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珠泪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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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黄彩霞到班里来打听朱沛长的下落,没人说得清。黄彩霞对李桃艳哭道:“他要是走了,我可咋办呀!”李桃艳说:“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重点大学吗?给咱女生争口气,他不要咱,咱还不稀罕他呢!”黄彩霞说:“可是,可是……”李桃艳说:“可是什么,你好好学,考上个大学不就行啦!如果考不上,让你爸给你买个保送生,一样!”黄彩霞不相信,李桃艳说:“我还能骗你,我爸花了二十万,给我买好了,人民大学!”黄彩霞欢欣鼓舞,擦擦泪,说:“明年,我也上南津大学!”李桃艳见刘寒秋一脸愁容,主动询问,刘寒秋讲了她曾经失约的事,说:“如果不是我果断地拒绝了他,他也不会退学当兵;如果他不去当兵,也不会被海潮冲走……其实,我只是想……”李桃艳把手一挥,说:“你老姐被人甩得多了,也没有死去活来的!如果他是因为你失约才去当兵,太不男人了,遇难也活该,不值得搭理!”刘寒秋说:“你的心真狠!”李桃艳咬着牙说:“人家把女人比作老虎,不凶白不凶!”

毛国才找到我,说:“这么坏的一个人竟然能混进大学,我烦!”我哼了一声,没抬头。“咱写信揭发他吧,把他做的坏事都写上,让他上不成!”我说:“他上成了能怎么样,上不成又怎么样?”毛国才说:“他这样欺负人,不就是因为他能上大学吗?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平时我觉得你挺仗义的,现在连一点是非都没有了?”我正在演题,不过还是放下笔,抬起头来,看着他笑道:“你要揭发他,我不反对!不过,也不支持!我可以告诉你,这样做没用!他能拿到通知书,就能保住通知书!学校发了通知书,就不会再轻易地收回!”毛国才怒道:“这样的人渣也能进入神圣的大学,这样的大学给我也不上?”我说:“哪一个大学没了你,也不至于办不下去!”毛国才气愤愤地走了。

李桃艳蹭过来说:“今晚你有空吗?我请你吃饭!”我看一眼小三,他没听见,警惕地问:“为什么?”她说:“我有件事想给你说!”“现在说吧!”她慢慢腾腾地从包里取出一张硬纸卡,羞涩地递给我。我接过来,一行金黄色的大字“中国人民大学录取通知书!”我的头轰轰地响着,说话的声音发飘:“真的还是假的?”李桃艳说:“怎么是假的呢?我爸爸给我卖了个指标,花了三十多万!据说,淮阳高中每年都有推荐指标……”我的大脑里轰隆一声,然后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有一个声音在脑子里轰鸣:怎么能这样呢!

李桃艳看我拿着通知书一动也不动,小声说:“我让爸爸给你弄一个吧?”我摇摇头,冲她努出一个笑容,机械地站起来,踢踢踏踏地走出了班。李桃艳说:“吃饭的事?”我停了一下,摆了摆后脑勺,继续向外走去。此后,我见到李桃艳便觉得浑身难受,如坐针毡。在班里觉得非常气闷,看不进书,也记不住东西,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明知道她是无辜的,是自己太小气,可是控制不住这种感觉,好在各科均己停课,自由复习。我拿着书去独自去树林里。

有树林里,有一棵梧桐树特别粗壮笔直,它的根伸到几丈开外,银灰色的皮肤下流动着青色的血液,每一根树枝都伸展自如,每一片树叶都脉络通畅,浓荫匝地,如同一片绿云。我呆望着大树,对它的旺盛的生命力充满敬畏。因为它每一根脉管都畅通,所以才枝繁叶茂;因为它拥有大片的土地,所以才能尽情地舒展枝柯;一个人要想成大才,不也是一样的道理吗?拥有尽可能渊博的知识,才最有可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对每一学科的知识都全面掌握前后贯通,才能形成知识体系,应对八面来风……历史知识纷繁复杂,不也象一棵大树吗?以时间为主干,以朝代为树枝,经济变化是筛管,政治制度是木质部,文化艺术是树皮,各类历史人物是树叶……如果这样,就用大树来恢复历史吧!按顺序在树干上写上重大历史事件发生的年代,然后看着树上的年代复述历史事件。记不准的看看书,然后再来一遍,直到正转倒转都能准确地复述出来。打通了主干,我便建立树枝:选一棵中心树,写上朝代,比如唐朝,然后在周围的树上分别写上政治制度、经济变化、土地制度、文化艺术、生产工具等,站在中间,看着周围的树,一块一块地回忆,记不住的,在树上写几个关键词做提示,直到对唐朝的有关知识烂熟于心,才进行下一个朝代。最后,如法炮制,又搞了个专项归纳。别人见我在林子里呆头呆脑地转来转去,嘴里咕咕叨叨地不知说些什么,认为我开始精神分裂了。

