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空的帷幔被缓缓拉上后,大将军府中陆续坐满了宾客,美酒佳肴也已置备妥当。宴席开始,身居主位的何进与众人举杯寒暄了一番便直入正题。
“如今灵帝新丧,我等本因披麻裹素,不动干戈。然而阉狗把持朝政、为祸江山,党人无辜受害,百姓莫名遭殃,我等岂能熟视无睹?有宦竖一日在,朝野将一日不得宁。新帝年少,唯有仰仗何某以及诸位贤能,望各位同心协力,保我大汉江山。”
左渊坐在下位,倒也懒得听何进这般慷慨陈词,自顾自抿着何进府中的新丰陈酿,一副惫懒模样。
“今日何某请了左渊左大人来,还想清算一些事情。”何进望向左渊,突然说道。
左渊没想到何进这么会这么快找上自己,稍微一愣神,随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着说道:“在下人微言轻,有什么事情值得大将军来清算?”
何进轻哂,“左大人是灵帝身边的红人,除了那些阉狗,便是左大人离皇帝最近了,怎么能说是人微言轻?”何进这话明嘲暗讽,如刀枪般尖锐。
何进继续说道:“灵帝生前很欣赏左大人的炼丹之术,一颗西施受宠丹把皇帝迷的神魂颠倒,以至于这洛阳城内左大人府上仙丹千金难求。但是……”
何进突然加重了语气,“灵帝自服用西施受宠丹以来愈发纵情享乐,不理政事,身体精神每况愈下,左大人所炼之物既称仙丹,却为何教灵帝陷于误国误己之地?”
“莫不是与阉宦勾结,想要毁我大汉江山?!”何进喝问。
左渊无奈,环视了一遍四周射来的不善目光,心想老子不把汉灵帝弄死你们这群鼠辈特么敢在这里大大咧咧吵吵着诛杀阉狗?老子没日没夜炼好的仙丹都特么让汉灵帝吃了,别说千金,就是万金来买我也没有了啊。你们这群猪天天在心里骂着汉灵帝骂着张让骂着蹇硕,有哪一个敢在灵帝面前说一句实话做半点实事?
左渊起身走到宴席中央向何进鞠了一礼,面无表情,平淡地说道:“灵帝要我左渊进献仙丹,我自然不敢不进,天子有命,臣下自然不敢不尊,此为其一;灵帝待我不薄,我作为臣下又怎会致君于误国误己之地?我的仙丹不过是可以壮阳固本,大将军哪只眼睛看到是我的仙丹害了先皇?此为其二;去年秋夜,是我带人屠了王甫老狗一家几百口为天下党人、为勃海王报仇,又怎么会和阉宦同流?此为其三;尔等满座于先皇在世之时哪个不是低眉于宦竖,忍气于佞臣,何故单单来究左某人之行?此为其四。”
“左渊有哪点说的不对,大将军尽可指出。”左渊负手说道。
听闻左渊此言,满座宾客,尽皆哗然。
何进浓眉微挑,哦了一声问道:“王甫是你杀的?”
左渊今日被何进当众问责,为了自保,只能将杀王甫一事说出,脱去同谋阉宦的罪责。
“王甫确实是我所杀。”左渊应道。
“凭什么?”何进自然不相信左渊有能力杀了王甫一门。
“凭龙气!”左渊大声答道。
宾客又是一阵哗然,何进心中震惊。王甫一案中,修武高手若是仔细辨别,从诸多尸体中不难看出龙气的痕迹,只有皇家之人才能开出龙气,当时何进就知道王甫一案定与勃海王有关,为了保护这大快人心的皇家血脉,不想让宦官们从中作出什么文章,后来何进把王甫灭门死因强行掩盖,所以龙气一事鲜有人知。
“莫非你是勃海王后人?”何进问道。
左渊本想冒充下来,却又怕多生事端,强硬地答了句,“此事无可奉告!”
“既然是为勃海王报仇,那你就更有谋杀先皇的嫌疑了。”宾客中突然有人插了这么一句。
这句话直戳左渊要害,左渊即便诛杀宦官有功,然而谋逆之罪更大。
“灵帝昏庸,才有宦竖之祸,诸公倒是想想,我们因何才敢聚在此处,我们聚在此处又是所谓何事,莫要再提那些不相干的事情!”上位右席处,曹操冒出一句对先皇不敬之语。
群宾客正要指责曹操,却闻何进大笑,何进将酒杯举起,对众人说道:“孟德所言不虚,我等为左大人诛宦之义举饮上一杯。”
曹操为人爽直,不惜口出忤逆之言为左渊解围,何进也看出了左渊窘境,表明了支持左渊的态度。左渊感激地望向曹操,微微颔首以表谢意。
何进位居大将军,权极一时,众人见大将军力挺左渊,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左渊谋杀先皇的嫌疑竟像是被众宾客瞬间忘掉一般。左渊面无表情,心中却在冷笑,所谓世态,便是如此。
灵帝在位时,何进虽也位居大将军一职,却诸多掣肘,灵帝的死对何进这个外戚权臣本就不是什么坏事,加上曹操常向何进举荐左渊,何进今天只不过想要试探一下他。
右上位的袁绍起身说道:“宦官统领禁省,封侯贵宠,擅权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如今大将军应当援引四方豪杰来京,势必能一举铲除宦竖。”
何进点头说道:“西凉董卓、并州丁原等俱是当世豪杰,可以结交以为助力。”
“非也,非也。”主簿陈琳起身劝说道:“袁将军此言差矣,《易》称‘即鹿无虞’,谚有‘掩目捕雀’,如今将军总领皇威,手握兵权,龙骧虎步,翘首京师,诛杀宦竖不过如鼓洪炉而燎毛发,有何为难?合于道,违于经,为天人所顺。将军反抛利器,寻求外援,介时强者为雄,徒生祸乱!”
曹操也起身说道:“陈主簿高见,使董卓、丁原等辈围聚京师,犹如引虎驱狼,狼虽死,然虎乱更甚,万望大将军三思。”
何进思虑良久,骤饮数杯,缓缓站起身来,对众人说道:“太后临朝,我不愿逆忤其意,又有宦官权盛,难于拔除。本初之言有理,我还是应该内施威压、外结豪强,再谋诛宦竖。”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在宴会上辩论相争,左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毫不在乎,只是自顾自喝酒食肉。他看向窗外明月,嘟囔了一句:“该来的,总归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