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小门,走过长长的回廊,眼前现出的是另一片天地,‘柳暗花明又一村’,眼前之景令张明雪不敢相信这里是青楼。
这跟平康坊又怎是一个‘各有千秋,平分秋色’可以描述的呢?
长安多路,平直的大路。
东斜街,西斜街,南斜街,北斜街。
这里多桥,精致的小桥。
池馆清疏,花石幽洁,曲迷阆苑,临水小筑。仲夏的风,兀自飘过如镜的水面,带来阵阵荷香。
张明雪深吸一口气,心情立时舒畅了许多。
“真真人间仙境也!”
“这是后院,一般人是进不来的。”
“什么意思?”
张明雪没有听懂吴淞话中的意思,什么叫一般人进不来,这里不是青楼吗?不是笑迎八面客的妓院吗?
襦袖罗裙为君解,燕歌赵舞为君开。
吴淞对着张明雪嘻嘻笑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这里跟一般的青楼是不一样的,姑娘们是可以自己选择客人的。”
“什么叫自己选择客人?”
“就是不想见的人不见,不想接的客不接。”
张明雪小声嘟囔道:“倒是跟玉京春很像。”
张明雪还记得东方玉章曾经着迷于玉京春的一个清倌人,忘记叫什么名字了,费了好大的劲,求自己托了临淄王的情才得以得见红颜。其实那个清倌人长得也并不是很好,只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有些才气罢了。
吴淞看着张明雪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继续提醒引导道:“再不济,你也应该知道你们长安城丹凤街的北里平康坊也有青楼与教坊之分的吧?”
张明雪想了想,道:“我只知道东方他们常常光顾的玉京春是一个歌舞坊,教坊内人数众多,甚至有不少的“宫妓”,不过就是档次高了点,本质上并无什么区别的吧?”
“这就是区别啊,档次低了,是不能入官家之眼的,没有官家的撑腰,他们又有什么权利凭自己的意愿想干什么,不想干什么?”
张明雪点点头,似乎是明白了一点。
不过吴小公子对这个很是有研究的啊,张明雪在心里小小佩服了一下。
吴淞接着道:“跟你多说无益,你只要记住这家花满楼是连宁王殿下都要赏脸的高档青楼就可以了。”
“宁王?好熟悉的名字啊。”
“当然了,我跟你说过的,公子子鸢是宁王的入幕之宾啊!”
张明雪兀自喃喃,完全无视吴淞一脸幽怨的眼神。
那分明就是对自己赤裸裸的控诉啊:“话说,我对你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哪怕那么一点点上过心啊啊!!”
不幸的是,就算是咆哮,吴小公子还是被张明雪华丽丽的无视掉了。
其实说来说去,还是青楼不是?
忽而狡黠一笑,似是想到了什么,神秘兮兮凑到吴淞面前,低声问道:“那海棠姐又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吴淞不解的看向张明雪。
张明雪不好意思道:“我的意思就是海棠姐是卖艺呢?还是卖身呢?”
吴淞明白过来,胖嘟嘟的小脸动了动,嘴唇嗫嚅了几句,嘟嘟囔囔道;“卖艺吧,大概。”
张明雪穷追不舍,继续道:“什么叫大概啊,卖艺还是卖身难道在青楼这种地方难道还是秘密不成?”
吴淞急道:“我没问!”
张明雪看着吴淞因着急而有些发红的脸,心里寻思着自己是问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了吗?张明雪故作大方满不在乎道:“算了,我只是好奇而已,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吴淞少稍稍有些激动的脸色渐渐平静下来,轻声道:“不是我不愿意说,是我真的没问。”
吴淞只是强调自己没问,却并未说为什么没问,张明雪不是死皮赖脸的人,亦不是不通事理之人,便不再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一池荷花,脚有意无意的踢踏着小石子。
沉默良久。
“我们走吧,明雪哥?”
“嗯,好。”
一路的沉默,一前一后走着,都没再说话。只记得走过很多的桥,还有回廊,经过了重重的圆门,闻到了各种不知名的花香。由于是晚上,一切都是笼着一层月光的,如瑶池仙境般,在迷离的幻象里,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花柳扶疏,一路的莺啼燕啭,令张明雪的心情好了不少。走走停停,这一段路费了很大的一段时间,才走到了尽头。
穿过一座小桥,眼前突现一个在众多琳琅阆苑中显得并不起眼的临水小筑,‘蹬蹬’登上两级木质阶梯,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镂花的窗,镂空的雕花窗桕上雕着两只对燕,做亲亲呢喃状,甚是有趣。走了几步,除了大小几乎跟窗子一模一样的格子木门展现在眼前,门楣上挂着一个牌匾,上写‘海棠小筑’四个秀丽清新的毛笔字,墨色饱满,圆润流畅。
“这名字起得真别致。”张明雪盯看着那几个小字,说道:“书法也很是不错。”
“这是海棠姐写的,”吴淞一边答道,一边径直推开了门,随着吱—呀一声,淡淡的檀木清香扑面而来。
张明雪跟着走了进去,入眼之处只觉得朴素淡雅,有些不似小姐的闺阁,倒是有几分书香之气充盈在里面。
室**入斑斑点点细碎的月光,细细打量一番,墙的东南角摆放着一檀木色的书柜,如水的月光从格子窗透进来,零碎地撒在了一把琵琶上。书柜上除了文房四宝外,并无其他物件,只是静静燃着一炉香,袅袅的冒着香烟,卷裹着如水月光,弥漫着整间香闺。
这个房间不是很大,被一张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隔开,另一面透过架子的格间空隙,隐约见得着一二。
张明雪跟着吴淞转过大理石屏风,入眼处便是一个女子真正的闺阁了。正对着大理石屏风的是一木制的梳妆台上,上置着一把铜镜,放着一把象牙梳,还有几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大概是胭脂之类的女儿物什。
左边便是一张斑竹万字床,挂了项藕荷色纱帐,几缕流苏缠绕在帐钩上。床上铺了一领绝细的席子,放了一个长藤枕,放着一个玲珑玉枕。
这是张明雪第一次进女子的卧室,一切都是那么惊奇,可又不知道惊奇在哪。
“这是海棠的房间?”
