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朝阳的渲染与浸透,天空如一张橘红色的水墨画纸。陡草坡上,草木如波浪般摇摆,倒影着彩霞的水洼因也风而掀起涟漪。站在这,就可以将谭龙度假村的光景一览无余。
环顾一番。最西面正是隧道和溪水的入口,现在正值清晨,过往的车辆并不多。从西至东,一条笔直的古风小街历历在目,各个店家门前高挂着的酒旗和红灯笼也随风拂动着,很是可爱。沿着古街望到最东面,原本的直道便出现了岔口——向南上山便是村民的居处,继续向东则是进入深山。向北的话不能说是路,水岸边架有一座厚重的索桥,自然是过河用的,倘若过桥来到北水岸,再往前走些路,你便能看到被斑驳的黄土油墙包围着的火神庙了。那座破败的庙宇就孤零零地蜷缩在山脚的树荫下,烂瓦顶和破墙垣上附着的青苔让观者无不感到一丝寒意。即使在是白天,庙里也十分灰暗。
此刻,草坡上正伫立着一位年轻女子,从其衣着打扮来看,并不像是前来游玩的游客。她的身后,徐徐走来了一个俊秀的年轻男人。
风拂弄起他们的衣摆。
“喏,这村子变化的真快,到处都在改动更新,总有一天,它会变成你不熟悉的样子。”周卫望着妻子的侧脸,调侃起来。
女人闻言,扬起峨眉。“变的是世界,对过去的记忆可不会被改变。不过,以后就要离开村子去城里生活了,说实话,还是有点舍不得的。”谭晶扭头看向周卫,将刘海整理到一侧,“他们打算什么时候施工哪?”
周卫抬起手腕,看着手表。“应该就是这会开始。现在游客大巴还没开进来,本来是打算乘着没有游客,就把庙给拆掉。”他拍拍妻子的肩膀,将手指向山脚下“喏,那不是工人嘛,来了。”
“怎么没有机器,就用人力拆毁火神庙嘛?”她顺着丈夫的指向望去,想了想后平静地说,“不过庙破成这样,用人力也就够了吧。”
周卫闻言便纠正妻子道:“不,应该是机器不能从铁锁桥过来,大概是想先进山道,再利用水泥桥拐到对岸吧。”
“我刚刚光顾着看村子了,可能没注意到。诶,爸应该也来了,走老公,下去看看吧。”谭晶语毕,就如拉着丈夫向下山的台阶走去。
昨日,谭晶得知父亲要拆除庙宇便开始有些寝食难安。姑娘嫁人,随夫家过日子,回娘家的机会便本是少的。如今村子快速发展为度假村,携着谭晶儿时回忆的茅房子,大磨盘,泥巴路都已消失,如今唯一剩下可供回忆的便是供其儿时嬉戏玩闹的火神庙了。拆了它,家乡的样子就全变了,她舍不得。今日清晨便拉着丈夫登上草坡,一是为了将村子的容貌观看个够,二是和带给她快乐回忆的火神庙道别送行。
两人小心翼翼地沿着曲折的石道下山,待到了山脚下,手持工具的工人们就已经蓄势待发,准备大干一场。工人之外,一个富态的中年男子将手背在身后,似乎是这场拆除工程的负责人。
“爸,你怎么亲自来看管工程了,诶,一定要拆了这个家伙嘛?”谭晶将身子靠近父亲,想取得“吓你一跳了吧”的效果,但是没有成功,谭贵显得十分坦然,或许是已经习惯了女儿的这种恶作剧了。
“嗯。申请表已经交了,过个几天就有市里的领导来观摩发展情况。要是让他们看见这庙,可真是不像话。”这个耳垂肥厚的男人既是谭龙村的村长,也是谭晶的父亲。若是你造访谭龙村,能听到不少关于他的赞言哪。
“爸,一会工人们是要怎么拆啊?”周卫露出他那只银光闪闪的机械手表,抱着肩说道。
“我想是从四面把庙的墙都给推倒吧。”
“庙里面不是有一口石井嘛,也是给填掉嘛?”谭晶斜视着庙宇,小声嘟囔道:“要是一掀开石盖,跑出来个什么东西......”
