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向娟瞪大眼睛望着孙利芳,半晌,渐渐走近……“孙利芳……真的是你……”孙利芳揉揉双眼,不敢相信……苏向娟上前一步:“我是苏向娟……”“向娟,真的是你……”双方抱在一起,痛哭失声……良久,分开,“赵秀敏呢?”苏拉着孙坐下。“刚突围不久,在一处河滩,被敌人飞机炸弹炸飞了,连一块完整的肉都没留下,只有扎在背包上的这根红绸带……”说完,拿出红绸带给对方看。
那边,牛大洋将孙利芳给他讲方胜军投降变节的经过,向姜飓风翻版了一遍。姜飓风脸色铁青,咬咬牙,崩出几个字:“他妈的,败类。战士们舍命救了他,他却用同志生命去换回自己的苟且偷生,得相办法除掉这个狗叛徒……”蓦然间,王参谋临牺牲时告诉自己的情景浮现在眼前……“难怪如此糟糕,政工干部变节投敌,部队精神全垮掉了,灵魂丢失了,还成什么队伍……从突围地方往北、往东都是大山,河川纵横,树多林密草茂,方圆几百公里,组织得好,是可以打游击。何至于让敌人赶了羊,任其宰割……”
众人相互介绍完毕,雨变小了,姜飓风望望方向,说:“同志们,得赶路!白天危险,敌军搜索队到处都是,过了前面这个大坡,应该到临津江边了。”说完,扶起苏向娟,牛大洋背上高行举,孙利芳、李水静、罗长生、周汉山相互搀扶,八人队伍踽踽独行在大山中。
雨停了,乌云东一簇西一簇的,天空晦暗交替,一缕夕阳从云朵缝隙透出,照射到树林,反射出金绿色光芒。林子内,被炸过的、被燃烧弹燃烧过的地方,散发出硝烟味、焦糊味,枯黑树枝大小横着、竖着,拍打在人脸上、身上、腿上,一道黑印,一道血印,人人面目全非。远处时不时传来飞机轰鸣声、炮弹出膛声、爆炸声和“哒哒哒……”机枪、冲锋枪射击声……队伍默默行进,枪炮声组合而成的场面在众人大脑抖开,残酷情景让大脑发麻,皮肤紧缩,心跳得历害……突然,姜飓风觉得脖子伤口上麻痒难当,伸手搔搔,稍微缓解。放下手,转眼看苏向娟,她额头汗水井水般出,咬着牙,表情痛苦。“向娟,伤口痛得历害?”“肿痛,像锥子钉似的。”姜抬头看看天:“再走一段路,等天黑了,就休息。”
孙利芳踉跄上前:“姜连长,万一姓方的引领敌人找到了赤狼山一带的大队失散同志,那……”沙哑声音夹杂着恐惧。姜飓风问:“那儿距离我们这儿远吗?”“不远,突围前听师首长说,就三座山、两条河谷。”姜表情茫然:“大伙走了两天一夜,还没脱离危险区么?”好像问众人,又好像问自己。牛大洋插话:“都负了伤,没有药,更没吃的,加上被围堵,打仗,一天根本走不了好多路。”
姜飓风望望赤狼山方向,一股泪水涌出……忽然,脖子奇痒,伸手搔,不搔则已,一搔,奇痒钻心,朝身体四处钻,抽手一看,全是黑血……“坏了,中毒了……”脚步停下。
“谁中毒了?”苏向娟惊惧地望着姜飓风。
“狼狗牙齿有毒,剧毒……小李,帮我解开看看!”朝李水静招招手。
众人围上来,姜飓风脖子伤口处,大面积乌黑,足有饭碗那么大范围。
“连长,这是什么毒,扩散得那么快,如此历害……”李水静话音带着哭腔。“狼狗经常吃人肉,腐烂的人肉有毒,是寄生虫转化的剧毒,狼狗牙齿见血扩散,无特效药,一旦感染,十有九没救……”“别瞎说……”苏向娟哭出声音来……“怎么办?”
姜飓风表情镇定下来:“牛排长,找一处隐秘地方,生火,烤匕首,把黑色肉刮掉,拿火药撒上,用火烧,可消毒。”
孙利芳抓住姜飓风的左手,摇摇头:“不行,没有麻药,怎么能刮肉?那种痛……姜连长,那种痛是承受不起的呀!”
“没关系,古代有关公刮骨疗毒,今天,姜飓风也试试。快,再晚,毒性就就攻心了。”
“连长,不能啊!用火烧伤口,会痛死人的……”李水静一边流泪一边摇头。
“没那么严重……同志们,为了生存,大家得想方设法回到大部队。如果我拖累了大伙,岂不是遗憾?水静同志,你是卫生员,有治疗、护理经验,动手吧!”
