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程疆
37071700000007

第7章 栽跟头

在程憨牛介绍完之后,房间里的人并没有多大反应。

睡觉的三个人各自翻了个身,然后继续睡,呼噜震天响。看书的优雅地翻了一页书,玩石头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低头继续玩。只有那个擦地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笑着对他说:“程憨牛是吗?名字挺有意思的,我叫卢楸,也是徐州人,家就在城里。”

“真的啊?那么近,真好。”程憨牛的眼里流出满满的羡慕,叹了口气道:“我家就远了,离这儿两百里呢。”

卢楸直起身来,程憨牛这才得以细细地观察他。卢楸比程憨牛矮半个头,长的很白净,一双丹凤眼细细长长,看着像一个肚子里有墨水的,跟程憨牛就不是一个风格的。程憨牛虽然也识点字,但人看起来就不太像识字的。他也经常郁闷,最后,只能把责任都归到彪悍的海风了。

卢楸从自己包裹里拿出一包小鱼干,递给程憨牛:“尝尝吧,我家的招牌菜,怪味小鱼干。以后你要是想家了,可以去我家玩玩。”

程憨牛接过东西,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没带什么,剩下的干粮也丢了。不过,我爹做的饼是真的好吃,下次回家的话带给你。”

旁边传来一声冷哼,程憨牛转头一看,正是那个玩石头的仁兄。

程憨牛先是愣愣,随即道:“会给你们都带的,哦,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玩石头的那个人看着大概能有三十岁左右,瘦削长脸,五官倒是不错,就是左眉骨处有一道疤痕,长约寸余,挺深的,但没破相,而是增了几分霸气。那人没回话,而是踹了那个靠窗看书的人:“边儿去,老子要睡觉。”然后上了那个最北靠窗的床,拉开被子,打算睡觉。那个被踹的人也没发火,只是富有深意地看了踹他的人一眼,然后拿着书默默地换了个地方,继续看。

卢楸撇撇嘴道:“那个吊个驴脸的,叫段殊,看书的,叫郜之行,那三个就先不说了,等他们醒来再说吧,现在说了也没用。你还是先选床位吧。”

“哦。”他应了一声,找着床位,除了二号、三号、七号、八号之外,其他的都被占了。他抬头问卢楸:“哎,卢大哥,你是几号床?”

“九号。”卢楸头也没抬地说,因为他又开始擦地了。半晌之后,他抬起头,脸色古怪:“程兄弟,你今年多大啊?”

“十六啊,怎么了?”程憨牛忙着放东西,就没注意到卢楸的古怪脸色。

卢楸心里暗暗思索,自己是二十七,程憨牛十六,叫大哥是没错,可不知为什么,他总感觉哪儿怪怪的。算了,大哥就大哥吧。

“没怎么,那我以后就叫你憨牛吧。哎,你要睡八号床吗?”卢楸突然惊喜地说。

程憨牛点点头:“是啊,离卢大哥你近一点。”

卢楸放下手中工具帮程憨牛整理床铺,边整理边聊天。从徐州的吃的聊到程憨牛家的小破船,边说边笑,不自觉就声音大了点。

“谁他娘的嚷嚷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六号床的那人破口大骂道。

“不好意思啊,屠师傅,我们这就出去,您接着睡。”说完拽着程憨牛的衣袖把他拉出去。

院子里的荒草依旧显得很凄凉,两人在台阶上坐下。卢楸顺手抓了一把草拔了,有的从中间断了,他就执着地继续拔着。

程憨牛很无语:“卢大哥,我怎么感觉你这么热衷于干大扫除啊?”

卢楸白他一眼:“没听过那句话吗,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程憨牛摇摇头,诚实说道:“没有。”

卢楸无语:“那你平时听什么?”

说到这个,程憨牛就激动了:“可多了,像什么破釜沉舟啊,瞒天过海之类的。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冯将军的故事,尤其是风平关,我都会背了。永祚十三年秋,冯彧,沂威武将军,年三九,勇毅者也。于风平关遇敌,敌众我寡,困于风平关……”

“好啦好啦,知道你喜欢他。”卢楸打断他,然后说道:“冯将军遇刺了,你知道吗?”

程憨牛一下子消沉下来:“我知道啊,可是我又没地方去问。而且就算知道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唉。”

卢楸也愣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啦,不说这些了。哎,憨牛,你是怎么进预备卫的啊?”

“我啊,丢了文书,本来都是不能进城的,后来有一个很好的伯伯帮我说了一下,就进来了呗。你呢?”他问卢楸。

卢楸抬头望了一下天空,然后开口:“我家开了个小饭馆,爹娘都还在,五年前娶了妻子,但还没有孩子,一家人生活的还是很幸福的。但南蛮压境,作为一个男儿,我根本睡不安稳,于是就来了这儿。”

程憨牛扭头看了卢楸一眼,却刚好看到他脸上的苦涩,当即心中有点了然,说道:“卢大哥,你没说实话吧。”

卢楸脸上的苦涩更甚:“是啊,哪有那么多的男儿血性可以用啊。其实,我更想回家,虽然我知道作为男儿应该有一定的责任,但,我也只是知道,我就是个平凡人。”

“卢大哥,我爹小时候告诉过我一段话。一个男人,这一生,应该守护的四样事物是:脚下的土地;家中的父母;身边的兄弟;怀中的妻子。所以,我其实并不是太赞同你的观念。不过,我爹也说过,自己并不是全部,要学会换个角度看事情。所以,卢大哥,我会尽力理解你的。”程憨牛坚定地说。

卢楸拍拍他肩膀,继续说道:“憨牛啊,曾经有好几个人义正言辞地指责我,说我的观念简直大错特错,说我简直丢了男人的脸。后来,他们去上战场了,有的回来了,有的没回来。回来的有的淬炼成功,心性品格皆是上品,有的骇破了胆,从此再不能担起重任。你说,我要是那些没回来的,我爹我娘,还有我娘子该有多伤心啊,有谁会像我一样去拼命地保护他们?或者,我回来了,废了,他们谁养?我担忧的很多,然后就发现该我担忧的东西更多。我不是没血性,我只是,不想让对我真正好的人难过。”

听了卢楸的话,他沉默了,他似乎理解了一点卢楸的想法。国的责任,是很宏大,但也就是因为太宏大了,才显得很缥缈,很,让人无所适从。

他以前一直坚守的只为战争而生的信念,似乎栽了个跟头。他也学卢楸抬头望天,天空很蓝。这让他想起了海上的天,也很蓝。在家里小破船上躺着的时候,他就闭着眼睛听潮声,偶尔睁眼,天瓦蓝瓦蓝的,还有他爹的大白牙。

“爹,好好划。”程憨牛突然惊醒,原来自己不知何时向后躺着了,原来,他没在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