谭贵略带愠色地瞪了一眼女儿。周卫明白妻子刚刚讲了一句不吉利的话惹的岳父不开心了,忙打岔道。
“对了爸,那个庙里好像说是有一口井。是像晶晶说的那样填平掉嘛?”
“要填。因为如果只是在井口掩上一些东西,那它不就跟陷阱一样了。”谭贵看着工人们筹备的差不多了,昂起下巴,“开始拆吧,要注意安全!”他叮嘱各位工人要注意安全自然是指注意施工的安全。
小型挖掘机扬起机械手臂,缓缓地靠近黄土墙。
哎!
机械手臂前出现了一个年迈的老人。他的眼窝像罗马人那样深陷,枯瘦的四肢从青色布衣里伸了出来,活像个还魂的死人,可见其健康状况并不容乐观。
“走!走!”他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字,像是在驱赶野狗。
谭贵示意工人停止操作不要伤害到老人后便冲到机械手臂前。
“老张头?我呀,小谭。你咋站在这里,过来,过来。”谭贵像是哄起了孩子,轻声细语地告诫老人离开工地。
老人呆望着面前的空气,眼神游离不定,对谭贵的话并没有反应。
望着这一幕,站在机器后的谭晶紧张的不行。周卫来自城里,所以不认识这老人,便问妻子。
“晶晶,他是谁?”
“老张头,是个孤老头子,可怜的很。”谭晶忧虑地说完,用手拍了拍脑袋,“他这里不太好。年轻的时候受过刺激,后来一直神智不清。”
老张头像是看见了魂,声嘶力竭地挣扎,吓的谭贵往后退去。
“妖!井里的妖!”沙哑的嘶吼声和哭喊声令在场的其他工人们也胆颤起来,“有心跳,井里有它的心!”说着,老人像是北方跳大神的巫师一样晃动着手臂,惊恐万分。
“诶呦呦,老爷子,没事没事了。”谭贵握住老人的双手,这才令他冷静了下来。“我们不拆,不拆。妖怪压在井里,永远伤不着你。”
“不拆?”老人像是个受宠若惊的孩子,蜷缩着脖子,对谭贵的话半信半疑。
“不拆了。我送你回家,好不好?”谭贵挽着老人。
“回家?”
“回家。好不好?”
“回家?”老人就是这样机械地重复着。
“对,回家。”谭贵当着工人和子女的面,耐心地回答他。
或许是街对面的人注意到了这一幕景象。两三个年轻人踏着晃动的木桥,一路小跑到工地。
“这是怎么回事,晶晶?”胖胖的男生宝龙气喘吁吁地发问。
“宝龙,宝华和天宸。你们都来啦?老张头不知道是怎么了,一下子冲出来说什么‘妖’啊什么的。对了,天宸,老张头熟悉你,快去看看吧。”
三人之中,身材高大,面孔方正的年轻男人轻轻应声,径直小跑到工地中央去牵扶老人。
“喏!我就说这庙拆不得吧。”身材矮小的男人抚弄着自己的八撇胡子,他是宝华,宝龙的弟弟。“八成是妖怪附体,这才说起了胡话。”
胖胖的宝龙憨憨地说:“别无中生有。要是妖怪附体,那一定是鼓励拆庙啊!怎么会阻止施工哪?”
“这谁知道。”宝华对此感到不以为然,“总之这个庙被拆是早晚的事情。”
“老弟,我觉得说老张头是被吓到了才比较合理吧?”
宝华推开宝龙,仰起脑袋示意对方看去。
“你看看。被什么吓到的?被人吓到会是这副样子嘛?”
