲自尊的汉公公子,此时却没有一点被人当众训斥的愤怒。

他好像早就失去这些率性的感情,那些怒发冲冠,意气风发,快意恩仇的感情。

刘汉业依旧微笑着看着发了怒的上官天策,仿佛一切如故。

上官天策霎时就没有了刚才的冲动,他松开了刘汉业的圆领,刘汉业轻描淡写得轻轻抚平衣领上的褶皱,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上官天策叹气道:“你刚刚为什么不还手?”

刘汉业笑着淡淡说道:“都是同气连枝的师兄弟,何必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难道在你眼里,别人的死活都只是小事?….”

刘汉业眼中闪过一丝转瞬消逝的落寞,他依旧平淡回道:“欧阳师弟和关师妹暂时都没有事情,呼延一凡不会对他们做什么…..”

上官天策渐渐平复了心境,他知道若想救回关莹,现下无论如何也只能依仗唯一知根知底的刘汉业。

刘汉业斩钉截铁道:“无论如何,我在此立誓,一定会把两位师弟师妹平安带回…..”

“你…..你的保证还有用么?....”上官天策听着刘汉业信誓旦旦的承诺,不知怎么的,怎么也生不起气了。

无论是谁,都会讨厌薄情和寡义,但无论是谁,却也禁不住信誓旦旦和山盟海誓。

刘汉业重重的嗯了一声,接道:“用刘某性命起誓…”

刘汉业说的没有一点犹豫,若是随意个年轻的姑娘站在这里,也一定会被那蓝衣公子话语间的坚毅和深情动容。

但上官天策不是林娟,黄沙漫漫的敦煌也并非山清水秀的余杭姑苏。

“你……唉…….也许人的性命在你眼里真的一文不值吧….”上官天策转过身,洁白胜雪的干净衣袍托衬出他的玉树临风,如若一个真正带着剑的快意侠客。

“我现在一直在想,若是刚才你还了一根手指,当初七剑大会没能做成的事情,我上官天策一定会把你揍个痛快…”

........

.......

“这就完了?….“

走出铺子的白衣女子柔柔得轻声反问道,阳光照耀在她绝美无暇的脸上,一层层的,遮掩住了她的表情,但又好似有些趣意未尽得打量着刚刚还被训斥的蓝衣公子。

刘汉业苦笑了笑,整理了下有些凌乱衣着,便又折返走回了酒铺。

敦煌的风,风中的沙,卷的是无情的人,吹凉的是人心的血。

姬玉又轻声问道,又仿佛在自言自语:“你真的要这般救他们?”

刘汉业停住了脚步,破天荒地没有露出那淡然的微笑,而是严峻着面,轻轻得点了点头….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关?…”

刘汉业抬头看了看逐渐变得灰蒙的天空和逐渐变冷的空气,淡淡说道:“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