毛国才招集了几个人,商量状告骚人的事,宋学堂说:“这样的人,让他的阴谋得了逞,天底下就没有正义啦!不过怎么告呢?该考试了,也没时间去学校里找他们的领导!”毛国才说:“他干的坏事,咱们知道的,都说出来,找个人写写,寄信去!”大伙一致赞同,最后由毛国才执笔。

毛国才写了七八页,自己看了一遍,觉得没底,找到我说:“我写了一封信,揭发他的,你帮我看看,过不过瘾!”我说:“现在没心看!”毛国才说:“这会儿你又不学习!”我说:“骚人上了南津,你觉得没有天理,要把他告下来,李桃艳拿到了人大的录取通知书,你怎么办,不活啦?”“不可能呀,她什么都不会呀!”我冷冷一笑:“人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就在她的书包里!”毛国才抱着头蹲在地上,声调很奇怪,说不出是哭还是在笑:“老天爷,怎么能这样呢?我们辛辛苦苦,一个个熬得面黄肌瘦的……到底还有没有天理?”我想起了一首诗,便念道:“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阴此百尺条。金张籍旧业,七叶珥汉貂。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毛国才跟上来,说:“你是不是神经了?嘴里叽哩咕噜说些什么?你别忘了,我几十块钱买的资料,我没做就先让你做,现在我求着你啦,这么难!”李桃艳虽然成绩不好,人品还不错,再说,她老爸也是个好人!朱沛长算什么?玩弄女性,抄袭剽窃,整个一文贼!我不能放过他!”我微笑着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疯啦,疯啦!”毛国才对着我跺脚叫道。“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看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寂灭道,无智亦无所得……”“你个混蛋!疯子!”毛国才冲我骂了几句,顿着脚,气愤愤地掉头而去!我摇了摇头,又进入思考之中。

毛国才找到天长,天长说:“你为什么先找别人!”毛国才软缠硬磨,天长才答应重新整理一遍。干到放晚自习,仅整理了一半,想着明天的学习任务,便咬咬牙,准备干完再走。李碧春找了过来,温顺地坐在他身边,一会便把腿架到了天长的腿上,天长只管埋头整理。

王文渊从县里开一模分析会回来,心里颇为不快:教研室模拟出个一本线,对各个高中进行排名。淮高中每年都能上线几百人,野里高中只是那么几个人!在表格的最后边才能找到野里高中的名字!会后还有个聚餐,经过酒精刺激,谦恭温雅的校长们变得满面红光,大声说笑。而那些排名在后的校长们却是畏畏缩缩,面带尴尬,强颜应付。教委的领导们挨桌敬酒,挨个给校长们说几句,以便加强感情。朱主任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王校长,我们不指望你能考上几个人,可是你也不能培养出一窝土匪来呀!”说得王文渊直冒冷汗。

回来后,躺在床上,挤得眼皮发酸,也睡不着。披上衣服起来转一圈,见高三文班还亮着灯,颇觉惊喜,便过去看个究竟!

“该休息了,别太拚命!”他温和的劝说把天长吓了一跳,脸上的肌肉很不自然地笑笑。李碧春趴在天长的胳膊上看着他写了一会儿,觉得没趣,便溜下来趴在他的腿上睡着了。

王文渊走了过来,天长忙垂下双手按住李碧春,李碧春带着睡意问:“写完啦?回去睡吧?”

王文渊怔了怔,瞪了天长一眼,转身离去!

第二天上午,王文渊把杨敬德喊到办公室,以委屈的口吻叙述了教委主任对他的批评。

杨敬德摊开双手道:“谁能带出一班子正规军,我让贤!”

王文渊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得加强管理!”