吴淞正做着手脚大开大大咧咧的喝着茶,听到问话,点头道:“是啊。”
“带我来这里干嘛?”
“什么干嘛,我们就住在这里啊?”
“什么!”
张明雪的眼睛睁的比铜铃都大,顾不得欣赏眼前美景,回过头去吃惊的看着悠闲喝茶的吴淞,惊道。
“对啊,有什么疑问吗?”吴淞放下茶杯,看着张明雪。
“你每次来不会都住在这里吧?”
“偶尔吧。”
张明雪走过去,在吴淞旁边坐了下来。
“什么叫偶尔?”
“如果海棠姐有客人的话,我就不能住在茶室了。喏,你也看见了,刚才那个神神秘秘遮遮掩掩的男子不就是客人吗?”
“茶室是干什么用的啊?”
“喝茶的啊。”吴淞觉得张明雪问的这个问题等同于废话,但还是耐心的告诉了他正确答案。
“我当然知道是喝茶的,只是觉得新鲜有趣,在我们长安是没有这个的。”
“这是一个专门接待雅客的所在,比如琴棋书画等等,海棠姐是茶室主人,牡丹管琴,国色天香,水仙管棋,最是自恋,紫薇管画,最是娴静。那些所谓的风骚文人们最是迂腐,到妓院来看着那么漂亮的女子却不能动,真是找罪受。”吴淞一开始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般,说道后来竟然有了些愤愤不平之意。
张明雪那里在乎这些,继续问道:“我们住在这里真的好吗?”
心里有些别扭,毕竟是女子的闺阁,哪里是可以随随便便就可以睡的呢,尤其是秦楼女子,瓜田李下,就算没有什么,难免会有难听的话传出来。
吴淞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哈欠道:“没有别的办法了,现在估计没有闲置的房间了,如果明雪哥真的那么不情愿,可以去随便哪个室坐一宿,其实跟那些才情绝代的女子聊聊天也挺好的,打发一下着漫漫长夜,只不过我是不行了,困了,我先睡下了。”
说着,神格懒腰就往里面走去,张明雪一把拉住他,急道:“就算我睡,就一张床,怎么睡?”
我是嘻嘻笑道:“跟明雪哥一块睡,我是不会介意的。”
张明雪瞬间黑了脸:“但是我介意,你这么胖,肯定会把我挤下去的。”
“那你在里面好了。”
张明雪想了想,还是摇摇头:“算了,你睡吧。”
说着转身,吴淞急忙拉住他的衣袖,问道:“你真的不睡了?”
张明雪道:“我先出去透透气,这屋子里,实在是太香了,我闻不惯。”
吴淞瞥了一眼冒着袅袅青烟的博山香炉,转头道:“我给你灭了他。”
张明雪伸个懒腰,舒展开胳膊左右转了一下身子,对吴淞道:“算你还有良心,我一会就回,记得给我留个空啊。”
张明雪大步跨出门,没有按原路,而是通过一条复道,转到了对面去了,晃晃悠悠的四处溜达着。四周都静悄悄的,完全不似前面的人声鼎沸,就好似从闹市突然转到了幽谧山林,静的有些让人稍稍害怕。忽然,一阵悠扬的琴声远远地飘了过来,宛转悠扬,宛如天籁。正百无聊赖四处看看的张明雪紧走了两步,神经紧张了起来,一抬头突然看清了对角廊尽头的房间,木制格门上挂着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子,上书‘牡丹阁’三个大字这就是吴淞所说的琴室了吧。原来吴淞说的那些什么室就在对面啊,真是方便。
张明雪在门口往里面望了望,有一层纱幔遮着,什么都看不见,算了,在外面听听这琴声也好。只听了两句,便没有了继续听下去的心情。心中忽的略过刚才那个男子的声音,似曾相识。冥冥中感觉认识,却是认不得那张脸,还是不甘心。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是我想太多了吗?”张明雪自语道。
缓步离开琴室,没再继续往前走,隐约中借着朦胧的月光,穿过‘紫薇居’再走几步,前方竟然就到了茶室,那个红衣男应该也在里面吧,心‘扑通扑通’开始加速,稳了稳,莫名于自己不正常的反应,张明雪定定神,提步欲走,却在听到那声音的时候再一次定住了脚步。