谭晶这回将刘海整理到了另一侧,本想走到了树荫里来躲避太阳的她放弃了。
“真是的,宝华也开始说起胡话来了。”她犹豫了一会,“不过,老张头刚刚说的心跳是怎么回事。如果井里真的有心脏......”说着,谭晶像是吃了未熟的枇杷,酸得皱起了眉头。
“原来如此。”宝龙手心相对,摩擦起来,“如果是具体的一种形象,心脏,那就更能说明不是什么灵异事件了。”
宝华放下捏胡子的手,做出困惑的表情。
“应该吧,我听过不少怪谈奇闻,也未听说过井里有心脏的说法。”
“不,你们这个逻辑很有问题啊。”谭晶反驳道,“如果不是灵异事件,老人怎么会知道井里有心脏什么的,他哪里有力气推开石盖一看究竟哪?就算是别人唆使也是不可能的吧。”
“宝龙,晶姐说的也有道理。就算有人告诉老张头庙里有他过世的儿子,他都未必能做出反应。怎么可能会因为听说里面有妖怪这种说法就被引来阻止拆迁哪?”
“这......”
“莫非......”谭晶心里也没底,虽然她是大学生,但对这种精神控制一类的论说还是有点认可的,而这精神控制说的白点就是鬼上身之类的超自然现象。
“一遇到点不可解释的事,就提超自然这种东西。这么多年你还真是没变化。”谭天宸徐徐走向几人,“老人家没事了,被叔送回屋子里去了。”
老张头的家位于火神庙西南处不远,大概不过三十米远。
“我根本没说好不好。”谭晶抗议起来。
“你想这样说。”谭天宸坦然道。
“超自然的故事你听的少啊?周卫你说哪?”谭晶希望得到丈夫的声援,一转身,才发现人不见了踪影。
“不是跟着你爸送老人去了嘛?”宝华捏着八撇胡提醒她。
“哪天宸,你觉得这回是怎么回事?”谭晶瞪了对方一眼,示意他注意说话措辞。
“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吧。”
“嗯,对。我们刚刚还在那么想来着。但是井里有心什么的,这没法解释啊。”
几个年轻人纷纷点头。
“就是这样吧,不是什么灵异事件。”刚刚还在气喘吁吁的宝龙现在已经平稳了气息,他对谭天宸的说法表示肯定。“老人家平时一直是迷迷糊糊的,怎么可能会突然被妖怪那种抽象的概念给吓住。一定是受到了某种刺激才这样的。”
“哪,会不会像《妖术》里写的那样,是被某种巫法给吓到了?”宝华依旧习惯性地捏着他的胡子,一边猜测一边转动着眼珠。
“行了,各位别乱猜了。老人家现在没事才最重要吧?谭叔刚刚让我告诉大家:村子每天来那么多游客,这件事情不能传出去。一会回去要是有好事的人问起来,各位还是口下留情。”谭天宸如同话剧演员一般绘声绘色地把村长的话学舌了一遍。
幸亏我的婚礼庆典不在今天。
谭晶咬唇,就这么想着。
当天夜晚。
“老公,那是什么声音?”身着睡衣的谭晶眯着惺忪睡眼向身边摸去,却发现周卫的床位是空着的。
远处似乎有异响,像是人的喊声,不,是呻吟吗?
别过来!救命......啊......
“嗯?晶晶,你怎么醒了?”身着同款睡衣的周卫推门进来。“大晚上的,谁在鬼叫?搞的我上厕所都一惊一乍的。”
“嘘!”谭晶示意丈夫不要发声。她侧耳倾听,似乎只能听到虫鸣了。
“怎么回事?刚刚的确有人在叫吧?”
“估计可能是谁中邪了。你们乡下这种迷信的故事太多,信的人也就多,遇到点小事就大惊小怪的。”周卫没好气地说完便躺倒在竹席上。
“万一那是求救声哪?”
“少多心了你。就算是求救声,山下山上都是村民,会有人帮忙的。”周卫把脸背过去,不再作答了。
可能是我想多了。
谭晶如此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