杨敬德道:“加强管理,加强管理,打官腔谁都会!把学生一个个都管成病羊似的容易,不听话的开了他!五个人不能开,班里就安生了!可是把学生管得没了野性,将来不会有大发展!你看看那此大人物,哪一个上学时不是一身的野气?”

王文渊陪笑道:“咱们这个小破学校,别出了什么大乱子,平平安安地一天天过下去不就行了?年年能考上几个学生就欢天喜地了!至于培养未来的大人物,你确实目光长远,不过大人物是好培养的吗?大人物出世要么是神光罩体,要么地动山摇,要么杀条大蛇,要么打死老虎,咱们这个小庙经不起怎么折腾,大人物还没有培养出来,咱们的吃饭的家伙早给砸碎啦!”

杨敬德说:“砸了也就罢啦,端了几十年,不死不活的,也没弄出个名堂来!”

王文渊瞪起了眼:“说得挺豪迈,除了教书,你还能干什么?”

杨敬德说:“要砸早几年砸!现在老得动不了啦,只是嘴上的劲啦!”

王文渊说:“再过几年你该退休了吧!拿着退休工资,安安生生地过晚年,多好啊!可别出了什么乱子,晚节不保,坏了一世英名!”

杨敬德点头叹道:“你说得对呀,不过,咱这小人物一个,也没什么英名可坏!”

“小心为上啊,老杨!”王文渊语重心长地说,“那个周大志,想办法通知他家长,把他领回去!”

王文渊刚下课,便见一个老汉垂着手弯着腰站在他的办公桌边。

天长的父亲刚把麦籽从穗上挤出来,便迫不及待地来到学校,谁说话最有权威呢?当然是校长了!在一位教师冷冷地指引下,他找到了校长的办公室。

他诚挚地讲述了天长回家收麦子的经过,然后总结道:“校长啊,俺家周大志可是个好苗子,从小学到初中年年得奖状,自从到咱高中以后就没见他拿回去过奖状……”王文渊说:“你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初中小学算什么,高中生怎么着也抵得上个秀才啦,秀才们在一起竞争激烈得多啦!你进步他就得退步,谁下的功夫大,谁就进步,就能拿奖状!这个理再简单不过啦!”

老汉又说:“周大志以前可听话啦,从小学到初中,老师没告过他一次状!”

王文渊说:“事物总是处在不断的变化之中。高中三年,小孩的身体变化大,性格变化也大,变成什么样,谁也没办法,哪一个老师不希望学生变好呀!”

老汉被堵得没了词,只好把心底里的话兜底说了出来:“你是校长,全校都得听你的,你把俺家周大志管严着点,要是能考上个大学,吃上商品粮,俺给你烧高香!”

王文渊笑道:“考上大学,得靠内因:内因是变化的依据,外因是变化的条件。结果不依人的主观愿望而转移,虽然外因也能促进内因的发展变化,不过内因是决定性的因素。”

老汉张着嘴听晕了,王校长调整了自己的语言风格,说:“石头蛋子里孵不出小鸡来,你懂吧!”老汉终于听明白了一句话,赶快应道:“对对,孵小鸡得用鸡蛋!真傻,怎么能在鸡窝里放石头蛋子呢!”

王文渊笑道:“量的积累会达成质的飞跃,不过,这个积累有正面的积累,也有负面的积累,都能达成质的变化!”

老汉又听不明白了,只好频频点头。王文渊说:“你来一趟也不容易,你去见见班主任杨敬德老师吧,了解一下周大志的情况!”

看着老汉蹒跚着离去,王文渊叉开五指拢了拢头发。

今年好象事事不顺:女生院连续出事,他谁也不敢得罪,只能被动地撑着;校园的围墙缺口,靠一条河沟将就着;高峰的事虽然没直接牵连到他,可是教委里人人知道野里高中的学生打架一直打到城里;学生出入校园,一动就是一大帮!

这些事大都跟杨敬德带的班有关联,这个老梆子,不敲敲他,指不定还会出什么事呢!周大志不除,后患无穷啊!

杨敬德向周老汉转述了校长的决定,直着眼,说:“我这一来,不是正好掉坑里吗!”

杨敬德说:“不在乎你来不来,他犯的事够着条件啦!”

周老汉说:“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马上该高考了,这可是孩子一生的大事啊,现在让他走,他还能考上大学吗?”