“不……”苏、孙、李同时哭出声来……
见众人不动,姜飓风火了:“救命要紧,愣着干嘛?牛排长,动手!”
牛大洋烤了刀,递给李水静。李转头对孙利芳说:“用钢盔打水来,一边刮一边冲洗。牛排长准备手雷,倒出火药来。”说完,顺手拾起一根手指大木棒,“连长,咬着它!”
“不用!”姜飓风不咬木棒,“姓姜的要是发出一声哼,就不姓姜。”
刀在沙沙作响,血流如注,姜飓风额头汗水如雨而下,可眼神镇定,表情自如……良久,李水静冲洗干净伤口,孙利芳撕下自己一块衬衣布揩干水分,把火药撒上,却不敢接牛大洋递来的火把……姜飓风顺手夺过,朝伤口点去……“嘣……”火焰闪闪,布满了整个脖子……“啊……”姜飓风一声惨叫,浑身肌肉颤抖,挣扎几下,晕死过去……
眼看接近天黑了,大家分食了熟狗肉和羊肉,牛大洋说:“这里土质黄黑,肥沃,应该有野红苕和山芋,我去找找。”
“牛排长,我跟你去,附近肯定也有草药,找些来,治疗外伤、烫伤和骨伤。”孙利芳说。周汉山站立,拿起冲锋枪:“我给你俩担任警戒。”
姜飓风昏迷不醒,苏向娟、李水静坐在两旁,观察反应。苏看看对方,语气七上八下:“水静妹子,火药真的能阻止毒素扩散啥?”“向娟姐,火药止血是常识,可止毒,我没听说过,更没试过,姜连长说这样,我就……”“万一止不住,毒素扩散开来,咋个办?”“不会的,连长见多识广,肯定有效……连长命大,会好的……”李水静抹一把泪水,看看昏死人,“真是神人,比古代关云长更坚强,居然不哼一声,天下真有这种人……”
苏向娟用几处树叶给姜飓风揩揩虚汗,眼到手到心到:“假设侥幸活下来,能够与这种人在一起,哪怕是面临灭顶之灾,也无所谓……能够与他过……天天……就是一天日子,也胜过一百年……不能死,再苦也要想办法回去,纵然……”
李水静瞅瞅苏向娟表情,瘦黑的脸抖动两下,转过脸,两行泪水滑落,赶忙用手抹掉……
牛大洋、孙利芳钻过树林,来到水沟边。水沟是由山上树木、杂草渗水流出而成的,宽约尺余,朝南流去。孙利芳小声说:“牛排长,这里野草种类多,应该有草药,咱俩分开找吧!”一边说,眼睛仔细探视,八角莲、接骨莲、松冈草、一枝黄花、大毛香、心胆草、飞龙掌血、小二仙草、水金鸡尾……分别用藤条捆成几小把,组成一大包,夹在腋下。牛大洋也用钢盔盛满了野红苕、野山芋。“小孙同志,你真行!采了这么多草药。”“我爷爷是开中药铺的,还有药书。我在读书期间,看了不少啥。帮助爷爷弄中药,时间长了,也就会了些。”“真羡慕你们大学生,知识分子,懂得真多!”“有啥子值得羡慕哟。你们会打仗,那才是英雄啥!像姜连长,多勇敢!还有你,许多牺牲的志愿军战士,与敌人战斗,消灭了不少鬼子,是最可爱的人!等回到祖国,我要更加精炼文学,把你们的战斗经历写成书。”停了停,满脸忧愁,“牛排长,你说我们能不能突围出去,找到大部队?”
“能……应该能……只要……只要……”牛大洋眼神布满忧愁。
“只要啥子……”看到牛大洋表情,孙利芳声音有些颤抖。
“只要姜连长伤势好了,就能……他特有办法!跟他打了两天仗,特爽!每次总能化险为夷。他的刀法相当精湛,杀敌人像切豆腐,削断敌人的枪支如砍萝卜。天下真有武艺如此高强的人,有如神话般的钢刀……孙同志,你的草药有治疗烫伤的么?”
“有舍,外伤、烫伤、骨折的都有几样,只是不晓得效果好不好。”
给姜飓风、苏向娟、高行举和所有同志敷上草药,包扎停当,天完全黑了,大伙沉沉睡去。冥冥中,处于油锅般炽热煎熬的姜飓风,忽然感觉到一丝凉爽风儿吹来,吹走了油锅内些许腾腾沸气,钻心的辣痛、灼痛仿佛接触到凉水,继而凉爽徐徐,灼热、辣痛渐渐减弱。浑身还是灼热、辣痛难当,身体在热流中飘荡,一会儿升高,一会儿跌落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