杨敬德说:“这事,我做不了主,你先见见大志再说吧!”

天长一见父亲来了,质问道:“你怎么来啦?”

“还不是为了你吗?你个愣头青,不干正事!”

天长皱着眉头说:“学校通知你来的,还是你自己的!”

老汉说:“我自己来的!”

天长说:“那好,你赶快回去,你在这,事会更复杂!”

老汉说:“校长要我把你领回去!”

天长说:“你赶快走吧,难道你真想把我领回去?”

老汉说:“你怎么办呢?”

天长说:“你不在这,就是最大的帮忙!”

老汉似有所悟,给了天长几十块钱就走了。

天长走进校长办公室,王文渊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皮,递过了一张纸。天长扫了一眼,是他以前的保证书,便说道:“王校长,对不起!我退学!”王文渊一拍桌子,说:“好,爽快!”

天长找到李碧春,说:“我得转学啦!”

“带上我!”

“咱们必须分开一段时间!”

“你是在逃避我?”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和你在一起,我的成绩没法提高!”

“奇了怪了!你在你们班,我在我们班,谁也见不着谁……”

天长拍拍心窝:“是这个地方出了问题!”

李碧春得意地一笑,语重心长地启发他:“你以为离开就能解决问题吗?”

“眼不见,心不……想”

“星星是因为距离远才更美丽呀!”

“所以只有闲的时候人们才去看星星!”

“那我怎么办?”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要和你长相厮守,我不要分开……”李碧春拉着他的胳膊哭道。

“咱们暂时的分手,是为了更好地长久。我要集中精力,拚它几十天,我在大学校园里等你。将来咱俩都上了大学,都有了工作,凭自已的能力吃饭,快快乐乐地过日子,不比现在就走入家庭好吗?”

“我不听,我不听!难道非得上大学才有工作?难道上大学就如此重要,值得用美好的爱情去换取吗?

周大志急了:“你怎么不明白呢?咱们的感情什么时候也不会褪色!”

“我不信,我要守着它才放心!”

“……你……唉!我给你举个例子吧,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一起过河,中间船翻了,两个人都掉进了水里,两人紧紧抱在一起,虽然水面不宽,但二人只能在水中打转转,男孩说:‘你放开手,我踩着水把你推上去!’女孩说:‘我一秒也不愿放手!’男孩说:‘那咱们俩都得死!’”

李碧春拍手道:“好,死也不放手!早晚都得死,和心爱的人一块死,死亡就是走向幸福的天国!”

天长惊诧地看着她:“我可不能死,我的爹娘还在黄土地上受苦受累,我的弟弟为了我十六岁就外出打工!很多的人我还没接触过,很多的事我还没有做过,我得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我走过的痕迹,咱们这样一死是干净了,可是,我不甘心,死不瞑目!”

李碧春酸酸的说:“说实话了吧!你想到的是你的爹娘你的弟弟,你还想认识很多女孩……”

“我是说很多人……”

“不要辩解,里面包括着呢!……还想做出一些事来,肯定有风流事……”

“你怎么这样随意歪曲别人的话?”

“你不要给我讲理,我是靠感觉来说话的!理常常会被现实所掩盖所扭曲,感觉不,它能直达事物的本质!……你不要打断我……在你的内心我充其量排在第二位,不,最多第三位,我承认你爱我,但是这种爱犹如夏天的水果,很难保存极易朽腐,我们只有把这个水果吃到肚里,也就是结婚,才能永保它的存在。可是,既然你有这么远大的理想,我不能再缠着你了,不然是我摧残了人才!你走吧,我不会阻拦你,我会一如既往地爱着你,我用我的心守着你,守到你上大学,守到你有工作,守到你向我求婚!咱俩相爱,是我主动追的你,不管将来如何,我一点都不后悔,但是,结婚一定是你求我,我在你面前失去了一切,就只有这么一点尊严,请你成全我!

天长泪水哗哗地淌下来,抱着李碧春无限心疼地说:“好乖乖,你太通情达理了,你给了我爱情,又给了我前途,你是我的情人……爱人……恩人……”李碧春趴在他的肩头上呜咽道:“我无药可医了……”

王文渊有意无意地在教室前转来转去,天长心里明白。所有的阻力都消除了,天长却犹犹豫豫不愿行动,觉得转学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总觉得顺利的背后还会有些东西没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